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七窍生烟

一炷香工夫后，丁炳苦着脸用长乐坊的银子摆平了一众赌徒，最后走至南宫冀面前，递上了一百两银票，“少帮主，昨儿您帮大家伙儿赢了三千两，今日这误打误撞又赢走了一千两，虽说长乐坊经营尚且过得去，也经不起这番折腾，您若是明日还来，小的这饭碗笃定是保不住了。”

        南宫冀挑了挑眉，斜睨了一眼不远处容贵客歇息的屋子，“明日不来了，小爷找着了更有趣的玩意。”

        “多谢少帮主！”丁炳喜不自胜，连连作揖。

        朱榭雕阑的屋子里，谷青已与林伊人起了争执。

        “你管我今日是什么身份？”谷青显然在压抑着怒气，“既然成心让我输了银子，便将那一千两还给我！”

        “谷小扇，”林伊人凉凉扫了谷青一眼，“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莫不是要给你师兄买什么扇坠、玉诀之类的物件？”

        站在林伊人面前，身着白衫、古灵精怪的谷青，正是女扮男装、骗死人不偿命的谷小扇。

        “你怎么知道……”谷小扇有些诧异，继而恼怒道，“你跟踪我！”

        林伊人拈着茶盖不紧不慢道，“窦乌的玉雕名闻遐迩，言公子若是看中，自会出手买下，哪儿需要你在一旁无事献殷勤。”

        谷小扇抿了抿唇，“那一个小小扇坠便要千两银子，阿绪怎会有那么多银子？”

        林伊人眸光微动，心中忽而一轻……这么说，谷小扇并不知道言绪身为偃月国世子之事。

        “你对言绪的事倒是处处上心。”林伊人不露声色道，“南宫冀是我朋友，此事终归是你骗他在先，好在输的是赌坊的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没什么大不了？”谷小扇急道，“过两日便是阿绪的生辰，我不过想送他个称心的东西，却被你给搅和了！”

        原来是为了言绪的生辰？

        林伊人眸中一冷，“那银子本不是你的，若非今日遇着我，你当那被骗之人出了这门便会放过你？”

        “我可管不了那许多，”谷小扇执拗道，“今日你总要把那一千两还给我，否则，我就将你的身份说出去。”

        林伊人身形一滞，微微蹙眉。

        一千两，对林伊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谷小扇为了给言绪买个扇坠，竟不惜以曝露他的身份相威胁，实在让他颇为恼怒。

        谷小扇见林伊人迟迟不语，以为他心疼那一千两银子，赶紧道，“听闻昨日你朋友赢了长乐坊许多银两，若是你手头不方便，让他给我也一样。”

        林伊人还未接口，南宫冀便推门而入，冷然道，“盘算到小爷头上来了？你也不出门打听打听，小爷的银袋子是那么容易开的吗？”

        “嚣张什么？”谷小扇撇了撇嘴，“若不是林伊人，你的银袋子方才便让我打开了。”

        “林……”南宫冀微微一愣，转首看向林伊人，结巴道，“他……他知道……”

        林伊人无奈起身，对祁境道，“给她一千两银票。”

        “是。”祁境立刻自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给谷小扇。

        南宫冀看着林伊人，艰难咽了口唾沫，“王……沈堂主怎这般纵容一个骗子！”

        林伊人微微抬袖，淡淡对南宫冀道，“这位是倚岚门谷小扇姑娘。”接着又向谷小扇道，“这位是凌海帮少帮主南宫冀。”

        “姑娘？”南宫冀诧异打量谷小扇一番，奚落道，“倚岚门倒是人才辈出，若是个男弟子，还不知怎样会招摇撞骗呢。”

        此话听在谷小扇耳中，自然立刻将男弟子三字与言绪联系在了一起。谷小扇最容不得他人编派言绪的不是，立刻反唇相讥道，“男公鸡？这名字倒取得极好，想必少帮主需要时时被点醒着，以防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南宫冀未料到谷小扇如此伶牙俐齿，顿时火冒三丈，“死丫头，你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地盘，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谁的地盘？皇上的地盘！”谷小扇毫不示弱，瞪着眼回敬南宫冀，“只怕今日我有本事从这地盘上拿回银子，你却没本事拦住我！”说罢，冷哼一声，拿着银票朝门外走去。

        “站住！”南宫冀被谷小扇气得七窍生烟，自袖中疾若闪电射出两道摄人寒芒。

        当！当！两声脆响。

        两支雪亮的银针跌落在祁境足下。

        “你！”南宫冀眼见谷小扇大摇大摆消失在长乐坊外，瞪着祁境，满面怒容。

        祁境平静道，“眼下公子有些麻烦，少帮主请稍安勿躁。”

        南宫冀深吸一口气，回首看着林伊人道，“不知这丫头与沈堂主有些什么交情，但她既踏入了我凌海帮的地界，就没那么容易出得去！”

        “是放肆了些……”林伊人蹙眉片刻，抬眸对祁境道，“赶在她之前，将那扇坠买回来。”

        “扇坠？”南宫冀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公子，”祁境为难道，“真要是抢着买，谷姑娘怕是要急的。”

        “也是，今后倒不好见了……”林伊人微微沉吟，扬眉道，“让南宫冀去买，多加一百两，那丫头的银子比不过，定然买不着，反正他二人有过节，顺道将她掳回凌海帮，关上两日再放人。”

        南宫冀见林伊人前后判若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扭头问祁境，“这……怎么回事？”

        祁境小声道，“你只管去招惹她，公子不会气恼，但千万别伤着她，那丫头身子骨弱了些，真要出什么幺蛾子，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南宫冀一听，立刻兴冲冲地跟着祁境跑了出去。

        身后，林伊人拈着指尖，啧啧叹道，“没了扇坠，也找不着人，这一回，言绪的生辰怕是不大好过了。”

        窦乌城，归云客栈，言绪看着放在案上的一碟桃子，眉尖微蹙。

        离开娄焘后，言绪下一个目的地本是宜樊，但沿着岿河乘了两日船，他便发现谷小扇面色有些苍白。

        言绪猜测谷小扇大约是有些晕船，就提前在窦乌落脚，只对谷小扇说来城里见个朋友，实则是打算让她歇息几日，再继续启程。

        谷小扇去过的地方并不多，来到窦乌后极为新鲜，言绪手头无事，每日也就带着她四处闲散走走，看着谷小扇在身前身后跑来跑去，他总会回忆起当年与她在灵观镇嬉闹的情形。

        彼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谷小扇虽小言绪四岁，却从不叫他哥哥，总是随着父亲，唤他一声阿绪。

        谷小扇整日上蹿下跳，极为顽劣，吃不得一星半点的苦，若不是言绪在一旁哄着劝着，硬逼着她习了些逃跑的功夫，只怕后来在倚岚门更不得师父和师母的欢心。

        谷小扇虽时时会惹出些乱子，却是个冰雪聪明、心地善良的小丫头。她常把路边被弃的猫儿、狗儿捡回来，好吃好喝供养着，宁愿自己饿肚子。还会在简陋的屋棚后围起个栅栏，给自己养的小鸡、小鸭吹埙听。可是，没几日，谷小扇便会忘了这一切，转而去喜欢更新鲜、更有趣的小玩意，只留给言绪一堆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猫儿、狗儿、小鸡、小鸭。

        谷小扇曾把吃剩的桃核埋进小瓦罐，日日念叨阿爹打铁太辛苦，一心要把瓦罐里结出的大桃子送给阿爹吃，言绪便在瓦罐中撒下花种，精心照看，直到里面开满五颜六色的小花。每当谷小扇惊讶地问，桃核为何会种出小花，言绪总是笑着刮一刮谷小扇沾灰的鼻梁，再牵着她的小手，细细洗净，给她端上一碗盐水毛豆。

        谷小扇总说，最爱吃他煮的盐水毛豆，每逢此时，言绪的心中便一阵阵揪得疼。谷小扇身带寒毒，所以言绪在煮毛豆时，总会在水里多放些生姜，彼时，他还不知道，谷小扇的寒毒会将她的生命，永远停止在二十岁。

        谷小扇一贯喜欢在外面疯玩疯闹，直到有一日，见着邻家阿朵将一个精致的荷包，悄悄塞进了言绪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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