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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月满蓬壶灿烂灯1


腊月朔日,今上出孝期已然半月。伴随着嫔御等的蠢蠢欲动,张居澜亦察觉不善的气息。譬如他习惯和颜悦色地跟她闲叙,时而她谈起青州的往事亦不嫌她喋喋不休。该日她折了一枝素心腊梅回到紫宸,见林修容携陈媛来拜谒。今上赐林荇绣墩坐,陈媛便在侧陪侍。他却提不起兴趣,只疏离而礼貌的偶尔颔首,见居澜反倒摆摆手,“折一朵腊梅要这许久?”

        居澜忙矮膝回禀,“天寒雪重,奴耽搁了时辰,请官家恕罪。”他指茶案的定州白釉瓷瓶,“插到那儿。”陈媛满腔愤懑,亏窥她掩鬓便成竹在胸,“官家容禀。禁庭份制森严,张居澜身为紫宸内人合该谨言慎行。而她鬓簪姚红花钗,岂非有觊觎中宫之嫌?”林荇瞋目怒视,不等她替陈媛告罪,张居澜已揽裙拜倒,“奴不察,罪该万死。”而显然,这簪钗渊源甚广,紫宸内人觊觎中宫,真是贻笑大方,“这掩鬓是朕赐给张内人的。逢年节国朝均会赏赐内外命妇牡丹,这是惯例。她戴两根姚红簪子便属觊觎,这是谁教授你的道理?林修容,是你?”

        林荇亦软膝跪倒,“妾训诫内人不慎,她出言不逊,冲撞了官家的张女史,望陛下念她初犯,从轻发落。”今上觑向张居澜,“你膝头不好,先起来。”她提裙站起,小心翼翼的凑到他身侧,“圣人数年抱病,修容操持事务原应嘉奖。朕原想进秩你为昭容,但瞧着陈氏骄纵跋扈,甚至与姚氏并无差别。朕一贯憎恶颐指气使的德行,更见不得欺行霸市之举。陈氏杖二十,逐出禁庭。”陈媛始料未及,泫然若泣道:“奴有罪,但请官家不要将奴驱逐出去。”他则以目示意钱瑜,“张内人是紫宸殿的女官,陟罚臧否,皆该由朕来断定。”林荇遽然摆手,诃子裙被她攥出了褶皱,低声吩咐随身的宫娥,“将陈氏带走。”哭声遥远,许是塞入粗麻堵口,林荇抬眸从细端量张居澜,方意味深长道:“贤齐近日在描丹青。陛下技法精湛,若得空能否指点迷津。不像妾身,对水墨只有些皮毛本领。”

        今上待人接物原就温和细腻,对女眷亦礼貌客套,“她的书数尚一知半解,怎地又变心要提笔挥毫?”林荇见势以袖面擦拭额头,“是妾愚昧无知。陛下曾教诲妾切忌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妾纵着贤齐学诸多本事,反倒容易一事无成。”今上觑钱瑜,将瑞鹤千秋的窑杯向她座处推了推,“火盆燃的太多,昼宁热了?”林荇笑意牵强,揶揄道:“妾近日颇惧寒,穿了袄,当真是大汗淋漓。”今上语调愈发温和,“你诞育显德后便体虚,医官院的刘荣最擅女科,朕命他给你调理,近日可好些?”林荇感恩戴德,一副承受不起的模样,“官家隆恩,妾铭感五内。妾已然痊愈,起居毋恙。”她脸颊微红,羞赧起来,遂凑近今上几寸,“只是颇想念陛下,还请陛下保重圣躬。”

        她推心置腹,剖白玉壶丹心,今上亦噙笑道:“数日不曾见你与贤齐,朕今夜去金蟠阁瞧你们。”林荇遂喜出望外,原经陈媛事她忧惧激怒今上,如今却歪打正着,将他邀去金蟠阁了,她千恩万谢,“妾定预备妥当,便在金蟠阁恭迎陛下驾临。”今上颔首,含笑示意钱瑜送她出殿。侧首见居澜业已回避到槅扇前,对这番掏心挖肺置若罔闻,“你瞧林修容如何?”居澜目不斜视,有问必答,“林娘子对陛下真心可鉴,是禁庭的楷模,是奴等的典范。”他起身,半眯着眸打量着她,“楷模、典范,张内人素来会阿谀逢迎。你对朕又怎样?”

        居澜的口气四平八稳,波澜不惊,她狠命压抑猛跳的心,察觉到不善和威胁,“奴侍陛下至诚,绝无半点掺假。”他踱回御座,穷原竟委地追问:“朕听献春说你积攒银钱,并不购头面珠翠。梅见说你等待满岁出禁庭,你的确有此想法?”她俯仰无愧,这最规矩而严谨的念头他竟要质疑?攀附和觊觎权贵就是好的?“奴自问鄙薄粗陋,这五载若能顺遂侍奉在御前,增长见识,已感到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倘或不打算出禁庭,是陛下有意将奴赐给官僚做妻?奴静听圣意,不敢违拗。”

        今上幡然醒悟,她原无盘算,他倒阴恻恻起来,“朕瞧过名册,各地着实都敬献了贵女。我不曾见过,或曾擦肩而过,或曾受人举荐,然而概不记得。朕的心意你当真不清楚?”隐晦的暧昧,恍惚的调笑,最终揭穿成为缱绻的证据。她只察觉到脸颊滚烫,或是新妆的粉黛不够彰显惠质,如今俨然有了羞臊的感觉,“居澜一介奴婢,实在不能自作多情。陛下万金之躯,奴不敢攀附。”今上近前,原想摩挲她的脸颊,手掌却在寸前停,攥成一个圆鼓的拳头,“还剩下五载。”对帝王、高门贵爵而言,许多事不言自喻。或转瞬的瞩目,翌日就有心腹将人进献到榻间去伺候枕席。居澜感激于他的温润品德,不曾胁迫、不曾逼勒,甚至不曾与她提及。

        翌日禁中多谈资,献春与梅见道:“陛下果真疼惜林娘子。孝期将将过去便率先命林娘子侍寝,昨日还宿在金蟠阁。”梅见则指着房内刻意低声道:“官家清晨赏赐张内人玛瑙,从前他恩赐都有名头,如今无端赏赐张内人宝器珠翠数次,怎地你还察觉不出?”献春叹息道:“官家对居澜有意不假,可居澜真只拿他当陛下。主仆情谊罢了,她只想去寻常人家执掌中馈,不想趟禁庭浑水。历姚贵人劫后更笃定主意要顺遂出宫,她心意已决。”梅见则怔愣半晌,“不成想她犯癔症啊。这是禁中御侍等不来的洪福。官家能等她多久?寻常人家妯娌婆媳的腌臜不知多少,郎君品行不端者无数,她对陛下知根知底,怎地就不愿?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半年后。论起敬慎肃恭、恪勤匪懈,张居澜称职非常。今上将她升迁到殿头,掌管紫宸平日起居事宜。正像她初来乍到时懵懂无知,月中惶恐不安,如今得心应手、熟能生巧。紫宸殿的女史和黄门都心悦诚服,且逐渐知她坦诚直率、光明磊落,素日惯爱攀谈闲事。禁庭添了两位嫔御,一位是延寿郡君,一位是平原县君,均原为御侍,因林修容举荐而受到临幸,如今才得封嫔御的。是日延寿郡君正提着食盒来谒御前,正逢今上与御史台议盐务,张居澜便只能将人拦截,“宋娘子恕罪。您来的不凑巧,陛下有国事要议。正值晌午暑气重,娘子可去偏殿稍歇。”

        宋昭静是青州人氏,两人原就相熟。她耳根子软,极易遭受挑唆。听得些无端的谣言便褒贬人的优劣,“张氏,别打量我不知,你蛮缠陛下,如今还拿国事来诓骗!”居澜矮膝回禀,“奴不敢诳瞒娘子。殿内是御史台官僚,半时辰前请求陛下赐对。”宋昭静讥嘲的觑她,劈手掴在她侧颊,“贱婢!多了不得的事议这许久!谣言四起,说你已进御,却因触怒陛下而未曾获封,你一狐媚胚子胆敢拦我的道,真是掂量不出斤两!”御史台服紫官僚前出、服绯后出,亲眼目睹这副惨状,钱瑜瞧居澜尚不落忍,只好进殿禀报道:“陛下,宋娘子在殿外掌掴了张女史,指责她狐媚惑主、痴缠圣驾。”

        今上颦首蹙额,简直觉难以置信,“将人带进来。”宋昭静进殿哭啼不停,“陛下为妾做主。张内人出言不逊,一味地羞辱妾,妾羞愤难当才掌掴了她。”钱瑜替居澜回禀,“陛下容禀,周遭女官与臣皆可作证。张女史辞令严谨,合乎礼数,丝毫不曾逾矩。宋娘子反倒咄咄逼人,气势汹汹的谩骂。”他抬首,凝视着争端的核心人物,“居澜,实情可如绍琅所言?你怎地半句也不曾解释?”她低着螓首,竹篾帘子的微光渗透进来,凑巧照亮她左颊的指痕,因嫔御蓄甲染蔻丹,她的面颊多了血痕。“钱都知禀奏句句属实。奴自问清白,请陛下明鉴。”宋昭静忙攀扯他的衣摆,“陛下要信妾!他们沆瀣一气,分明就是筹划好要暗害妾。妾遭人构陷,实在是投湖亦洗不清了!”

        今上怫然作色,“沆瀣一气?紫宸殿俱听朕命,你是在指责谁?又在怀疑谁?居澜是朕亲封的殿头,纵她有罪愆你要禀给钱瑜,由他、由朕来断定。轮得到你越俎代庖?你当真是心浮气躁的紧。绍琅,即刻将宋氏送去惊洲寺苦修罢。”钱瑜会意,摆手命一干人等告退。待寂寥无人他扶她胳臂将她搀起,“总是任人宰割。”她莞尔苦笑道:“奴与娘子霄壤,就算她要了奴的性命我亦不能逃脱。红尘孽海,尊卑即是天堑。奴不该僭越,不该觊觎本不属于奴的尊荣。”他凝睇她良久,妥协道:“去歇着罢。记得向陈鼎讨药膏,姑娘家面皮薄,伤损了最不好。”期间他搀住她,“不必谢恩了。”

        张居澜总天真的臆想着将来。青州麝山登顶,与夫婿建筑一处房屋,买些雅致的器物摆设,养育孩子们,他踏实做地方官署,她愿跟随他外任奔走,只要他值得托付。她会肆无忌惮地为他吟唱歌谣,在枇杷树下婆娑起舞,倘或他通音律,必定要合奏一曲高山流水。她初习吹箫,还不甚娴熟。定要延请良师将箫研究透彻,今后教给他们的骨肉。

        又值隆冬严寒,殿头俱有火盆,但内人不曾有。她们总簇拥着心肠良善的张居澜周遭,她亦从不婉拒,携带她们一同去取暖。凑巧午膳后她去领份例,遽然有脸生的黄门拱手,“是张殿头罢,姚娘子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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