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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报纸


正殿的气氛与以往完全不同。

        云亦轩一进门就看到了僵立在一旁的白子晋,佩剑都出窍了半寸,两人交换了数个眼神,双双默契的降低存在感。

        他再向前一看,在御案边伺候笔墨的卫承泽也是大气不敢出,双手无处安放的搭在腿上,就连平日粘得紧的白狐也缩在角落,试图伪装成一团没有生机的白毛。

        而御案正中的那人仍在奋笔疾书,只是没有平常端正的坐姿,身子微斜以肘撑案,左手指尖抵着额角,长眉更是皱的死紧。

        如此随意的姿态让周身的气势更加外露,逐步靠近时恍惚觉得温度都降了几分。

        “臣应陛下所召前来,愿为您尽一份绵薄之力。”

        “嗯”

        云亦轩再次确定他心情真的很不好,按常理宫祁听他讲这种场面话都会揶揄两句,现在冷冷淡淡的一个嗯已经将所有的话头都堵死。

        他瞬间收起所有的小心思,安静的站在原地待命,继白卫二人后出现了第三座人形雕塑,室内重新归于寂静,除了中间那人就只有香炉袅袅证明了时间的流动。

        宫祁也不是有意将人晾着,只是实在没说话的心情,写完文书抬头后才发现云亦轩没有像平常一样自然的坐在他对面,而是一直站着。

        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考虑到之前是自己逼着人拉开距离,有所改变也无可厚非,完全没意识到是自己吓到人的宫祁沉声开口。

        “过来坐。”

        云亦轩立马乖巧坐好,认真阅读宫祁递过来的纸张,看完后谨慎的问道:“陛下是想教化百姓,引导民意?”

        “不错。”

        “可识字之人只占少数,此设想恐难以普及。”

        “无妨,只在京城试行。”

        京城

        云亦轩隐隐猜到了是什么引得宫祁不快,这种收拢民心的政令完全可以让各州府配合进行,不过是多些布置,只用在京城未免过于浪费,也过于有针对性了。

        他平日混迹官场八面玲珑,大大小小的聚会多少会露个脸,对最近兴起的传言自然有所耳闻。

        只是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知道了,还格外的介意,云亦轩松了一口气,不是他以为的决裂就好,他眼波流转不着痕迹的撩拨宫祁,却也不忘认真对待公务。

        “臣今日便给户部购入几间书斋,印刷坊的位置也会提前安排,只是这稿子……”

        他侧身看向卫承泽,笑得诚意十足:“还要麻烦卫大人了。”

        “陛下?”

        卫承泽第一反应就是询问宫祁,他毕竟是皇帝的内臣,理应不该和六部官员接触,得了宫祁首肯后才回以官腔。

        “白大人言重了,既是陛下的意思就绝对称不上麻烦,翰林院所有学士供奉在此事上,皆会听从户部的安排。”

        “那便多谢了。”云亦轩仍对宫祁说和这个人一样的评价耿耿于怀,带着越发真诚的笑容遮掩算计:

        “卫大人的作品也是极受欢迎,不知可否有幸邀你执笔?”

        “我……”卫承泽瞬间察觉到男人的不怀好意,他从未用真名写过任何稿子,云亦轩恐怕已经知道了水又散人的身份。

        这一承认,就等于让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情爱小说被所有人知晓,他止住了未竟的话,表情淡了几分。

        “云尚书应是记岔了,本官不曾有过什么作品。”

        “是吗?那水又散人风靡京城,竟不是卫大人,真是令人可惜。”

        “有何可惜?”

        “能写出那般故事的人,当与卫大人有不少话题,平民凭借与天骄的爱情一步登天,呵,怎么看都有些不切实际呢。”

        “本官却以为,人还是要尽早接受新事物,毕竟,青梅竹马的剧情已经不受欢迎了。”

        “卫大人这是承认了?”

        “陈述事实罢了。”

        宫祁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奇怪,明明神情友好动作礼貌,却总让他觉得下一秒就要刀兵相见不死不休。

        但他们说了几句也就很快停下,没有给宫祁验证直觉的机会,白子晋一刻都不曾将注意力从宫祁身上移开,也没有发现其中的暗流涌动。

        只有心思细腻的李顺紧张到出了一身汗,反复琢磨如果陛下的后宫起火该如何处理。

        名为“夏庭纸媒”的连锁书斋陆续在京城各处开业,牌匾上都刻着户部专属的钱币纹样,烫金的大字比起书斋更像个酒楼。

        而且里里外外都气派的让人望而生畏,身上没些国券都不敢往进走,但其中买的物品很是简单,所有货架上都只有卷起的大号麻纸,连书斋最常见的笔墨纸砚都没有。

        种种怪异本让行人没有光顾的欲望,但耐不住店外张贴的告示过于吸引人,都是平日只能私下讨论不敢声张的话题。

        就说郭媒婆,整日最爱议论他人长短,掌握的小道消息数量是城东一最,她偶尔一日路过这夏庭纸媒,瞬间被样张上的大字勾去了魂魄。

        //造办处谢管事亲口承认,每日在寝室中接驾

        她很会捕捉关键词,单凭谢管事、寝室、接驾,就联想到一出被迫以色侍君的强制爱,浮想联翩之下激动不已,立马冲进店去买了一张被称作“报纸”的读物。

        厚厚的一卷分位诸多板块,士农工商各阶层都有所涉及,正面最中间就是关于谢管事的文字。

        据笔者所说,他专程登门拜访数次,旁敲侧击打听谢傥与那位的关系,终于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问出了不被人知晓的重磅消息,这篇文章就是对谢傥回答的详细记录。

        郭媒婆双眼放光的逐字阅读,生怕错过一点暧昧的暗示。

        但随着一行行看下去,她的表情由兴奋,到迷茫,再到疑惑不解,最后一把将报纸摔在地上破口大骂。

        “什么玩意儿,谁乐意看你是怎么研究东西的呢,俩人待一个屋里尽整些没意思的,当床是摆设啊!”

        报纸掉在地上滚了两圈,露出的一段题目再次让郭媒婆重拾希望,她捡回报纸定睛一看:

        //景初年关,某谢姓男子在雍和宫中大汗淋漓只为博人一笑

        片刻后

        “骗人呐这是,跑两圈点个火能流多少汗?还吹那天的神迹是他搞出来的,鬼才相信!”

        之后再有

        “我呸,个木头做的笔叫什么粗长硬物,怎么就让人难以招架了,我看是字丑被嫌弃的招架不住吧!”

        郭媒婆一边翻阅着报纸一边骂声不断,直到将“士”板块的所有内容看完,才意识到自己看了多久平日根本不关心的正经事。

        最上还有标注的小字——论造办处对于大夏发展的重要意义,明摆着这才是所有文章真正的标题。

        她失望的离开了夏庭书斋,但无意识被灌输的真相,让八卦之心大减,甚至再看到谢傥与圣上联系起来只能想到一堆发明原理,已经融入不了以往谈论绯闻的圈子。

        第一期“夏庭旬刊”反响十分不错,引起了众多人的热烈讨论。

        单论士板块就带动了工匠与理学家的积极性,都开始做些新奇研究力图跟上谢傥大人的步伐。

        若再有人敢造谣造办处是靠君宠取胜,都会被一群人反驳的无话可说,还有几个崇拜谢傥的民众直接将造谣者告进了官府,撕破脸面也要维护造办处的声誉。

        虽说此举整顿了城中风气,但朝堂上却有几人提出异议,他们坚信庶民不可议政,认为放松百姓言论会使天下大乱。

        宫祁知道其中风险,给出的把控方案也足够可靠,三言两语就消灭了抗议的声音,即使不是所有人都能信服,他们也无法拿出更有利的证据反驳,最后只好再次屈服于一向“独断专横”的皇帝陛下。

        说起来宫祁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印刷的实物。

        他只负责给出任务和确认结果,一切都结束的差不多时,才翻了翻压在奏折下面的报纸,结果看到其上微妙的用词后狠狠皱了皱眉。

        他当时只说题目可以博人眼球,也不知道是翰林院的哪个人才写出了这种东西,谢傥若是发现自己难得认真的回复,被安排了如此曲解,恐怕下一次就要消极怠工了。

        只能说皇帝非常了解他的谢管事,但错估了人脸可以达到的厚度极限。

        今日他刚进造办处的门,果然被缠着说这件事,谢傥不依不饶的作委屈状,本来如墨般浓重的眉眼硬是被演成了出水芙蓉,浓密的睫毛上颤颤巍巍挂着一滴挤出来的泪水。

        “陛下,臣的一世英名都毁在您的报纸上了,纵使他们知道是假的,也都要凑上来调侃几句,白纸黑字上您都将臣这样那样了,竟不负责的吗?”

        “朕不负责。”宫祁冷漠回应,但对他名誉上的损失还是有些歉意,又添了一句:“不过可以补偿你。”

        “那要不陛下让臣也这样那样一回,不对,应该是写了几次就搞几回。”

        得寸进尺是谢傥在宫祁面前的常态,但他也懂得见好就收,在青年的底线处撩了一遍后退到安全的地方,用乖顺的笑掩盖得意。

        “臣说笑的,就用您的扳指补偿如何?”

        宫祁堪堪收住了将要踹出去的腿,将目光转向手上常戴的曜石扳指。

        它才刚从云亦轩的手中回来不到一月,这就又被人惦记上了,当初拿回来时他还叫人反复检查过,确定拖了许久的云亦轩没对它做什么别的事。

        一件象征亲近的饰品送出去也没什么,但他不想让谢傥有两人关系亲密的错觉,免得男人越发不知收敛。

        最后只承诺给他件一样的内廷制造,谢傥自然不依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接受了同款扳指和一堆金银赏赐。

        等正事说完,宫祁临走时突然想到了一双沾染墨渍的手,便又止住脚步问向谢傥:“你这可还有铅笔?”

        “大多都拿去叫人仿制了,但若陛下需要那一定是有的。”

        “嗯,有多少都给朕包上。”

        “好嘞”,谢傥翻找之际才意识到宫祁应是用不上这么多的,再一联想上回的毛笔也是之后多要了几支,突然发现了真相。

        “陛下又将专给您做的笔送人了?”

        “铅笔还没有。”皇帝在小事上惯来有一说一

        “所以第一支蓝管毛笔你没有用,现在多要的也是在给别人准备!”

        谢傥炸了,这不就是拿他的东西讨好外面的野男人吗,还承认的一脸无所谓,怎么、怎么可以这样!

        “有何不妥,不都是谢卿你做的?”宫祁眨了眨眼尾带翘的凤眸。

        暴躁的男人瞬间泄了气,盯着歪头不解的宫祁,心中的怒火完全转变为另一种蠢蠢欲动,最后只能暗叹一声:

        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嘛,正生气着呢撒什么娇。

        宫祁能感觉到眼前的男人情绪波动极大,却找不到原因,好在谢傥仅仅不对劲了小一会儿,最后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会用更好的材料再做一副,但只能给陛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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