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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查账


宁扶疏确实与数名面首共处寝殿。

        大楚的早朝为五日一会,宁扶疏身子早已无碍,适逢朝会便登金銮高位。

        当今圣上宁常雁年仅十五,自小依赖朝歌长公主这位长姐,一遍遍关心她在玄清观遇刺之事。得了宁扶疏再三保证自己无事后依旧不太放心,又给她府上多送了两名御医和十数名精锐侍卫才终于作罢。

        不仅是宁常雁如此,金銮殿上数多朝臣亦是不奏民生大事,只恭长公主玉体安康,祝长公主福泽千岁。前一个大臣刚说完归列,后一名大臣立马手执笏板出列开口,言下吉祥话的意思大差不差,用词却不好相同。

        到最后,这朝会硬生生成了文武百官绞尽脑汁,争相拍长公主马匹的闹宴。

        宁扶疏起先还有几分虚荣心作祟,听得心里乐,到后来,只觉耳朵要生茧子,无奈至极。

        难怪史书上写大楚盛世自朝歌长公主掌权当政后,逐渐走向没落,她如今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半数朝臣乃逢迎拍马之辈,其余半数虽没有舔着脸往上凑,但缄默不言是另一种庸碌。这样的朝堂,从根里便烂了,又怎能治出清明盛世。

        宁扶疏坐在珠帘后,垂眸望着下头躬腰偻背的朝臣,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顾钦辞。也只有那人,背脊挺得比缨枪笔杆还直,铮铮傲骨甚至敢为了百姓对她下杀手。

        又想起顾钦辞那日曾言,他在泽州日日以清粥果腹,半月不见荤腥。如今,连宁扶疏也觉得可笑可叹可悲了。

        苦寒饥肚的人尚能心怀苍生,锦衣玉食养出来的父母官眼里却只有头顶乌纱帽。

        可话说回来,如果连泽州兵马统帅都衣食忧虑的话,更何况普通士兵。但大楚律中分明清楚写着,朝廷不可克扣缩减四方边军的辎重粮草,凡国库充盈,必保障将士们至少每两日可食一顿肉。

        顾钦辞没理由说这种谎话,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从中央拨出去的军需,有问题。

        宁扶疏斥停了殿内朝臣连绵不绝的恭维话,在众人面面相觑间,她提出要查六部近几年的账目。

        没有一点通知与准备,六部尚书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偏偏宁扶疏还不要户部官员插手,她命人去六部各自取了账簿,而后搬回长公主府。

        她自己看。

        厚厚好几沓账簿堆满整张书桌,宁扶疏知道这里头绝对能查出些东西,可单凭她一人之力,只怕得翻到猴年马月。于是命琅云寻几个算账本事好的,带来她房里。

        但凡个思维正常的人,遇此情况都以为来的会是账房先生。可当寝殿门推开,一名身着藏蓝锦袍的男子殷切扑向宁扶疏,她看清对方相貌,才猛然后知后觉……

        琅云居然把长公主后院的面首找来了?!

        这小婢女该不会以为,她所说“带来房里”的意思,是暗喻要那什么吧?

        宋谪业站在宁扶疏面前,垂眸敛睫蕴出几分呼之欲出的小委屈:“这都好些天过去了,如若再不得殿下召见,倒叫谪业以为殿下将我忘了。”

        经他提醒,宁扶疏才想起来自己几日前确实说过得了空闲就去看他的话。

        一张虚与委蛇的空头支票,竟被当了真。

        但她并没有听见系统提示宋谪业的黑化值有所改变,只怕眼前青年这委屈也是演出来的虚情假意。

        宁扶疏假装被他的话取悦,倚在贵妃榻上明媚一笑,又朝他勾勾手指:“宋郎生得这般俊,本宫哪舍得忘。”

        宋谪业霎时喜上眉梢,屈膝在榻边跪地,控制力道替宁扶疏按摩起大腿,嘴里说道:“我来时已经用殿下最喜欢的茉莉芸香沐了浴,殿下可要谪业伺候就寝?”

        “难怪本宫方才便觉得芬芳怡人,原是宋郎身上香。”宁扶疏笑着勾住他衣领,将人朝前一拉。

        宋谪业从地上站起,双手撑在宁扶疏肩膀两侧,墨发垂落,两双各含心思的眼睛在呼吸可闻的距离四目相对。

        宁扶疏在他眸底捕捉到一抹厌恶。

        哪怕宋谪业藏得再好,可当他被骤然拉近,与长公主狎昵亲近,还是遮掩不住地流露了出来。

        宁扶疏抬手挡住他缓缓俯身吻下的唇。

        罢了……

        如果没有这丝厌恶的话,其实宁扶疏不介意和他春风一度。毕竟宋谪业虽说相貌不如顾钦辞和她口味,但也绝对能算得上美男子,相互各取所需寻乐子,她不吃亏。

        但眼瞧着对方心不甘情不愿的,宁扶疏始终秉持的观念是,就算强人所难了,躺在一张榻上也没甚么意思。

        宋谪业的动作在宁扶疏用手背挡住朱唇的时候停了下来,抬眸伤心地问:“殿下?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宁扶疏捻起他一绺长发在指尖把玩,不认同道:“宋郎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宫喜欢你还来不及,哪里会嫌你不好。”将捋顺的发归于他背后,话锋陡转:“只是本宫今日还有诸多朝事需要处理,实在无甚精力。”

        “……只得辜负宋郎心意了。”

        她叹得惋惜。

        宋谪业同样心领神会,自觉起身下榻,随之看了眼书桌上堆积如山的账册:“让殿下烦心的是这些东西么?”

        “家中姨娘原是商贾世家出生,谪业自小在她身边耳濡目染学了不少算账本事,如果殿下信得过谪业,我可以为殿下分忧。”

        宁扶疏眉梢微动,宋谪业的身世她是知晓的。

        史书中便曾提到过朝歌长公主的这位面首,原是当朝辅臣宋丞相的庶子。宋谪业之所以会入长公主后院的缘由和顾钦辞差不多,小皇帝与原主担心丞相手中权力过大,遂强夺其子,是牵制,亦是种敲打。

        便是在旁敲侧击地告诉他,丞相在朝中可以有威望,在四方可以有门生,但凡事讲究一个度。倘若某天让天家圣人觉得不舒坦了,不止是庶子,就连嫡子也得交出来,断绝前程,屈居长公主府做个面首。

        宋谪业身后是丞相,宋丞身后是整个盘根错节的朝堂。

        六部克扣运往边境的军资粮饷,此事非同小可,必定存在多数朝臣利益牵扯,其中未必没有宋丞一杯羹。

        让宋谪业接触账目,宁扶疏不放心。

        嘴上说的却是:“本宫怎会信不过宋郎,只是今日夜色已晚,本宫不忍见宋郎彻夜不眠。”

        朝歌长公主的脾性向来是说一不二,对谁都没有例外。这一点给宁扶疏提供了莫大的便利,此时宋谪业就算心中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遵命退下。

        总算将人打发走,宁扶疏疲倦打了个哈欠。

        这回她正儿八经地同琅云强调,自己今晚要核对账目,没有半分旖旎心思,当真是单纯地查阅朝廷账目。

        要她再去寻人。

        琅云办事效率高,没一会儿又带回三名……

        面首。

        依旧是府宅后院的面首。

        宁扶疏深吸一口气,接二连三的乌龙,饶是她非原主也有些脾气了。正欲沉脸呵斥,蓦地——

        三人抱拳揖身冲她行了一礼。

        同时其中一人开口道:“殿下突然要查六部账目,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语声沉稳冷静,甚至熟稔。

        宁扶疏微愣,原本欲出言训斥的话悉数咽回嗓子里。

        瞧这三人的姿态,和宋谪业迥然不同,是原主养在后院的郎君,但不像共赴巫山云雨的郎君。

        她心中隐隐有了某个猜测,却不敢完全确定,遂试探道:“本宫怀疑兵部和户部的进出账目对不齐,正好两部尚书都非本宫的人,如果真能查出什么问题,对本宫而言,是个机会。”

        “殿下所思,自然不错。”那人道,“但恕属下多嘴说一句,殿下借口要查六部账目的法子有很多,无论到时候牵扯出什么,都有办法将殿下您从中摘干净。可唯独在朝堂上直接提出最得罪人,实乃下下策。”

        他短短两句话,瞬间让宁扶疏明朗了许多。

        自己方才猜对了,这三个人是原主以面首名义,养在府上的幕僚。

        甚至很可能不止他们三人,长公主府后院统共十二位郎君,占其中半数定是有的。

        可朝歌长公主权倾朝野,党下效忠官员无数,哪个都能为她出谋划策,哪里需要私底再培养幕僚。其目的……宁扶疏隐约猜到了,但过于大逆不道,叫她不敢多想。

        她桌上春茶喝了两口,压压惊,逐渐消化掉这个事实后,淡声开口:“此事确是本宫擅作主张,莽撞了些。”

        “但本宫金口玉言已经说出去了,如今账簿也在桌上摆着,劳烦三位务必细查。”

        三人纷纷点头,各自捧起一摞账簿便开始对账。

        尚书六部近年来的全部账目可谓工程浩大,他们待在长公主寝殿,足足查了三日有余,才终于彻底清晰明白。

        不出宁扶疏所料,问题果然出在户部。

        单是北地边境粮饷的克扣,折合成白银就有百万余两。再加上其他田赋,关税等事项,收入官员腰包囊中的银两数不胜数,真是好大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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