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直到车外雨势渐小,天色暗了下来,一行人才堪堪看到蕲州的城门。

        蕲州在京都的西北边,常年干旱少雨,是以极易发生饥荒,一直都是朝廷救济的重要对象之一。

        翻过一座山头,对面是一望无涯的荒漠,几乎看不到绿色,而蕲州便孤零零屹立在其中,仿佛一个历经千百年风霜不倒的顽强战士。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一进城,闷热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两旁是不同于京都的商铺,官道凹凸不平,行走间扬起尘土,路上的行人穿着简单朴素,皮肤黝黑粗糙。

        蕲州偏远贫苦,整座城中能用得起马车的人并不算多,虽然邬涟走时特意挑了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但在这里,依旧还是招惹来了许多好奇打量的目光。

        道路两旁的灯亮了起来,稀稀拉拉,造型奇特,在夜风中徐徐拂动,为这座边城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长安将马车安置在后院,叶冬知方跟着邬涟进了客栈。

        甫自二人一踏进门,便能感受到来自于周边数道目光的打量。

        叶冬知草草扫了一眼四周的人,都是身高体壮的汉子,有些裸露着上半身,留着络腮胡正端着粗粝的瓷碗大口喝酒。

        目光放肆而露骨地在她身上上下游移。

        汉子们见多了边城的姑娘的大气英朗,乍一见到这皮肤白得像雪一样的小娘子,娇滴滴的,个个眼睛都在放光。

        叶冬知被看得有些怵,当即脸便白了两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邬涟身边靠近了些。

        察觉到身后人的忐忑和惧怕,邬涟定下房间之后,侧身将她挡在身后,低声问,“怕了?”

        叶冬知平日再怎么放肆,那也是她知道邬涟为人端方正直,不会与她相计较,可是,眼前这群粗野的汉子一看便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人。

        她在身后底气不足地“嗯”了一声。

        邬涟敛眸,掩去唇角不明显的笑意,

        这时候倒是知道怕了,在他面前可不是这样,说是胆大妄为也不为过。

        他伸手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腰肢,在她的低声惊呼之下,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这里不比京都,若是让人知道你孤身一人,岂不更危险?”

        他语气低沉泠泠,叶冬知愣愣点了点头,没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莫名笑意。

        二人顺着老旧的楼梯上楼,底下的汉子们操着一口西北方言毫无顾忌地谈论着方才女子的容颜和身段。

        即便叶冬知听不懂西北方言,也能从不怀好意的笑声中猜测出不是什么好话。

        她加快了脚步,循到房间进了门才稍稍放下心来。

        底下大厅中轰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然而,一阵极小的风声掠过,笑声却猛地戛然而止。

        众人惊恐地抬头,见到方才那议论得最起劲的汉子,脸上还保持着方才的神情,而额头上,一枚石子大小的血洞正往外汩汩冒血。

        恐惧顿时蔓延在整个大厅之内,一时间人作鸟兽散。

        而二楼走廊拐角处,身穿鸦青色锦袍的男子面色冷峻,长睫之下,是难掩的冷戾。而他的手中,正摩挲着一枚光滑的石子。

        叶冬知闻声打开了房门,她忐忑地望了一眼周围,目光不安地落在走廊上的邬涟身上。

        “我方才听到楼下有尖叫声,是发生什么了?”

        邬涟扫过她水盈盈的眸子,扔掉手中的石子,朝着她走来。

        “入夜了,这里不太安全,尽量不要到处走动。”

        看他眼中神情不似作假,叶冬知信服地点点头,踌躇半晌轻声问道:“要是夜晚发生什么的话,我能来寻你吗?”

        目光掠过她娇俏的面容,他微微勾起唇角,应道,“好。”

        末了,还意味不明补充道,“若你实在害怕,可与我同憩。”

        闻言,叶冬知小脸泛红,嗫嚅道:“不必了,多谢大公子的好意。”

        夜晚悄然降临,榻上的女子睡得不大安稳。

        “咚咚咚——”有人敲门。

        叶冬知翻身坐起,心脏咚咚直跳。耳畔听不见蝉鸣声,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呜咽声。

        她压住心跳,警惕问了句:“谁呀?”

        门外的人爽朗地笑了一声,“是我。”是客栈的老板娘。

        叶冬知稍稍放下心来,起身去开门。

        入目的是一个身材丰腴、面容颇具异域风情的女子,约莫三十上下,穿着大胆奔放。

        她将手中的吃食放到叶冬知手里,才笑道:“这是本店的规矩,凡是入住的客人皆送吃食一份。”她一边说着,一边向房内看去。

        叶冬知侧身微微挡住她窥探的视线,回道:“多谢老板娘。”

        老板娘被收回视线,笑得有几分意味不明。

        “你们怕是京都那一带来的吧,我听你们的口音不像北边一带的。”

        叶冬知谨慎地看着她,也不答话,那厢老板娘又道:“说来倒奇怪哟,你们两口子竟然是分房睡的。”

        被老板娘的话说得满脸燥红,叶冬知下意识反驳道:“我们不是”

        但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

        “我就说嘛。”

        老板娘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接着才叮嘱两句,“这边可比不得京都那一带,小娘子生得这般貌美,可要小心些。”

        招呼过她,老板娘便拿着吃食去往其他房客门前了。

        叶冬知关上门,将门检查两遍,确认锁好了才回到榻上。

        白日赶路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到了地方也没什么胃口,晚饭用得也不多,现下肚子已经有些饿了,可她却不敢食用老板娘送来的东西。

        生生挨到了后半夜,困意逐渐涌来,她实在是扛不住了。

        大堂昏黄的灯光映照之下,有道人影映在窗棂上,悉悉索索传来一阵衣衫摩挲的声响。

        接着,窗户纸被人悄无声息地捅破,一道细长的管子从外面伸了进来,管口处冒着缕缕白烟。

        蕲州地处西北,靠近边陲,入夜之后两旁的道路上便没多少行人了。

        这里的百姓剽悍强硬,官府又兵力稀少,是以时常出现烧杀抢夺之事。

        两侧的巷子里不时出现几个勾肩搭背、喝得醉醺醺的汉子,口中满嘴荤话。

        身着斗篷的人影如鬼魅一般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最终停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门前。

        他上前敲门,以三长一短为信号,很快,有人来开了门。

        门口的侍从恭敬地低声唤道:“大人。”

        修长的手指卸下斗篷,露出一张清峻精致的容颜来。

        邬涟很快被迎了进去,进了屋内,看见一人正襟危坐在一处的矮椅之上,一侧的衣袖扁平。

        侍从十分有眼色,扫过二人的面色,开始介绍起来。

        “这是刑部尚书之子张致同张郎中,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对张大人说。”

        此次出行,邬涟并未用自己的身份,而是借用张致同的身份。众所周知,刑部尚书张康达为人刚正不阿,其子也继承了一贯的家风。

        那人似乎很是意外,他这些年一直在蕲州,只听说过张致同是个年纪不过弱冠的青年才俊,没想到竟长了一副天人般的容颜。

        他上前一步,就要朝着面前的青年跪下,却被一双手有力地托起,抬眼便对上泼墨一般的眼眸。

        邬涟将人虚扶一把,语气温和,听来让人觉得亲近。

        “晚辈向来崇敬军中将士,况且前辈又在抗戎中大败丹蚩,实乃吾辈之楷模。”

        几句话,就让汉子忍不住热泪盈眶,这些年他未提及往日功勋,又废了一只手,常常受人冷落白眼。

        等到汉子情绪稍稍缓和,邬涟轻抿了一口茶水,说明自己的来意。

        “这次我到蕲州来,是近日有一桩案件牵扯出二十年的事,我翻遍案宗发现缺少了一些必要的细节,还希望前辈能如实相告。”

        汉子点点头,一一道来。

        说到某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

        “我原是伏波将军——永定侯手下的一名副官,当时大军大胜而归,本是按照原定计划取道钱州,可不知为何将军突然下令全军改道蕲州,也是后来,军中传出消息,说是为了去接一个稚童。”

        邬涟落于膝上的手微微收紧,眸中划过一道了然的神色。

        他来蕲州,查案是假,探查当年身世是真。

        房内一时落针可闻,汉子眼眶微红,重重叹息一声,继续道:

        “这件事本是秘闻,这也算是将军的私事,后来不知怎么的,将军听说事情已经传了出去,当即便将知道此事的人灭口,无论旁人如何劝阻都未改变主意,我历经好一番艰险,才总算逃出生天。”说着,又低叹一声,“只可惜,这只手已是没了。”

        手指无意识击打着桌面,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一番话听完,凤眸中的墨色已经要凝成一道冰刃。

        是什么样的事,才让一向善待将士的义父痛下杀手呢?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他的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从偏僻的小院出来,已是寅时。

        呼啸的风夹杂着干燥的泥沙,将斗篷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他走在荒凉的大街上,望向辽阔的天幕,群星在天幕之中影影绰绰地闪烁,像蒙上一层无形的纱。

        无边的压抑从四面八方涌来,邬涟缓缓呼出一口气,踏往回客栈的路。

        还未走两步,便见不远处的漆黑的天空中,一束白色的光在夜空中一闪而逝。

        他眸心蓦然一沉,运起内息,化作一道影子游走在昏暗的巷子内。

        从花楼出来,正站在角落小解的汉子狠狠吓了一跳,狠狠揉了揉眼,发现什么都没有,口中啐道:“妈的,以为见鬼了呢。”

        等回到客栈,邬涟推开叶冬知的卧房门,一股古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举起马灯一照,榻上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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