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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宫墙深锁》


我这一生,来的快,去的也快,只幸时辰将近时,心绪翻飞如落无妄海,俗间几何,挂念不得。

        只隐约记得,自己小名茵茵,家中有四口人,爹、娘、姐姐和我。

        而入宫这件事,本也挨不上我,原因姐姐比我年长六岁,容貌姝丽、性格温婉娴静,隔壁的柳大人与当时的皇上私下甚好,下棋时无意说了一嘴,隔日就有人来家中下帖,我还吃着桃子,姐姐就被接进了豫王府,成为了豫王的侧妃。

        那一天,我问爹娘,侧妃是什么,后来又问,一个人还能娶两个老婆吗?爹娘讪笑着堵住我的嘴,宫里来的贵人看也不看我,只是拈着兰花指停不住地笑,笑够了才转身对我说了一句,“小娘子,以后呀,可有泼天的富贵等着你呢!”

        什么泼天的富贵?我回身看向爹娘,仰着脑袋接到一滴泪,那一滴泪落到我眼睛里,把我的眼泪也引了出来,娘亲抚摸我的后颈,手没劲似的搭在我肩上,爹爹困住我,娘亲的脑袋像院子里腰弯的树垂在爹爹肩上。

        我抬起手,莫名对宫里来的贵人摇摇手,贵人放下掀起的轿帘,上面的珠串一摆一打,像极了爹爹说不能吃却红艳艳样子诱人的小果。

        一日,我拉住步履匆匆的爹爹,问他,“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阿爹笑着说:“你阿姐冬日回来。”

        可是阿姐冬日没有回来,我坐在外院的门槛上一脸郁闷,阿姐不在,家里的日子是越发无聊了,明明才出去的时候,第三天还回来过。

        可堪没什么大用,我一直到11岁才知道嫁娶婚嫁的意思,想着之前对于阿姐不在家无理取闹的样子,在来人面前,就越觉得自己不好意思极了。

        这时候,一只素锦帕子拂过来,芊芊玉手裹住我往娘亲怀里使劲趴的脸,我抬起头,脸色微红,但还是扭捏地往娘亲处靠,娘亲推了我一把,执着扇面假装怒意道:“小泼猴,前些天还吵着闹着要姐姐回来,怎么姐姐回来了,一下子扭捏起来了?”

        我,我不好意思嘛,可是想着自家姐姐,便依着娘亲的话靠了过去,姐姐拿着帕子的手揽过我,衣服上不知道什么味道甜香得很,我一怔,笑的眼睛都眯起来,想着姐姐嫁人了又如何,姐姐还是从前那个对我好,爱吃枣泥酥的姐姐。

        爹爹和豫王在旁边聊天,眼睛却一差不差盯着怀里,小侄女小小麻薯般一团,灵秀又漂亮。

        我看着不知不觉有些馋了,小声攀着姐姐肩头说:“阿姐,等会儿爹爹抱完了,可以给我抱一下吗?”为了抱小侄女,我不自觉就撒起娇,声音软软的,嘴巴不错贴着姐姐白玉似的耳朵。

        许是声音太轻,微微风声弄得姐姐有些痒,我很快就被姐姐拉了开来,她的眼睛笑弯成了两轮缺月,点在我额头的动作柔柔的,我便不怎么怕,胆子也大了起来,只是望向爹爹那边时,无意对上豫王瞧我的眼神,惊了一跳,那里面就像外面池子里的深水,看得我仿佛就要浸进去,生出七岁时溺水无力求救的脱力和无助感。

        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呢,我僵硬着身子转过身去,想着是不是哪里做错了,这位豫王或许不喜欢我,不,他肯定是不喜欢我。

        太阳还没落下,豫王便说天色渐晚,不多打扰,我拉住姐姐的裙角,好像又有那种感觉时才放开了手。

        念着姐姐叫我说的话,转头回屋就仰躺倒在床上。早晨做梦的时候惊醒,依稀记得姐姐明媚的笑颜,和那句,“要是学堂里有人欺负你,嗯,别怕,姐姐姐夫会保护你。”

        可是我想,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人能比姐夫带给我的感觉更可怕了。

        果然,皇上病重,他叫我爹站错了队,于浥王逼宫时困在朝云殿被杀。

        天色一下子就变了,天边霞光重彩,颜色艳的像血染红了天际。

        娘亲牵着我赶到豫王府,碰巧豫王妃临产,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场景,血将整个被褥都染红了,豫王妃吊着一口气,说要等豫王回来。我听到有人叫她看一看孩子,陪着她说说话,可是那声音越来越弱,哭声越来越大,娘亲拽着我的手臂越来越疼,我几乎也要哭了出来,就听到有贵人的声音传来,说豫王登基了。

        喜怒哀乐都像林场外废弃的靶子,晃悠地转着飞快,娘亲靠着我支撑着,脸色像极了书文里的“面如死灰”,我瞧着外间里间,众人悲的悲,喜的喜,更衬得不明所以的我显易突兀,像花丛里站立的一棵小树苗,被贵人说了一句才跟着跪下去,可是要跪什么?

        在豫王府住了几天,才有人传话放我们回去,还没进府,满目绫白,和豫王府一模一样,宫里面也见了白。

        扶住娘亲越弯的身子,我的心也累极,夜里娘亲抱着我,说她的心像被剖开似的疼,我张开手臂,哄孩子样拍拍她,嘴里说着:“娘亲乖,娘亲不怕,爹爹会回来看我们的,茵茵会永远陪着娘亲,爹爹那么喜欢娘亲,不希望您这么伤心的……”

        可是娘亲不是小侄女,没那么好哄,我越说,她哭的越伤心,最后连着我也哭了,枕头床单湿了一摊,早上起来两个人眼睛也肿得和核桃一样。

        过了两三月,娘亲才不哭了,又过了两三年,娘亲才习惯没有爹爹在身边。

        这段时间,我也长大了,外面人说正巧过了孝期,赶来我家给我说媒。

        我觉得有些荒唐,我才十四岁,还有我娘,我不想离开我娘。那媒人便拉着我娘,要与她细细商谈,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拉着人叫拦住她,可能一下子人多了些,那媒人一脚摔了出去,耳边清净许多。

        可我的膝盖也肿了老高,从祠堂回来,走在路上恨不得以手代替,左右两个丫头搀扶着我,一高一矮,手臂也抬得一高一矮……

        挨到屋里头,瞬时就泄了劲,小桃夭叫我少顶嘴,小衫青就叫我勤示好,我像挂住嘴的葫芦,撅起老高说:“什么呀,这样不就要我嫁出去了?一年回不来几次,娘亲怎么办?”

        孝感动天,好了出门就跌了跟头,推了那天的园宴,在家晕了老半天,第二日迷迷糊糊醒来,就听到婉儿妹妹待嫁了,这也太急了些!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在屋里养另一处伤,小桃夭和我说了,我才知道婉儿妹妹已经入宫了。

        “什么,婉儿不是,她不是要嫁给,嫁给那个付三公子吗?怎么送进宫里去了?”

        小桃夭扶着我起来说:“原是要许给付三公子,可是未下聘,宫里便传来选秀的消息,柳大人也着急呢,可是,除了小姐您前些天从马场坠下,京城里适龄的小姐都去了,柳小姐她,自然也在,然后……”

        然后就留下了。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一个人缓缓神。”然后想到一个人又拉住她,半边身子悬在床边,颇有些焦急地问:“梁太尉千金,梁柊依进去了没?”

        小桃夭思虑片刻,回了一句:“进了。”

        完了,梁柊依做姑娘的时候就与我们不合,那时两个人还能勉强挡挡,现如今婉儿一个人面对她可怎么办呦……

        “不行,我得去救她!”

        小桃夭拦住我,慌神道:“小姐,你干嘛呀?”

        稳住快拽掉下来的床幔,我对她说:“写信给阿姐啊,婉儿一个人,对上那小辣椒不得吃亏吗。”

        小桃夭一把捂住我的嘴,我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露出鼻子,呼吸到空气一下子令我爽快不少。

        小桃夭说:“千万别,光是小姐您坠马没参加选秀,就够让人头疼了,夫人舍了好几家店面铺子,娘娘那边也没派人来说,您消停些,别叫人再揪心了。”

        “……好吧,那婉儿”

        一把按住我重新躺下,堵住我往外飘飞的心:“不用担心柳小姐的,宫里不是小园里,梁小姐再怎么小辣椒,在宫里也该熄火了,再说了,人家梁小姐与柳小姐不对头,大部分还不是因为你……”

        “欸我说!”不服气想要辩驳什么,可是脑袋里转了一圈,想来还真大部分是因为我,便熄了火,恹恹地说,“好吧,没有我,婉儿应该会好过些。”

        小桃夭走了,然后终于在我的伤快要好的时候,姐姐派人来了,带来了一堆好消息,娘亲笑着就哭了,下午收拾了东西就要进宫。

        “不是,娘,我一个人…在家八个月啊?”

        ……

        “要不你随我一同入宫?”

        我刚准备应好,就被那面生的贵人泼了一头凉水,那贵人说:“皇上御诏,只诏您一人入宫照顾娘娘。”

        贵人脸擦的粉白,脖子上压着一块一块往衣襟上掉,我迎着太阳看向他的眼睛,他抬头望天,左边望树,就是不肯看我的眼,云秀收拾好东西,娘亲就一个人跟着贵人带来的马车走了。

        说是一个人,其实也不尽然,小桃夭和小衫青一直陪着我,从城东逛到城中,招惹了一条狗又跑过几条街,回到家三个人累的喝光几壶茶水,小衫青痛苦捶腿,说:“呼,呼,小,小姐,我以后,以后再也不要,不要同你一块上街了……”

        小桃夭也说:“不,不行,分班吧,带两个小厮,下次再遇到那条狗,抓住它,拴,拴起来。”

        ……

        说完一起转头看向不说话只顾着喝水的我,我有预感,要不是我有身份,她们估计会说,把我也拴起来。

        等啊等,终于等到娘亲回来的这一天,如眉角拂春,姐姐平安生下一个小皇子,我和娘亲聊了几句,娘就又收拾东西准备进宫去了。

        只是这次稍晚的时候,宫里又来了辆马车。

        嗯…这是我第一次进宫,这个贵人我也认识,见我偷偷瞧他,冲我微微一笑,比上次接娘亲的贵人正常好多。

        在宫里,娘亲嘱咐我不要乱跑,我恍恍神,心想着自己不喜欢宫里规矩多,当然除了未央宫哪都不会去,可是娘亲一脸不信任我的样子,找了一个宫女每天跟着我,如厕的时候也尽心尽力在外面不远处守着,婉儿来了差点就以为我是什么被看管的犯人。

        后来想想,被看管的犯人也好,总不会遇到皇上和他的新宠妃,许是皇上厌恶我的情绪太明显,找到机会那宠妃就狠狠罚我了一顿。

        我心里苦啊,我还在未央宫里,不过就是出门捡个毽子,就被她拦住定了不敬冒犯的罪,我行礼的姿势被指正纠正的都要低地上了,说话也贼拉文静,大气没喘,怎么就冒犯她了。

        后来想明白了,她就是看我不顺眼。

        在宫里的时光,那过的是老漫长,除了抱孩子,姐姐找我,婉儿找我,梁柊依找我,就是避祸,是的,人都不说了,直接是祸,在这宫里,我总共就待一个多月,娴妃上赶着罚我就罚了七次,这一个多月,我肉眼可见胖了几斤,完全是因为衣服里塞了垫子,我阿娘也很吃惊,毕竟我看起来上蹿下跳,身材一直保持很好(并没有)。

        直到我16岁前,日子过的一直都挺顺心,然后就发生了一件事,阿姐册封皇后三个月后暴毙。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我病了半月,阿娘病了半年,后来医着医着,阿娘便不管我了。

        没吃过糖的人,不会想那是什么滋味,我吃过糖,却吃了一半,被人掐着脖子逼了出来。

        很快,京城里传言,说我是天降灾星,克爹克姐克娘,福无双寿,过乱不封。青阳宫里走水,又说我克亲克友,府里的下人走了许多,只有桃夭和衫青一直坚定不移陪着我。

        脉脉温情,只有梦里才寻见。

        17岁,改变我人生的一年,坐上马车,还转不过来弯,只记得婉儿和梁柊依来看我担忧我的神色,我想,大抵是因为与姐姐有几分相似的缘故。

        可是这皇上实在叫我琢磨不透,好吧,我对他也没多少上心,只是,代掌凤印……此时我只希望自己聪明一点。

        听到宫里有关我的传言时,我已经累到不行,再没什么精神去制止她们了,只是交代了几句话,没想到,当天夜里,门被盛怒的皇上踹开,他将我从床上拉起摔到地上……

        这时候我还是懵的,才进入梦乡,突然被拎起摔下,倒没魔怔,就是疼,膝盖磕到钻心窝子疼。

        我仰面看向皇上,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他的神色可怖,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下一秒,仿佛是我看着他冒犯了他,他狠狠给了我一个大耳刮子,这是什么情况?我的头被打的偏向一边,左脸颊火辣辣的疼,他似乎是觉得还不过瘾,要上来踢我一脚,然后不知道怎么停了,只冲着我叫了一声,“毒妇!”

        好大的帽子,我毒谁了我?

        这么想着,我也这么问了出来,他有一瞬间冻住,然后上来又要干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他再碰我,扭着脚跳到一边。

        这动静吵醒了不少人,我叫桃夭拦着衫青不要进来,狗皇帝还在和我对峙,甩了一大堆莫须有的证据,丑时前派人打包把我送进了冷宫。

        里面什么人都有,环境也差极了,最起码我从没见过和幼猫一般大小的老鼠,往好处想,在冷宫没那么多糟心事,也不用想着每个月两次如何应付皇上,只是苦了我点,比如:

        “这吃的是什么!狗都不吃好吗?宫里这么穷吗,我算账目的时候明明节省了那么多开支,冷宫也有许多银钱的好吧,一人多添一个鸡蛋都有的剩,凭什么,哇!你敢打我?”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都进冷宫了,还这么多废话,能吃吃,不吃就饿死你!”

        没想到宫里还有这等恶奴,我哪里能忍受的了,当即就要和他决个高下,谁知还没出手,他便被梁柊依带人给踹了出去。

        梁柊依说进了冷宫又不是进了大狱,宫里没规矩说人不可以往冷宫跑,东西不能往冷宫送,两人一起接济了我大半个月,然后双双被禁足。

        期间也有人来看我,最讨厌的就是皇上,我感觉把我关进来就是他的阴谋,可是他又不知道说什么,乱七八糟,我反驳的时候就会甩袖子到我脸上,大声说上一句:“你要朕怎么信你!”

        我寻思我也没让他信我啊,我只是陈述事实,他就一脸不高兴,暴躁的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一点也不稳重的样子。

        于是,这种弱智的行径,引来了太后娘娘,彼时她正在对我说教,说到,“时候不对,人也不对。”我听的云里雾里,思绪也理不清,正想着要不要委婉送客,一个人跳着出来就要与太后的大宫女撕打在一起,太后面上不见半分慌乱,那个跳出来的人被拖着出去挣扎了片刻就再也没了生息。

        我想,我一定也是害死了人了,难怪,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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