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三日前，县衙账房吴青开始上吐下泻。
起初以为是厨房做的东西不干净，他还狠狠骂了那厨子。可除了老爷和仵作，所有人吃的都一样，出现不适症状的人只有他自己，厨子自然委屈得很，跟他大吵了一架，还闹到了老爷那里。
这种事情齐广元怎么会放在心上，劝解安慰一番后，掏自己腰包给吴青请了郎中、抓了药。
怎成想三天过去了，吴青的病不但没好反而更加严重了，开始发热、咽喉痛、甚至憋闷得连气也喘不上来，逐渐进入昏迷状态。
这下齐广元有些傻眼了，厨子和郎中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吴青万一咽了气，自己要被牵连。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吴青果然死了。
“老爷，那日小人做的羊肉汤饼和炒豆芽，除去告假的黄七之外，方主簿、刘县丞、姜头儿、吴账房还所有兄弟们是一起吃的饭！
小人与吴账房素来无怨无仇，根本没有理由要害他呀！老爷明鉴啊！”
厨子一张白胖的脸皱在一起，不停地磕头。
“老夫行医多年，也曾为大人诊过病，不敢说妙手回春，但疑难杂症还是治愈过一些的。
吴先生呕吐、腹痛、腹泻，里急后重便中带有血丝和黏液，很明显就是因外感时行疫毒、内伤饮食而致邪蕴肠腑，气血壅滞，传导失司，称为痢疾。
老夫辩症斟酌后处以白头翁汤和芍药汤，以白头翁清热、解毒、凉血；配黄连、黄芩、黄柏、秦皮清热解毒化湿；当归、芍药行血；木香、槟榔、大黄行气导滞。
无奈吴先生素来体弱，加之未能及时就医而使病情危重，又或者还有别的原因，致使他最终不治，老夫也是深感遗憾！
如今正是此症多发的夏秋之交，气候正值热郁湿蒸之际，湿热之气内侵入体，蕴于肠腑，无论老少强弱，触之即病。
还请大人多加小心，督促下人一定要注意清洁，免得再有人沾染、甚至传至百姓之间，到那时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哪！”
老郎中侃侃而谈，显然是对自己的医术很有把握，还把吴青的病与时疫扯上关系，在场所有人，包括齐广元在内都变了脸色。
夏秋之交的确是疫病高发的时节，而且吴青的症状也确实与疫病很像，令人不得不怀疑。
“痢疾来势凶猛，最怕的就是送治太晚，每年都会有不少人因为救治得不及时而送了命！”
“是啊，再遇上病患本身体虚的，就更是九死一生了。”
“周郎中用的是前朝流传下来专治痢疾的古方，绝对没有任何闪失。”
为了验证老郎中的话，齐广元又请了几个郎中来，众人对他的治法都表示赞同。
可厨子听了他们的话不乐意了。
“什么时疫时不疫的！在县衙这么多年，我做的东西干不干净大家心里都清楚！
你也说了，无论老少强弱触之即病，可你看看，咱们这些人不都还好好的？
那俩小子整日在吴账房病榻前伺候着，不也没见他们染病？”
“其他人未染病是因为老夫来了之后，不光给吴先生抓了药，还开了预防的汤药分发下去。
而且老夫说了，也或许有别的原因。”
老郎中拈着花白的胡须，看着厨子笑得意味深长。
虽然老郎中没有明说，但他话里那个“别的原因”分明就是意有所指，于是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厨子。
“敢情……敢情功劳都成你的了。你……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害了他！”
厨子的嘴哪有郎中利索，紧张害怕之下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魏仵作，你怎么看？”
自己的衙门里死了人，再加上时疫的疑虑，齐广元眉间深深皱成一个川字。
“当然要剖开看。”
魏汐被人在半夜里从被窝里揪出来，偷偷打了好几个呵欠，但事情的经过总算听明白了。
她当然知道齐广元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但她又不是医生，更不懂周郎中他们说的中医病机病理什么的，当然只能拿尸体说话。
此言一出，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衙门里的人还好些，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她这动不动就要剖尸的要求。
以周郎中为首的几个郎中可吓了一跳。
这小姑娘看着温婉清丽，没想到竟是个冷血无情的。
“大人！吴先生的死因如此明确，这是老夫几人一一确认过的，根本没有剖尸检验的必要啊！
依老夫看，还是将他的尸身尽快焚烧以绝疫病传播之患，才是为今最紧要之事！”
周郎中说完，身后几个郎中都跟着点头。
这次齐广元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剖验吴青的尸体必须得得到其家人的同意，可他的亲眷远在数百里之外，若派人去接再回来，往返恐怕需要不少工夫。
如果真的是染了疫病，那他的尸身可就是一颗巨大的毒源，这大热的天，就算存在冰窖里，也不能保证疫毒跑不出来。
疫病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传播到百姓当中，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先将吴青的尸体用周郎中给的艾叶、白芷、苍术等有避秽除疫的药材包好，存入冰窖当中，其余事情待本官斟酌之后再论。切记，此事万不可传扬出去！”
齐广元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这次连他也不敢随意处置，看起来事态真的很严重了。
“大人！大人事态火急，您一定要早下决心啊！”
周郎中见他不肯马上处理掉尸体，急得直跺脚。
可齐广元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堂，他急也没有用，只能狠狠剜了魏汐一眼。
“蠢笨无知的黄口小儿，以女子之身干涉政事，实为武氏之类，祸国殃民之妖孽！”
说完，带着几个郎中忿忿而去。
魏汐被他骂得莫名其妙。
你才是妖孽，你全家都是妖孽！
可心里再不痛快也得干活。因为怀疑是疫病，平日里与吴青关系好的几人也不肯近前。
所以处理尸体的事自然就成了魏汐、李四贵和欧擎的活。
就在这个三人小团体里，也是要分高低的。李四贵用袖子掩住口鼻指挥欧擎动手，见魏汐上前便去拉她，却被她狠狠甩开，只得讪讪地跟上去。
趁着收尸的工夫，魏汐仔细检查了吴青的体表，头发、各处皮肤皱褶等隐蔽地方没有针孔，也没有发现什么外伤的痕迹。
搞不好真的就是因为痢疾而死的，就算在医疗水平高度发达的现代，痢疾也难免会死人，更何况在古代。
可是吴青虽然个子不高，但四十来岁正值壮年，身上肌肉也挺结实明显身体素质不错，并不似周郎中说的那般虚弱。
至于疫病，魏汐真觉得不太可能。
一来没有传染源，二来若真是疫病，必然传播得极快，可几天过去了，与吴青密切接触的人没有一个发病的。
她可不相信周郎中那几味驱邪避秽的汤药真的比现代的疫苗还管用，能达到百分之百的预防效果。
她自己就没喝，不也好好的？
“有什么发现吗？”
见欧擎也与自己一样在认真查看尸体，魏汐问道。
“外表没什么疑点。”
欧擎说着，已经将草药摆好，然后拿一块粗棉布将吴青的尸体包进去，再用粗麻绳系好。
不用魏汐帮忙，他一个人便将尸体扛起来，送去了冰窖。
一天过去了，齐广元还没有做出决定，外面却乱了。
“衙门里有人染了疫病，要出大事了！”
“咱们可别乱走了，老老实实回家关好大门吧！”
“县令老爷是不是也染上了，要不县衙这几日怎么没升堂呢？”
……
百姓之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一时间生药铺的生意突然火爆起来，大家都争着抢着去买药预防时疫。
齐广元早知道事情瞒不住，却没料到来得这样快。可作为一县之长，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绝不能说出任何扰乱民心、严重影响百姓生活秩序的言论；
更不能在没有亲眷同意的情况下，轻易做出毁人身体的举动。他的一颗心像被浸在了热油锅里，赶紧派衙役们出去安抚百姓，魏汐三人也在其中。
传言疫病本身就是从衙门里发生的，百姓们哪里还肯听衙役的话，躲他们像极了躲瘟神~
“姑娘，反正也没人听咱们说话，不如去卿娘那儿喝两杯吧。”
李四贵用手支在额前，挡一挡毒辣的太阳。
“也好。”
魏汐也走得又累又渴，当即点头。
欧擎没有说话的份，只能跟在他们后面。
卿娘的酒棚离此处不远，很快便到了。见是李四贵来了，卿娘沾着薄汗的脸微红，赶紧做了开胃的小菜和在井里镇过的凉茶。
“上酒啊！”
李四贵看魏汐喝得津津有味，自己却十分嫌弃。
“你昨日宿醉，今日还是不要……”
“少啰嗦！”
不等卿娘说完，李四贵狠狠打断她。
“银子大爷有的是，尽管把好酒好菜上来！还敢提昨日？都说了是我请客，你竟然还敢收我们姑娘的银子，生意不想做了是不是？！”
卿娘被他数落得满面通红，却不敢还嘴。
“你跟这儿发什么疯？昨日饭钱是我非让卿娘收不可的，你是不是要骂我呀？”
魏汐实在看不过去，冷冷道。
“哎呦，您说哪儿的话呀！我就是气这娘们儿不懂事，我嘴臭，我再不敢了！”
李四贵说着抬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下。
魏汐最受不得他这油腻的样子，赶紧低下头喝茶，再不看他。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突然一阵大乱，哭声、骂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卿娘，外面怎么了？”
“有人喊什么大白天的闹鬼了！
天可怜见的，昨晚冯家丫鬟闹胃口疼，说是今儿早晨就没了，县里最有名的周郎中说怕是疫病，让把尸体给烧了。
估计这会儿是已经烧完了，一家人出城去下葬呢，怎么会闹鬼？”
又是周郎中，还闹鬼？魏汐眉头一蹙。
“咱们也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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