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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生死难成结局(下)


23

        也许真有来生。

        胡蝶半夜醒来,回想自己做的这一场梦。

        梦里,杨嘉一搂着她,两个人就躺在席梦思上。杨嘉一和她走上了婚姻殿堂,他们在梦中慢慢携手衰老,身边还有一对小孩儿。小孩儿抽苗似得成人。她与杨嘉一站在那里,看着孩子们成家立业。

        后来,一道闪电划过。

        胡蝶醒来。

        杨嘉一在她眼前,可她却触摸不到半分他的灵魂。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健康状态正在急速消耗,她能陪他多久呢?

        再多一天也好。

        难得胡蝶没有困意,睁着双眼等来了天亮。

        胡蝶见杨嘉一的眼睫开始颤动,轻轻落了一吻。

        “这么早就醒了?”杨嘉一含糊着声音问她,继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嗯,今天精神超级旺盛。”胡蝶提想法,“陪我去一趟理发店怎么样?”

        “嗯?”杨嘉一彻底清醒过来,加上昨晚翻行李箱发现胡蝶很久没动的护发产品,不由得问:“怎么突然想去理发店?”

        “我想……”胡蝶用胳膊撑起身体,“剃个光头。”

        杨嘉一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胡蝶脊背。

        胡蝶补充道:“昨天我和你说了很久,说完,我感觉自己的执念其实没有那么深。”

        其次,她很想很想毫无执念地走。

        “好。”杨嘉一翻身起床,先帮胡蝶穿上衣服,“一会儿吃完饭就去。”

        “嗯。”胡蝶顺着杨嘉一的力度趴在他怀里,“让我抱一会儿。”

        杨嘉一以为她是困了开始撒娇,安安静静让她抱了下。

        胡蝶小声喘了几口气,等力气恢复,才撑起自己的身体。

        吃完早饭,胡蝶的力气恢复了一些。

        经过潮哥推荐,两个人选了一家看起来挺靠谱的理发店。

        一进门,就有妹子相迎。

        “小姐姐是洗头还是剪发呢?”那人问。

        胡蝶:“剪发。”

        “是要哪种风格类型呢?”女孩儿正要去取造型书,被胡蝶拦住。

        “不用那么麻烦,我…剃个光头就好啦。”

        女孩儿静默地看了胡蝶一眼,随后,又保持着笑容:“好的,小姐姐稍后。”

        当嗡嗡作响的推子放在脑袋顶上,胡蝶闭上了眼睛。

        脸颊两侧感受得到掉落的头发。

        很快,脑袋上也感受到了泡沫在涂抹,小小的刮刀在清理小黑茬。

        整个理发过程中,没有人开口,也没有来询问。

        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发丝落在地上的声音。

        “好了。”理发师用小刷子将她脖颈处的小头发扫走。

        胡蝶睁眼,看见自己鸭蛋一样的脑袋,忍不住笑出声。

        “咳咳。”杨嘉一在造型师身后站着,出声。

        造型师走开后,胡蝶才在镜子中看见杨嘉一的模样。

        这下好了,两个鸭蛋。

        胡蝶扑哧扑哧掉眼泪珠,说话也跟着抽抽:“怎么你也变成光头了!”

        杨嘉一走到胡蝶身边,弹了自己一下,又转手弹了一下胡蝶脑瓜崩,“两个光头看着才灵光一点。”

        “胡搅蛮缠。”

        “哪里胡搅蛮缠了?你想想,要是在黑暗中,我只能看见你在发光,你看不见我怎么办?”杨嘉一小声逗她。

        “……”

        胡蝶抿着嘴巴,杨嘉一抽了一张纸帮她拭去眼泪。

        杨嘉一说:“好啦,不哭了。一会还要去潜水。”

        胡蝶闷闷嗯了一声。

        她想去看看,昨日潮哥趁杨嘉一上厕所时告诉她的,属于她的惊喜。

        潜水馆的珊瑚,全部都是杨嘉一在短短半月之内设计、投资、不断试验后造出的人工珊瑚群。

        她记得杨嘉一曾经说过,他们没法去国外看漂亮的珊瑚群。

        所以,杨嘉一给她造了一群属于她的珊瑚。

        潮哥说,那群珊瑚摆放好还有个艺名——

        叫:永不失落的茧。

        可惜的是,她好像,看不到那群珊瑚了。

        -

        一周前,她是被邟市人民医院专车送回安城的。

        她晕倒在潜水馆更衣室。

        额角磕在更衣间的铁皮门上,划了挺长一道疤。

        回到安城,洪主任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勉强将胡蝶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一瞬。

        胡蝶再也没下过床。

        不过杨嘉一听她的,再次住院将人安排在普通病房。

        胡蝶昏迷三天,睁眼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一个患癌的小姑娘。妈妈陪在身边喂饭。

        再一扭头,就见到杨嘉一在旁边趴着睡着。

        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呀。

        天光乍亮,一切声响都震耳欲聋,仿佛灵魂早已出窍,只是还有执念……

        房间一会儿热得人心焦,一会冷得人发颤。

        杨嘉一日日给她变戏法般熬不同种类的温补粥,偶尔能吃几口,后来再怎么想吃,胃里都在抗议,灼热得像是烟火在燃烧。

        医院只能给她打营养针,像竹竿一样的手臂短短几日留下了好多针孔。

        胡蝶睡了醒,醒了睡。

        偶尔和病房里的人聊会天,这就算最大的活动范围了。

        纱窗外的蝴蝶奄奄一息,它的触角已经被扯断,身体很重,挂在纱网上。

        一顿饭的光影,胡蝶再次被送进抢救室。陈子卫得到消息也从公司赶来,陪同着杨嘉一在外等。

        护士抵开急救室最外层的门,她出来拿药,顺便将病危通知书交给杨嘉一签字。薄薄一张纸,白得像雪,这是杨嘉一第四次面对胡蝶的死亡。他颤抖着手签下自己的名字。也许是因为他太过于年轻,护士问他:“她有没有直系亲属?”

        杨嘉一摇头道:“我就是。”

        护士多多少少听说过胡蝶身边有个小男友的八卦,点头,收好通知书又进去。

        红色的灯刺眼,像血。杨嘉一闭着眼睛在心里向上帝、向佛祖祈祷。再多一天,多一分多一秒也好。让他见胡蝶一面,再给她做一顿饭,唱一首歌

        三个小时不长不短,急救灯灭掉的那一瞬间,杨嘉一衣服后背就像是被水侵染过。

        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每次的抢救不过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为胡蝶续命。洪主任脱掉手术服,将他拉到一边说话。

        胡蝶还没醒,陈子卫跟着推车先行一步回病房。杨嘉一心脏狂跳,略有安稳,但依旧不平。

        洪主任先是摘下眼镜,用衣服角擦了擦,然后拍拍杨嘉一的肩膀,“就是这几天的事……哎,节哀。”

        杨嘉一知道结果,但先前活着的每一刻他都存着侥幸。昨日的美好依然还能在眼前重现,今天胡蝶就变成了死亡名单上的既定人员,一只折断翅膀再也跨不过重重山的蝴蝶。

        胡蝶在床上安静地躺着。

        圆圆的脑袋像个鸭蛋。

        两个人的鸭蛋脑袋贴贴,杨嘉一悄声道:“我们又躲过一次。真棒,等你醒来,我们再去游乐场。昨天你就说想去,是我没安排好,还害得你受罪。对不起呀,胡蝶。”

        胡蝶额上的温度已经不是正常人的体温了。最近杨嘉一最近一直注意着,她的体温开始失衡,忽冷忽热。所以,病房的柜子里放着冬夏两季的衣服被子。

        -

        前段时间胡蝶会将日子过乱,穿着短袖在廊上溜达,还好奇得问他怎么外面在下雪?难不成有冤案六月飞雪?

        杨嘉一牵住她的手,刮刮她的鼻子,带着宠溺说道:“是,好大的冤案。”

        “是什么?!”胡蝶眼睛亮闪闪。

        “有一个姓胡名蝶的姐姐,今天没有给她男朋友早安吻和午安吻。”

        “”胡蝶最近脑袋反应慢,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杨嘉一!你胆子好肥!”

        杨嘉一带着她,慢慢溜达到走廊尽头。趁着她还在嘴里喃喃细数他的过错,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胡蝶的眼角轻飘飘划走一颗泪。

        杨嘉一伸手抹去:“不要哭,会变成丑八怪。”

        胡蝶哼声:“我们已经是了。”

        杨嘉一笑了,他的光头碰碰她的光头,在清晨阳光出现的第一瞬间,他拥抱住了面前的人。阳光和煦,外面正在化雪,风吹来很冷,可两个人的心滚烫。

        地上缠绵了一对影子,自私地紧扣,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血液里。仿佛这样,才是他们以为的永恒。

        胡蝶睡着那段时间,学校领导过来看了看,封如白也来了。杨嘉一对他倒没有初次见面时的敌对。过去这么久,有些事情也看淡了许多。

        原本医院外还蹲守了几个狗仔,都被封如白请走。如果胡蝶醒着,肯定还会冷嘲热讽几句,都是笔杆子能吞人的怪物,在医院门口等着她死,好写出一篇惊世骇俗的文章震荡一下文学界。

        只可惜胡蝶不会让他们如愿。

        -

        胡蝶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很难得,今天是个好天气。外面没有下雪,只是早晨很冷,可这也彰显出中午一定很暖和的事实。

        胡蝶睁开眼睛,看见杨嘉一趴在她手边睡得正沉,她就没动。静静垂着眉眼看他,看他和自己的同款光头,看他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巴

        她有些忍不住,想要拿手去描绘。

        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动静,杨嘉一睁开眼睛看过来。见到她醒了,连忙起身,照旧手足无措起来。

        “醒醒了?要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做,或者喝点什么粥?你昨天就没吃,饿了吧,想吃什么?”

        胡蝶摇摇头,胃里的火辣感已经渐渐消退,这并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取而代之的,是各器官的衰竭、呼吸困难、甚至是新陈代谢已经失去原有的行为作用。

        “我睡着的时候,听见你说要带我去游乐园。”

        “想去?”

        “恩。”胡蝶点点头,吸氧的软管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呼吸不通畅,她提了好几口气都说不出话。

        杨嘉一站起身,给她重新调整了下吸氧机的功能,见到她呼吸又慢慢稳定后,坐在床沿,捏捏她的手指:“吃口饭再去?不然你饿晕了还得我背你。”

        “行呗。”胡蝶粲然一笑,服软,“你力气大,听你的。”

        杨嘉一摸摸她的额头,感受体温,“你就是我的小祖宗。”

        “小祖宗不好吗?”她问。

        “好”杨嘉一低垂着眼睛,没让胡蝶看见他眼里含着的一段泪影,“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小祖宗。”

        下午胡蝶就能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比先前的好。洪主任来查房,看她的状态都忍不住夸了夸,不过也没再提《屠戮都市下》这回事儿。

        杨嘉一喂她吃掉半碗白粥,榨菜是没有了,她现在的胃静止辛辣刺激、生冷不易克化的东西。

        下午陈子卫他们接到胡蝶状态变好的消息,说一不二就要来探望,手上还拎着巨大一盒蛋糕。

        陈子卫一进门,就看见胡蝶在沙发上听杨嘉一弹吉他。隔壁床的小姑娘也呆呆地坐在床上,满眼憧憬地看着那把吉他,缓缓流动的音乐仿佛有了生命力,环绕在这一行人身边,不断旋转、盘桓。

        他倒有些不忍打扰。

        杨嘉一看到他进门,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手上的音乐却没停,这是他在胡蝶面前定下的规矩,一首歌不弹完不唱完就不圆满,她不喜欢月的阴晴圆缺、歌的断曲残句。

        陈子卫放下蛋糕,也凑在一起听了这歌。这首歌应该是杨嘉一的新歌,偷偷摸摸藏着,工作室都没听见过。目前他也只是简简单单填了词,一边琢磨一边哼唱。

        一首歌罢,杨嘉一见到桌上的蛋糕,有点疑惑,问陈子卫:“怎么买蛋糕了?你过生日?”

        陈子卫倒是把目光转向沙发上的胡蝶,对她道:“你看看,忙到自己生日都忘了。”

        胡蝶缓了缓,慢慢支起身子,坐实,靠在杨嘉一搭过来的手臂上,等到力气缓过来后,才开口应:“的确,最近你们都辛苦了,又要工作又得来照顾我。”

        陈子卫哼哼了一声,“那可不是。”

        杨嘉一也跟着笑,侧头,望着胡蝶:“严格算起来,应该是晚上或者明天。”

        胡蝶呼吸微微一滞,转瞬间又扬起笑脸,“提前过嘛,过生日宜早不宜迟。”

        “哪听来的?”杨嘉一将胡蝶搂在怀里,抱起来,走了几步放在她的病床上。

        隔壁床的小葡萄也望过来,很羡慕桌上那个大蛋糕。

        “蝴蝶姐姐,是小羊哥哥过生日吗?”小葡萄的家里人去上班了,前几天动的手术,正在恢复期,胡蝶这边偶尔也能帮忙照应,所以今天就她一个人在这里听歌。

        “对呀。”胡蝶向她招招手,“过来和姐姐坐一起。”

        胡蝶将小葡萄环在身前,问道:“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学祝福语?”

        小葡萄点点头:“学过,过生日要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笑倒一片,就连刚进门的洪主任都没忍住,“这祝福词用得好!”

        “胡蝶姐姐,这个成语不对吗?”小葡萄挠挠头,很是不解。

        胡蝶将她搂在怀中和她解释。

        杨嘉一和陈子卫正在拆蛋糕,洪主任进来,也只是看看胡蝶的情况。杨嘉一将洪主任留下,大家一起唱了生日歌,又分了蛋糕。

        蛋糕买的大,还是两层,杨嘉一也顺利将洪主任科室的人叫来解决。

        蛋糕可谓是一块不落,清理得干干净净。

        “这个可是个好兆头。”胡蝶没有吃蛋糕,只是鼻尖刚被杨嘉一摸了一块奶油,加上胡蝶穿得白色的毛绒衣服,现在看起来像个小丑雪人。

        “小胡神算又上线了?”杨嘉一调侃道。

        胡蝶歪头哼笑一声,“这预示着你新的一年干干净净启程,荆棘已过,前程坦荡。”

        说完又补上一句:“你爱信不信。”

        “我信。”杨嘉一抽了一张湿纸巾,将她鼻尖的奶油擦掉,又趁着陈子卫转身,偷偷在鼻尖亲了一口,“你说的我都信。”

        “哎哎哎,虐狗了!”陈子卫转过身,控诉道:“嘬的声音那么大当我聋呢?”

        杨嘉一:“单身狗?”

        胡蝶:“你不是自诩黄金单身汉?”

        陈子卫:“……”

        热恋期小情侣上阵果然是杀伤力巨大。

        陈子卫呆了一会就回工作室了。杨嘉一请了段假,电视剧作曲那边目前不急,陈子卫带的那几个最近也接了几个单,甲方那边点名要让他做音乐监制,他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临走的时候,陈子卫终于想起来胡蝶上次在他工作室录音间掉下的钢笔——这支钢笔还是在公寓楼大火时,两个人一起记曲子用的钢笔。那个时候,陈子卫只来得及抢救出门口的一筐文具。后来就将这支钢笔留给胡蝶当纪念。

        “没想到你还留着呢?”陈子卫将钢笔在手里摩挲了一会递给杨嘉一。

        胡蝶已经进被窝里窝着,逗他:“没听说过文人长情?”

        陈子卫佯装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算了算了,你还是对杨嘉一长情去。你这文人挥墨能压死十个我。”

        “你知道就好。”杨嘉一淡淡补刀,端了水,放进吸管,递到胡蝶嘴边让她喝。

        “行呗,我这个电灯泡走了。”

        胡蝶叫住他,“陈子卫。”

        “啊,干嘛?”陈子卫脚步顿在门口。

        胡蝶吞咽略微有些困难,想要说的话在嘴里打滚,依旧没能说出口,犹豫到最后,只能道:“路上慢点。”

        陈子卫招手一挥,“我秋名山卫神开车你还不放心?走啦。”

        “嗯……”

        杨嘉一将钢笔放进床头柜,合上床头柜的那一瞬,胡蝶突然迷迷糊糊开口:“杨嘉一。”

        “在呢。”杨嘉一转过身,把她头上的帽子带好,哄孩子似的,“怎么啦?”

        “晚上我们去游乐场玩好不好?”胡蝶已是困极,场地也记错。

        安城的游乐场下午五点半就已经关门停业。夜晚开放的游乐场只有西宜市才有。

        杨嘉一却不忍拒绝,照旧在她睡前碰碰她的额头,小声回道:“好。”

        比对着前几周一到晚上就下雪的天气,今晚的天气可以用‘难得’来形容。

        也难得胡蝶没有忘记睡前想去游乐场的事情,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杨嘉一给她翻帽子、围巾、手套。

        “其实我已经感受不到外面的温度了。”胡蝶阻止了杨嘉一的动作。

        杨嘉一并没有停下,反而很固执地问她:“要带哪个帽子?毛绒的这个还是有兔耳朵或者熊耳朵的?”

        胡蝶难以抉择,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杨嘉一。

        “那就带这个兔耳朵的,可爱。”

        杨嘉一一圈一圈,就像是包裹珍贵珠宝一样,将胡蝶围得像一个圆圆的汤圆。

        汤圆抬头,很平静地说:“今晚不吃药了好不好?”

        杨嘉一正要取药的手一顿,良久,才沉闷地应了一声。

        胡蝶的精神在今晚还算是振奋起来了,比往日都要好。

        只不过双腿还是没有力气,走不了路。平常做检查都是在病房里,就算前几次的抢救也是杨嘉一帮忙抱到病床上。现在要出门,胡蝶还以为杨嘉一会用轮椅,没想到——

        杨嘉一照旧半蹲着她身前,等着她慢慢附上自己的脊背。

        已入深冬,廊下挂着的红灯笼都成了显眼无比的颜色。

        一路走出去,医院的树光秃秃的,一点都没有生气儿,一点儿也不吉利,胡蝶脑袋里吐槽,手又搂紧杨嘉一,趴在他的背上和他闲聊。

        “你说,我们会有下辈子吗?”

        “会。”

        “那下辈子,是你先来找我还是我去找你?”

        冬季的羽绒服相贴太滑,杨嘉一将胡蝶往上掂了掂,“不论你找不找我,我都会找到你。”

        一颗晶莹的泪珠贴着杨嘉一的肩膀滑落,落在地上,变成渺小的存在,浸入地面,消散掉,再也看不见。

        兴许是见到了许久不曾出现的月亮,胡蝶竟然还能想到几月前的事情。

        “在酒吧那次见到我,你是什么感觉?”胡蝶看见地上两人的影子,她的腿随着杨嘉一的前行悠悠荡荡地晃着,而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杨嘉一的脚步停滞了一瞬,复又前行。他的声音顺着风,吹进胡蝶的耳朵里。

        他说:“我想,这个人一定是个骗子。”

        “我喝酒上头,那段话听着确实很像一个骗子。”胡蝶说,“之后呢?”

        杨嘉一自顾无声地笑,像是想到什么美好的回忆:“后来发现,的确是一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

        “骗了我的感情。”

        谁也不会知道,在那之后,他们会过上从未想过的人生。

        -

        胡蝶精神很清明。

        这是近一个月以来,心里最舒坦的一天。

        游乐场门口灯火通明。

        经理坐在保安亭里,看见杨嘉一背着人过来,起身相迎。

        经理:“两个小时行吗?”

        杨嘉一说行。

        “除了海盗船、跳楼机、大摆锤这些危险系数较高的不能运营之外,其他的都可以。”经理从兜里拿出一张卡,“拿这个在后台启动就好了。”

        “谢谢。”

        杨嘉一进到游乐场就很沉默,到游乐场所还有一段距离,路面上多了一些照明灯,迷你,彩色的,顺着照明灯围出的路线行走,胡蝶很快就看见了旋转木马。

        “带我玩这个呀?”胡蝶笑。

        “嗯。”

        杨嘉一将她放在一匹白色的小马上,去旁边刷通行证。

        滴滴两声,旋转木马开始运转。

        杨嘉一小跑过来,坐在胡蝶身侧的一匹马上,静静地看着她玩。

        内外圈的马匹运行速度不同,转了两圈,胡蝶坐的那匹就将杨嘉一甩到身后。

        杨嘉一心脏从进入游乐场开始就没能安稳下来,慌乱心悸。总觉得胡蝶会随着这匹马越走越远。长腿一蹬,从马上下来。

        他走到胡蝶身边,寸步不离。

        胡蝶笑说:“我只是腿上没有力气,不至于手上也抓不住呀。”

        杨嘉一用手碰碰胡蝶的脸,温热,不凉。

        “我陪你。”杨嘉一回她,很固执。

        就这样一圈一圈转着,胡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很轻盈,胃里长期坠痛的感觉消失得一干二净。

        某种意义上,胡蝶也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没有说话,只是浅笑着,看着杨嘉一的侧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侧的少年身量变得挺拔,像一棵小白杨,坚韧,为她遮风挡雨。

        她虽然比他大九岁,日常生活沟通反而是她更像一个小孩,杨嘉一处处包容照顾。

        胡蝶催着杨嘉一长大,现在却要先走一步。

        远处,浓重夜雾笼罩下的天空中,突然闪现了几束烟花。

        淡蓝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第一炸,是蝴蝶的形状,一只蝴蝶在空中散落成星,坠下的小烟火又在坠落的途中再次绽放。

        纷纷扬扬的蝴蝶坠入人间,坠入游乐场,坠入胡蝶的身边。

        就像是,那些蝴蝶,来接她回家。

        杨嘉一从她身后出来,手中多了一束花。

        是花也不是。

        那是一束用彩色卡纸叠出的蝴蝶,满满当当。

        杨嘉一开口问道:“烟花漂亮吗?”

        “漂亮。”

        “在我心里,你比烟花漂亮。”

        “又说场面话。”

        杨嘉一低头抿着嘴巴,再抬眼看胡蝶,眼中满是诚恳。

        杨嘉一说:“你每叫一声杨嘉一,我就叠一只蝴蝶。直至今日,我们相识七十五天,你叫了我一百三十二次名字。”

        他将叠好的蝴蝶花束递给胡蝶。

        她接过。

        在这个再也平常不过的夜晚里,在他生日这一天。他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单膝下跪。

        杨嘉一直言不讳:“嫁给我好不好?”

        胡蝶没有说话。

        悄无声息的风吹过。

        胡蝶微微弯下腰,将杨嘉一的帽子挪了一下,戴正。顺手又将他拽起来。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低头吻了吻那束蝴蝶花,又给他瞧。

        胡蝶:“感觉都能闻到花香。”

        最小号的衣服能塞下两个胡蝶,可胡蝶的心里只能永远藏着一句也不能说出口的承诺。

        杨嘉一很挫败,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和网络上常常流传的那句话一样——

        在最没有物质能力、让人依靠的年纪,碰上了最想照顾一生的人。

        胡蝶与他,隔着花束,在月下接吻。

        杨嘉一又带着胡蝶在游乐场玩了其他的游戏。

        胡蝶和他说道:“你一定一定要坚持唱歌,等我死了,你在我坟头唱,我会按时听的。”

        杨嘉一捏住胡蝶的手紧了又紧,隔着手套,似乎都能感受到黏腻的汗水。

        “好。”杨嘉一答应她。

        胡蝶咧着嘴笑,拉着杨嘉一在原地转了一大圈。兔耳朵长长的,也在空中飞扬。

        天空在旋转,胡蝶在旋转,留给她的时间也在加速前进。

        杨嘉一带着胡蝶登上了无人的摩天轮。

        关上门,巨大的摩天轮缓缓转动起来。升至顶空,大半个安城都能尽收眼底。

        月光煮酒,层层路灯点燃人间。

        胡蝶突然想起来:“今天竟然是平安夜……”

        “是,”杨嘉一从对面起身,坐在胡蝶身侧,“才想起来?”

        “好多年不过洋节了。”胡蝶轻声叹了一口气,脑袋顺势靠在杨嘉一的肩膀上,“今天也不下雪,感觉和圣诞节一点都不沾边。”

        杨嘉一笑了下:“也是。”

        “我有点困。”胡蝶说。

        杨嘉一眨眼,仿佛在隐忍什么,但是他又平静下来,“那……靠在这儿先睡一会儿?下去了我叫你。”

        座舱在夜空中如同摇篮,又轻又缓,慢悠悠地晃着。胡蝶好像回到了婴儿时期,在母亲的怀抱里,听着不成调的歌谣。

        母亲在哄她入睡,父亲在一旁唠叨冲奶粉。

        转眼,爷爷奶奶敲门进来,格外小心温柔,捏捏她的手指,刮刮她的脸蛋。

        ……

        醒来的时候,胡蝶在杨嘉一的脊背上。

        他们已经走出游乐场,时至深夜,胡蝶问:“杨嘉一,现在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杨嘉一听到她的声音抽抽鼻子,说话时还是带着浓重的鼻音,“醒了?”

        “嗯,”胡蝶微微喘息了一下,有些怔愣,“花呢?”

        “放在保安室了,明天再去拿吧。”

        “好。”胡蝶微微侧头,吻在了杨嘉一的耳后。

        他欲转头,胡蝶阻止了。

        “别回头,我好丑的。”

        “哪里丑,我们胡蝶漂亮死了。”

        胡蝶被逗笑,可是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转换气息。

        她的手无力垂在杨嘉一两侧。

        他有大好前程,未来璀璨,可以成为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星,挂在天上,这样,她随时随地都能看见,他在发光。

        他在那样一个漫长黑夜,用一首歌拯救了她。他,应该就是上帝指派给她的神。带着她,走过她最怕的这场冬。

        “冷吗?”杨嘉一问。

        迎面吹来的风,胡蝶已经感受不到了,她的所有感官都在渐渐衰退。

        她轻悄悄地说话:“杨嘉一。”

        “我在。”

        “能和你度过最后的冬季,我在地下也不会害怕了。”

        “……”杨嘉一哽咽,很久很久,应声,“嗯。”

        “快要到十二点了。”胡蝶强撑着精力说,“你生日就要过去啦。”

        杨嘉一的心脏就像被人用手捏碎一般,疼得厉害:“再睡一会好不好?”

        胡蝶蹭蹭他的脖颈,摇头:“我还不困。”

        随后,胡蝶又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平安夜就要平平安安的。”

        一辈子都要平平安安的。

        下午的那会儿,杨嘉一在胡蝶睡着之后去了楼顶。在最初遇见那会儿的地方站了很久。

        在楼下救护车进进出出三四次后,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他来这人间一遭的原因是什么。

        长长的楼房,扁扁的轿车,横七纵八的蜿蜒小巷,他与胡蝶之间横亘着的生与死,早已变成天堑,他永远追不上胡蝶的脚步,永远也赶不上她的人生。

        他什么都握不住。

        蝴蝶终究要飞走。

        杨嘉一背着胡蝶走到中心广场附近,那里有一幢老式的钟,整点的时候会响。

        他往那个方向走的时候,胡蝶却开口:“我们,回家吧?”

        杨嘉一沉默地转身,重新靠路边走。

        天空中飘飘扬扬落下雪花。

        胡蝶感受不到,只能看着一片片雪落在地上,落在杨嘉一帽子上,风一刮,身上也是白色的雪。

        落雪的噗噗声就像是蝴蝶煽动翅膀的声响。

        倔强的蝴蝶,翅膀被雪水淋湿,她努力拍打着翅膀。

        拍呀…拍呀……

        当——当——当——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悠长,在静谧的街巷里回荡。胡蝶松了一口气,她熬过了最难熬的夜。

        她的眼泪坠落在杨嘉一的衣领里,从他的脖颈滑进去:“好困呀”

        杨嘉一的脚步慢慢停止。

        他听见在夜风里,在越落越大的雪里,胡蝶那小到可怜的声音——

        “杨嘉一,下雪了。”

        胡蝶以为自己最正确的选择是熬过二十四日的夜,死在二十五日。

        可她不知道,对于十九岁的杨嘉一而言,他的青春随着雪落,已然结尾。

        -正文完/2022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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