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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那书生闻言一愣,当今天子重文轻武,如今别说书生,就连杀猪卖肉的怕都要拽两句之乎者也,装作有点墨水的附庸风雅。

        他自己虽说没中举,但这么说话也着实习惯了。如今被这小恩公清凌凌的眼神一看,却忽觉得以往那些没意思起来。

        “这,既然是恩公吩咐,那小生,啊不是,那我,就多有冒犯了。不过初次见面恩公走的太匆忙,还未互通姓名,在下姓柳,名鸿飞,字振羽。”

        阿曈见这人终于说人话了,点头,颇为满意,“哦,原来你叫小鸟啊!”

        他只听这人名字里又是飞,又是羽毛的,深觉错不了!会说鸟语的,可不就是小鸟么。

        没等柳鸿飞纠正,阿曈便伸手拍了拍书生并不如何结实的肩膀。

        “我不叫恩公,我叫阿史那·虞乐……”这天地赋予的古语真名还没等说完,少年就见眼前这人听到一半就开始迷糊的打摆子,便住了嘴。

        天地真言,能入耳入心者寥寥无几。

        书生等阿曈不说话了,才缓过来,晃晃脑袋,问道,“恩公?你刚才说什么?”

        阿曈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你叫我阿曈吧。”

        “诶哟,不可不可,怎么能直呼恩公的名讳呢!承蒙恩公大恩,我那老母才得以银钱救命,上天怜我,竟与恩公一同奉诏入兵丁,您有事只管吩咐,小生当牛做马……”

        “啧!”阿曈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叽叽歪歪个什么,一个称呼而已,怎么又说了一大串!

        索性也由他去,只是想起包袱里的点心,便掏出来分给这絮絮叨叨的书生,希冀能堵上这张比棉裤腰子还要松垮磨叽的嘴。

        终于,在阿曈即将要把许家老妇人给的点心吃完时,点将官抹着额头的汗水,合上了全部勾完的花名册。

        此次抽丁,人头按照招兵册子上分毫不差,小官松了口气,眼下只等将这些新兵带到昭城,被各个大营领走,他就算交了差事,这一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就极好了。

        阿曈还在席地坐着,就见周围的人都整理好行囊,朝着城外官道走去。书生也朝阿曈招手,“恩公,快快起来,咱们要赶路了。”

        “去哪?”

        “去那紫塞三关,黄尘八面之地!”书生豪情万丈,颇有挥斥方遒之感,正觉自己文思泉涌,转头就见身后的阿曈用一双死鱼眼,觑着他。

        “咳,那个,去昭城。”

        “……”

        众人都收拾好行囊,在一些接引官兵的吆喝下,排成列队,有序的出城而去。

        路过山岗,阿曈抬头望向半山腰,许家二老正站在坡上与他送别,阿曈摆了摆手,呲牙朝他们一乐,露出嘴角两个甜蜜蜜的梨涡。

        芸芸众生,聚散是缘。

        话说入兵丁的这一行人,衣着服饰各异,人又不少,走在盘山路上,颇为浩荡。

        书生一路都跟在阿曈左右,从天文讲到地理,从定平府的文人诗会,讲到上京的秦楼楚馆。还真别说,这人要是去了那一口酸溜溜的之乎者也,到也真是说书讲故事的一把好手!

        阿曈嘻嘻哈哈的听着,时不时瞪大了眼睛感叹,嚯!真是好热闹,不过听到书生们逛窑子,少年直摇头。

        “怎么能随便和别人睡觉呢?这怎么行!他们没有伴侣么?”

        书生哈哈一笑,看着他这小恩公清清俊俊,不染俗世的样子,深觉不该与他说这些,“恩公今年贵庚啊!”

        “贵什么?”

        “哦,就是今年多大了?”

        柳鸿飞看着阿曈脖子上挂着的姓名牌,上书,定平府许项明,庚戌年。算起来也有二十三四岁了,只是眼前这少年看着却不像。

        多余的话柳鸿飞倒是没说,只是伸手把名牌塞进阿曈的衣襟里侧,叫旁人看不见了。

        “我十八啦!阿纳说自我降生,山上的枣树已经熟了十八次。”

        “恩公,别人要是问,你就说你二十三了。”

        阿曈歪头,“这也是规矩么?”

        书生点头,说这是规矩。两人正东拉西扯的聊天,前方带路的兵卒便停下脚,选了一处阴凉的平整路面,叫众人自行歇脚,连带进些食水。

        还未正式分营,按照常规,往边关的路上,都是兵丁们自行备干粮,周围大多人都拿出干粮饼子啃着,阿曈却不太乐意,他已经好几顿没吃肉了!

        柳鸿飞正翻包袱找饼子,想着连带拿出他小恩公的那份,却不料只一低头的功夫,眼前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

        只是没等他到处找,他恩公就从山坡上悄悄溜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只又大又肥硕的野兔子,趁守卫们不注意的功夫,几步就窜回他眼前。

        这一手偷鸡摸狗的功夫那叫一个利索!

        书生还没等说话,阿曈就单手操作,手在死兔子上一划拉,就完整的剥皮收拾好。他本想直接就吃,但考虑到眼前这只“小鸟”估计不吃生肉,这才拿出火石开始生火。

        起火架树枝,整个过程十分熟练迅速,就在书生哑然的这功夫,兔肉都上火开始烤了。

        原本并没有人注意阿曈他们,盖因为两人看着就瘦弱,军中慕强,所以连搭讪的人都少。这功夫,烤肉的香味飘出去,附近好多人就都瞧过来,很诧异阿曈的本领。

        这深山老林,他们壮汉都不敢擅自离队去抓野食,这秀气的小少年却是有一手的!

        书生连忙朝四处作揖,“猎户出身,这活计做惯了,各位见笑。”

        阿曈也学着书生的样子,朝别人毛毛躁躁的拱手,众人见阿曈这幅样子可爱,就都笑起来,或有扔过来一些馕与饼子,与他们结下人情的,两人也收下,再还回去几块兔肉意思意思。

        不多会儿,队伍便要开拔,阿曈却侧头往左边的一处树荫下看。就见歪脖树下孤零零的坐着一个人,看着体格与他自己差不多,挺清瘦,只是很戒备的样子,从始至终不与旁人说话,也没吃东西。

        书生见状,摇头,“怕是家贫,干粮带的少,这一路挺远,要省着吃。”于是心中更感激阿曈了,若不是这少年伸出援手,别说吃饭,就连他那老娘也是决计救不回来的。

        所以,即便阿曈破绽颇多,书生也假做不查,甚至还帮着掩藏。

        阿曈听完这话,朝着树下那人站了半晌,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难道在群山重水,连绵峰峦之下,竟还有吃不饱饭的人么?

        于是柳鸿飞就见他的小恩公,拿着一块要留作路上闲暇啃食的兔脊骨,跃上了那棵歪脖树,然后趴在树干上,只伸出一只手,拎着烤的焦香的兔脊,从茂密的枝干中垂下来。

        “给你吃!”

        意料之中,书生听到了那人被惊吓后的惨叫……

        于是这一路上,阿曈又多了小尾巴,只是那人不爱说话,白着一张小脸,抱着小包袱,只跟着阿曈的步伐,边走还边啃兔脊骨。

        当时那人一声惨叫,惹得守卫都过来查看,以为是碰到了什么猛兽,只是拿着刀枪围上去一瞧,却是从绿意浓浓的枝叶中,先垂下来一根小辫子,而后,冒出一个俊俏的小脑瓜,且正一脸疑惑的看着众人。

        那人也看清了阿曈的样貌与神态,这才放松了下来,最后又不自主的,跟在阿曈身后走了。

        就在这样的风餐露宿中,走了半个月,一行兵丁才隐约摸到了昭城的影。阿曈因着一手捕猎的功夫,又长的可爱,颇受众人的喜爱。

        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人拍了拍阿曈的脑瓜,指着远处雄伟的昭城城门,给他介绍。

        “嘿!娃子,瞧见没,咱们到啦。不过边关重城,军纪严明,你可不能再瞎蹦跶了,听见没!”

        由于这一路上阿曈没少闹笑话,众人听言都笑,阿曈还犹自噘嘴不承认。

        可是越接近昭城,众人反而都说笑不出来了。

        整座昭城地势险要奇绝,城门高耸巍峨,临风沐雨,远望天地相接处,平沙莽莽,飞卷入天。

        真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昭城,主将屋外,黑脸的大汉正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个长髯的老先生便从侧间出来,拦住了人。

        “怎么了,将军刚睡下。”

        “哦?将军终于能睡着了?”黑脸大汉松了口气,他家将军这顽疾都治了多少年,依旧不见好,天天不睡觉这什么人能受得了!

        “嗯,唉,只是无法,又熏了香。”

        黑脸大汉闻言叹口气,“也看着点情况,少熏那玩意。”而后转身就往要离开。毕竟什么大事也不能扰了将军来之不易的睡意,更别说还熏了香。

        老头朝黑脸大汉一招手,开口,“有什么事啊。”

        “事情不大,征来的新丁进城了,寻思问问将军怎么分。”

        老头捋了一把长胡子,“你们几个看着办吧,排查好人员即可。”

        黑脸大汉点头称是,又回头瞧了一看将军那屋紧闭的房门,才离开。

        屋内,桌上的吞剑怒目的神兽香炉,还袅袅的散着青烟,那薄烟馥郁浓香,此刻正氤氲在床榻左右,缭绕裹挟着榻上和衣而睡的人。

        宗朔在一个个带着铁锈味道的梦境中来回挣扎,最后却不知怎的,周围寂静了下来,入耳的喊杀声不见了,反而到处是鸟鸣蝉叫,只是自己像被魇住一般,仍旧动弹不得。

        但似乎,身边还有一个小孩,他毛茸茸的拱着自己的鬓发,而后小声嘟囔着。

        “唔,可真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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