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为识君心（一）

摩卡大厦在街对面，三十二层曾办公大厦，父亲正是在这座大厦的二十二层，苏洵的父亲原先公司所在地，在那纵身跃下，没有给苏洵留下一句话，甚至一个字。苏洵的手渐渐有了温度，子云拿出纸巾替他擦拭，干涸掉的血迹顽固驻守原地。

        “起来，我陪你去医院。”墨子云试图拉起苏洵。

        “不。”

        “你总要面对为你付出的人。”墨子云向来坚持这个原则，比如对吴叔。

        苏洵抬头，他隐忍的眼泪，在眼角打转。

        “走了。”墨子云加了把劲，不敌苏洵的力气，一个没站稳倒在地上。手上裂出个口子。苏洵将她扶起，默不作声拦下一辆的士。墨子云估摸着那边要下机了，让苏洵给陈怡去个电话。提到陈怡，才记起萧然买奶茶在，窗外原来停车的位置已空，她赶紧发短信问在哪？对方回了个笑脸。

        墨以硕病房门前，排开两队，一排应是工作人员，手上拿着公文夹。一排全身黑衣，应是保镖，看到苏洵出现，一致低头。一个护士上前为苏洵消毒，穿上医护服，说患者已经苏醒。这样的架势，电视上的偶像剧都这么演，没想到还真能见识一回，对里面那位传说中的苏洵继父很感兴趣，但这毕竟是人家家务事，所以墨子云打算随处找个位置等苏洵出来。苏洵让护士给墨子云也进行消毒护理。“你既然让我来，必须负责到底。”苏洵平静说道。

        负责，什么责任？从两排队伍走过，墨子云甚至都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跟在苏洵身后，小心翼翼屏息前行。奇怪心跳加速，这又不是见家长，墨子云你给我争气点，怎么回事？

        病房内男子头上围了圈纱布，手臂刮伤处缠着白白的绷带，低头审阅文件，听闻有人进房的声音，抬头触碰上两双眼睛，一秒，两秒，三秒，文件夹重重摔落在地。“你不好好休息，还看文件？”苏洵拾起文件。

        墨以硕没有回答，一直看着墨子云。

        “爸爸，你说我长发好看，还是短发？”

        “云儿喜欢，爸爸就喜欢。”

        “那为什么妈妈不让我留长发呢？还是爸爸好。”

        “来，让爸爸抱，云儿留长发一定很好看。”

        六年前一幕幕清晰再现，这张面孔在梦中出现过不知多少回，现在就这么真实地在眼前，唯一变化有是脑后跟梳着马尾辫。

        “云儿？”墨以硕试探地轻声说。

        许久沉默。

        “爸爸。”手颤抖地厉害，每次都心心念念要见到的父亲，是苏洵所讨厌的继父，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吧，子云挣脱苏洵的手，走到病床边，“真的是你？”

        “恩，云儿，爸爸对不起你。”墨以硕欲用双手捧起墨子云的脸颊，一只手受伤地太厉害，只有一只手能活动自如，“找了你们这些年，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洵儿，这是墨叔的亲生女儿。”

        “叔。”苏洵第一次在父亲去世后用这个称呼墨以硕，他眼神游离，这么突然，他真的无法接受，即使早就把墨子云当妹妹对待，可不应该是这样的局面。苏洵捧起桌上的文件：“如果你相信我，这些文件我来替你处理。你们好好叙旧，子云受的苦太多。”最后几个音里面夹杂着叹气声。墨以硕点头说：“谢谢，不懂的话可以问王经理。”

        墨子云相信这一天终会到临，分离相聚终有时。心里有这个念想，愿望才有实现的动力。如今真的实现了。墨以硕的名字子云听过好几次，学校的控股董事之一，长三角杰出商人排行榜前十名，而她绝没有想到这个叱咤商场的成功人士是自己的父亲，就连白日梦都不曾。墨以硕虽成功，但有一个原则，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不面对公众。从焦作俩开的他，叫做墨天的男子，已在体内死去，改名，只想换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子云将这些年发生的事一股脑地说出来，将吴叔所说的过往也全部告诉墨以硕，试图知道更多事情，墨以硕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识破这点伎俩，语重心长地说：“都过去了。”

        护士提醒该休息时，墨子云趴在病床边睡着，墨以硕示意护士不要出声，宽大的手掌轻轻抚着墨子云的额头。房外苏洵帮着批完文件，一排队伍撤离。他探头往里看，那个曾经撞上自己的女生，现在安静地守在墨叔身边，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善良也是遗传的吧。

        一天前。

        苏洵正在准备学生会的交接事宜，全部职权下放，有许多文档要整理，墨以硕提议让秘书帮忙做，苏洵不接受，正忙乎着，母亲梁舒拿了把雨伞走进房间，不待苏洵开口询问，梁舒就用雨伞前面的尖柄捣乱苏洵的文件，嘴里叨叨念念：“苏明，你个没良心的，没良心的。”一桌子纸被弄得乱七八糟。

        “妈，爸爸已经走了。”苏洵想要上前夺下雨伞。

        “苏明，你不喜欢我们梁家是吧？”梁舒继续说。

        墨以硕闻讯赶到，夺下雨伞，拖梁舒出门：“苏洵，赶紧出门。”梁舒挣脱，站在楼梯口，苏洵家是环形别墅，左右分别有两个楼梯通道可上二楼，苏洵从另一边下楼，母亲也冲下楼梯，大叫：苏明，你有本事给我走。从客厅里拿起一个花瓶朝苏洵扔去，花瓶到眼前，突然身子被墨以硕扑倒，那花瓶就正打中墨以硕的头部，梁舒一见到血，在房中大叫，两个护士闻声出来帮忙。苏洵厌烦地训斥：“不看好点，明天送回疗养院，快点叫救护车。”托着躺在地上昏迷过去的他，内心不由升起愧疚之情。苏洵不明白，自己是母亲唯一的儿子，母亲为何还要如此对待自己，从原先的体谅，到接受，现在已是难以承受。不是不爱，只是累了，身上不少伤痕都是母亲留下的。

        陪着救护车到医院，待初步诊断出来后，苏洵落荒而逃，他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医生说三天如果不醒就危险了，心抽搐地厉害，满大街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到了摩卡大厦楼下。

        爸，我不想恨他了。苏洵靠着电线杆一坐就是二十多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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