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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正文完


乔殊羽确实没有回答,哪怕答案已经在她心底。

        在晚会正式开始前,在喧哗的音乐声盖过一切前,林家望又弹了一首歌。

        她直觉自己应该并未听过这首歌,却又觉得曲调莫名耳熟。

        听着听着,她终于想起来,这似乎是高二期末时,她和林家望并肩走在放学路上自己随口哼的一首歌。

        调子完全是随心而唱,哼到哪儿算哪儿,谁知道林家望居然要自己教他。

        教到最后,乔殊羽自己都乱了套。没料到林家望真的学了下来,更没想到,最后还改编成了一首歌。

        那天她的心情不错,彼时的她并未想到要不了多久,她将会面临人生的一大打击。

        因此,曲调听起来很欢乐。被木吉他一弹,有种欧美乡村民谣的感觉。

        词也很简单,乔殊羽摇头晃脑地听着,恍惚间好像回到那个冬天,他们并肩走在化雪的街道上,寒寂的冬天却孕育着蓬勃的希望。

        歌词的最后一个词,是“明天”。

        每一天,好像都是在为明天做准备,只要还有明天,便尚存希望。

        -

        时间愈来愈紧迫,倒计时已经变为“1”开头。所有人擦肩而过时都行色匆匆,回到既定的座位后,脸上却又现出迟钝的迷茫。

        他们站在人生最重要的档口前,仿佛前十八年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一刻。太多太多人把它说得太重要,它可以评判他们的过去,决定他们的未来,这个世界对于失败的容忍度总是太低。

        偶尔会看到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哭,偶尔也会从不知何处听到发泄的尖叫。但大多数时刻,身边的一个个都面无表情,在最青春耀眼的时刻,被迫成了一潭死水。

        如果没能被高考激活,或许会永远这么死气沉沉下去。

        又是一堂晚自习,教室内全是“唰唰”的写字声。

        乔殊羽甩了甩手中的笔,依然没能出墨后,不得不旋开笔头一看,果然已经写空了。

        看来用笔的速度又快了些,早上刚换的笔芯,甚至都不能撑过一天。

        她翻出一支笔芯,顺便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刚好看见杜依芮起身走向讲台,好像说想要去卫生间。

        “快去吧。”语文老师不耐烦地摆摆手。

        杜依芮小跑着向外走去,小小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不知为何,她的目光在那黑洞洞的门口停留了好几秒。

        换好新笔芯后,乔殊羽埋头继续写着作业。

        又完成了一张试卷,她将它随意甩到空书桌上,正准备拿起新试卷时,余光里瞥到杜依芮依然空荡荡的座位,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又抬头看了眼钟,快20分钟了,好像有点久。

        可能杜依芮今天身体不舒服,花多了点时间。

        乔殊羽没有多想,将新一张试卷对折整齐,但依然没法解释心底异样的感觉。

        刚写完名字的最后一笔,教室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班里只有零星两三个人抬头,此刻,这种程度的刺激已不足以影响到他们。

        “有人跳楼了!”

        这次,像是按下了启动键,全班齐刷刷抬起了头。

        语文老师率先一拍桌子,让大家静心写作业,说着快步向外走去,离开时还不忘带上门。

        然而他的话作用微乎其微,班里瞬间炸开了锅,一半的人望着黑茫茫的窗外,还有一半的人,盯着杜依芮空空如也的座位。

        乔殊羽嘴唇在抖,呼吸在颤,她猛地起身,拔腿向外跑去。

        她没有往楼下看,而是第一时间奔向女厕所。

        白炽灯亮得晃眼,所有隔间的门都敞开着,她不死心,把每个都完全推开,却只见到一个个空空如也的坑位。

        或许不是在四楼,而是去了三楼呢?

        乔殊羽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刚刚走到走廊,便看到已经有不少人围在栏杆边,伸头张望着。

        她触电般收回目光,快步跑到卫生间。

        空的、空的、空的……

        为什么全部是空的,为什么全部是空的……

        乔殊羽摇晃着走出卫生间,带着最后的希望,仰头看了一眼。

        可能她们不小心擦肩而过了,可能杜依芮已经回到教室了。

        她不会向下看的,她绝对不要向下看。

        只是她站在11班的窗外,看着那空空的座位,看着桌面上依然散乱的书本,眼泪还是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有坐在门口的男生看到她的反应,激动地问她跳下去的是不是杜依芮,被她恶狠狠地回了一句“滚”。

        杜依芮的两个朋友跑到她面前,脸上已经糊满了泪水,哽咽着向她询问情况。

        而乔殊羽只能不停摇头,她的确什么也不知道,她有的只是糟糕的猜想,绝对不要实现的猜想。

        走廊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直到语文老师回来一声令下,把他们都赶回了教室。

        偏偏就在此刻,下课铃突兀地响起。语文老师用教鞭一拍讲台:“谁也不许出门。”

        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但有按耐不住好奇心的人高声问道:“老师,跳楼的人是杜依芮吗?”

        “你有病啊!别瞎说!”没待语文老师回答,杜依芮的朋友率先呛声道。

        “都安静!”语文老师再度拍了下讲台,“情况还在调查,谁都不许出门,也不许说话,全部给我安静写作业!”

        警车和救护车的铃声由远及近,谁也没有心思静心写作业。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浮躁的氛围,他们少有地离事件主角如此之近。

        倘若追溯起来,上一次这种情况,还是他们和罪犯女儿分到了同一个班。

        约莫十分钟后,班主任赶回了学校。

        她拉着语文老师在教室外低声交流了几句,又严肃地站在讲台上道:“今晚大家先在教室里自习,未经允许不得出门,放学了也不能走,等我的通知。

        “还有,事情都在调查之中,请大家不要交流传播这件事,更不得告知校外人员。回头老师会告诉大家具体的应对回答,请大家按要求行事。

        “一旦有违背的,将影响大家毕业证书的领取,甚至会影响到高考。大家千万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冒险,听到了没有!”

        众人被吓到坐在原位,定定地望着她,甚至都不敢回答一声“听到”。他们并不懂相关的规定,只知道自己的未来此刻岌岌可危,被拴在了嘴上。

        而对于班主任来说,这样的反应比听到回答更好,她抬手拍了拍语文老师的肩,再度走出了教室。

        乔殊羽六神无主地坐在原地,茫然地望着周围当真安静下来的人群。她突然想尖叫,想大哭,但最终只是对上了同样红通通的一双眼。

        她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唯一的交集,不过是透过杜依芮在彼此间传递的零食。

        而此刻她们隔着大半个教室,哀伤地望着彼此,泪流满面。

        上课铃响,下课铃响,待到距离往日的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班主任才回到教室。

        她望着又有躁动苗头的众人,用力拍了拍讲台:“刚刚说的话,我现在再重复一遍。不许和任何人乱说,不得在网上传播交流,有人问一律答‘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学校处理得很好,学生们也都没有受到影响’。

        “离高考只有十几天了,十八年寒窗苦读就为这一刻,我想没有人愿意在临门一脚犯错。想想你的前途,想想你家里为你辛勤付出的父母,管好你们的嘴。”

        门随后被打开,哪怕它们一直没有锁,但没有班主任的准许,谁也不敢擅自离开。

        已经被关了两个小时的学生们,却并未蜂拥而出,而是迟缓地整理着书包。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乔殊羽机械地走出教室,目光不敢有一刻停留在走廊外,她看见林家望向自己奔来,在人来人往中,她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

        她迫切地需要有个支撑有个依靠。

        有不少人望向他们越界的行为,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我明明很早就发现她不对劲的,如果我早一点关心她,如果我不要在她拒绝后就放弃,如果我今天晚上请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如果我晚自习和她一起请假上卫生间,如果……”

        她可以有无数个如果,但杜依芮的生命只有一次。

        “不是你的错。”林家望用力扣着她的背,一遍遍重复着,“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是谁的错啊。”她歇斯底里地发问着。

        林家望答不出来,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最终他们还是下到了一楼,无论她再不情愿,还是看见不远处的地上蒙着一块白色塑料布,周围被警戒线隔开。

        警察一遍遍驱赶着试图驻足围观的人群,乔殊羽一刻也不想停留,抓着林家望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学校大门外被堵得水泄不通,老师们充当保安开始维持秩序,乔殊羽推车在人缝中前行,忽然看见了在外等待的李亦梅。

        李亦梅哭着抱住她,问她有没有事,让她放平心态,什么高考都是狗屁,她好好活着是最重要的。

        “妈妈不能没有你,妈妈不能没有你啊……”李亦梅的哭声,带起了周围一片家长感同身受的抽泣。

        乔殊羽想说点什么安慰李亦梅,却累到一个字也说不出。

        第二天早上,她看见一群人围在学校门口,其中有人高举着杜依芮的遗照,嘴里哭喊个不停。

        保安试图驱逐他们,众人狼狈地扭打作一团。

        一大早,教室里的气氛便异常沉闷。

        通过单招的学生们前些天就已离开教室,自暴自弃的也已经请假回家备考,班里早就只剩下一半的人,便显得杜依芮的空位没那么显眼。

        班主任一早又开始耳提面命地强调了一遍,于是一整天,大家都默契地对此避而不谈。

        第三天,教室内似乎已经恢复如常。

        此刻留下来的,都是需要参加高考的,时间紧迫,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分给别处。

        下午,走廊上突然传来噪杂的脚步声。

        学校请工人给各层走廊围上了高高的铁丝网,他们坐在狭小的教室里,世界先被窗户分割成几块,又被铁丝网再度打碎。

        阳光洒进来,都是带着网格状的影子。

        抽象的牢笼变成了具象,班内终于有了些异动。

        “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跳楼啊。”

        “烦死了,马上就要高考了,她不想考也别影响别人啊。”

        “她痛快了,留我们在这里受罪。”

        ……

        乔殊羽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而他们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依然自如地抱怨着。

        这段时间里,众人对她的关注无尽趋近于零,懒得讨厌她也懒得害怕她,因为她的情况已经显得过了时。

        她用力按着腹部,忽然发自内心地恶心这所学校这座小城,她想跑,永不回头地跑。

        学校的工作做得很好,除了微信群里的逐渐走样的传言,并未有媒体报道这件事。

        新闻里,铺天盖地地写着“全国统一高考十天倒计时”。

        乔殊羽站在走廊上,双手扣进网里,双眼几乎要贴上铁丝网,费力地眺望着远方。

        还有十天,她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赎》中典狱长的那句话:救赎之路就在书中。

        -

        离校的那天,班主任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诉说着这两年的陪伴,向众人献出了美好的祝愿。

        学生们也感动地互相寄语,感怀即将结束的高中生活。

        而乔殊羽望着这个一早支离破碎的班级,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这种吊诡的和谐,让她感到迷茫和反胃。

        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互相填同学录,她和林家望并没有这个需求,也并没有人需要他们填写。二人肩并肩,率先走出了教学楼。

        今晚没有晚自习,以后也没有了。

        夕阳如血,一层层沉下地平线,染红了大半个天。

        “又要天黑了。”乔殊羽道。

        林家望陪着她仰头望向夕阳:“明天太阳又会如约升起。”

        “但明天太阳还是会落,黑暗还是会降临。”

        林家望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她:“只要捱过那段黑暗,就能等到后天的太阳。就这样循环往复,虽然黑暗不会彻底消逝,但光明也会一次次到来。”

        “……如果来得迟了一点,如果有人等不到呢?”

        “没关系。”林家望道,“总会有捱过去的人,可以沐浴到那缕阳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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