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客人
回到家又是凌晨了，出了电梯林祁差点走过头，往先前的门走去了，生生刹住脚步停在了隔壁门口。
他掏出钥匙正要开门，意识到仲亦言也站在他的身后，林祁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回你的房子。”
仲亦言没吭声走开了。
进了门之后，林祁从电子猫眼看出去，仲亦言依旧在自己门外焦虑地走来走去。
林祁知道他可能不是非要想进来，而是需要有一种方式排解自己过于激烈的情绪。某一种有效的方法就是，用尽全力靠近林祁。
“你大晚上在这儿乱晃怪渗人的，赶紧回去。”林祁打开了门，探头提醒他。
仲亦言走到了墙边，蹲了下去：“你管我，这里是公共区域。”
“你听说过——楼道里穿红色衣服的女人——的故事吗？”
仲亦言忿忿地看了他一眼，居然没有立刻逃回家。
林祁走了出去，站到了他的对面，俯视着他。
仲亦言挤出沉闷的一句话：“帮我想想退路吧。”
林祁往前走了几步，踢了踢仲亦言的脚。
“还是怕跟你妈妈出柜？”
仲亦言抓住了他乱动的小腿，摇了摇头：
“……要是你想起我了，还是要离开我怎么办？帮我想想退路吧。”
他仰起头，跟林祁对视。
走廊上的声控灯闪了闪，灭掉了。片刻之后，肉眼才能通过消防夜光灯勉强看清对方的眼神。没有人发出声音。
林祁抬起手，摸了摸仲亦言的头发。
他想，算了，不玩了，摊牌了吧，看他这样子自己也不好受。
“我……”他刚要开口，气氛被仲亦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四周骤然亮堂起来。
仲亦言拿起一看，脸色变了，他看了林祁一眼，不置一词地迅速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林祁想要跟上去却被关在了门外。
他看得懂仲亦言的眼神，那是一种需要他的眼神，但却被门隔绝开了。
林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纠结半晌，心想，还是回去吧。自己家门早就关上了，他拿出出来时顺手摸来的钥匙，打不开。
……他拿错了，这是隔壁的。
都怪仲亦言之前借钥匙，他顺手就放在玄关的台子上、导致他现在混拿了。
“……”命中注定嘛，林祁遵从内心和命运的安排直接去开仲亦言家门，还好这家伙忘了锁门。
门一开，林祁就被人用力拉进去抱住了。
不对……仲亦言就知道他会进来，他就守在门口。他被仲亦言锁在怀里，仲亦言手上的手机免提被打开了，话说了一半的女声传了出来。
“……我认识他呀，从高一就跟你关系很铁的同学，我怎么会完全不知道呢？你忘了你老家房间里还有你们的合照吗？”
这个电话是跟仲亦言他妈妈的通话。
林祁抬头看着仲亦言，仲亦言也紧张地看着他，一边回应道：“嗯，就是他。我们……住在一起好久了，你能过来做客吗……当然我们也可以过去看你。”
对方陷入了刺耳的沉默，仲亦言把林祁抱得更紧了，简直像是要把他挤进墙壁里面。林祁踩在仲亦言脚背上，死命憋着气，防止自己发出声音。
他用嘴型作出“痛”，仲亦言才反应过来将他松开了一点。
“可以啊，我去看你们。”妈妈终于轻声细语地回复道。
母子俩几乎不懂寒暄，聊完正事就结束了通话。
手机从仲亦言手里跌到了地板上，他可能是故意的，因为他没有去捡。
仲亦言把林祁抱得更稳，这下林祁没有那种被束缚的感觉了，只有一种被牢牢掌控的安心。按照这个姿势，要是搁以前，仲亦言可能就要把他压在墙上做了。
但仲亦言只是贴了他一会儿，就退后了脚步。打完电话后，他显而易见地轻松了很多。
“我妈明天过来。”
“哦，你在暗示什么呢？”林祁故意问道。
“她想认识你。你会过来吧，明天我下厨。”
“你下厨……我恐怕你们的母子关系更难修复好了。”
“那你给我打下手啊，她会很喜欢你的。”
“你还说你没在臆想？你说她讨厌你，她又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林祁见仲亦言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继续劝解道，“刚刚的通话，我听不出她讨厌她儿子，她可能很爱你。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尝试过主动联系她？”
仲亦言闷闷地摇了摇头：“……她也许只是，在心里讨厌我。”
“你觉得我爱你吗？”林祁突然问。
仲亦言的脑袋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林祁看不出来他是想点头还是摇头。
“你是想要嘲笑我吗，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回答我一下嘛。”
仲亦言垂下脑袋：“我以前觉得你爱，现在觉得你是习惯了。就像你现在对我这么好，你是习惯了。”等你想通了，等你告诉我你恢复了记忆，你就会说，戒掉习惯只需要痛一下就好了。
“要不然我怎么说你总是在臆想呢？”林祁轻轻拍了一下仲亦言的脸。
“明天上午我来找你的时候，希望你已经买好菜了。”林祁自己打开门，准备上楼去找齐知了拿备用钥匙回家。
“什么意思？”他听到仲亦言在身后小声地问。
＊
仲亦言从厨房走到客厅，踩在沙发上跳下去，走到书柜前翻起一本书静心，意识到拿反了后又把书塞了回去。又重新走进厨房，尝试骚扰大厨。
“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个什么劲啊！”林祁一边强烈斥责仲亦言持续散播焦虑的行为，一边不小心把菜烧过了火候，仲亦言的情绪很大程度也传染到了林祁身上。
自己现在又没答应仲亦言，他们俩怎么弄得跟见一方丈母娘一样啊，靠。
门铃响了。
林祁搡仲亦言过去：“开门开门。”
“你去开吧。”
“是你妈妈，你不去成什么样子啊？”
仲亦言按住林祁的后脑勺，不顾挣扎亲了一口：“你去吧。”
再让别人等就不礼貌了，林祁只好小跑着去玄关开门。
一个气度优雅的女人站在门口略有些局促地望着他。
林祁话都不利索了：“你好，阿姨，你好，我、我是林祁。”说完才发现忘记邀请她进门了。
“你好，我认识你。”仲如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来是发自真心还是礼貌性的。
“我是仲亦言他……”林祁边说着边回头看了一眼，视线里却见不到仲亦言的影子了，“……他的朋友。”
林祁在心里骂了一声，还是笑眯眯地将仲如嫇请进来，邀请她坐到沙发上，给她倒上茶。
“那个，阿姨，仲亦言可能是在上厕所，我催……催他……”
他看了眼厨房，看了眼卫生间，看了眼仲亦言房间，都没看到人影，最后打开了被关得紧紧的他自己的旧房间，仲亦言就坐在床边。
林祁把门带上：“不敢面对啊？”
“我要怎么出柜？你又没答应我。你先答应我好不好？”
这家伙，都这个时候还趁机找他索要应答。
林祁才不会在这种时候答应他。
“我可以暂时假装一下，你欠我一个人情。”
林祁靠近仲亦言，仲亦言一把把他拉到腿上，嗓音压得很低：“哪有你这样的？”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仲亦言。”仲如嫇念了一下儿子的名字。连林祁都感觉到这个称呼有点别扭。
林祁连忙从仲亦言身上弹了起来，因为太慌张差点嗑到脚了。仲亦言他自己倒还算淡定，把目光从林祁身上收回来，对着仲如嫇：“林祁，我跟我妈有话要说，你先出去一下。”
林祁如获大赦般走出了房间，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明明知道他妈妈来了，他跟仲亦言躲在房间里亲近像是什么话啊！还被发现了。
他注意了一下时间，去厨房把菜式都摆出来，大约等了十分钟不到，母子俩从里面出来了。
仲亦言隔着很远的距离将眼光落到他身上，而仲妈妈似乎没什么太大波动。
他到底有没有出柜？林祁看不懂他们母子的反应。
林祁想在仲妈妈面前跟仲亦言拉开距离，结果仲亦言在餐桌前主动移了一个位置坐到了他身边。
这下更明显了。
三个人，林祁意外地变成了话最多的那个，一边招呼着仲妈妈吃菜，一边尝试着找一些有趣的话题。
林祁突然懂得了仲亦言平时的状态，这个世界上，果然只有一无所知没心没肺的傻子最轻松。
还好仲妈妈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非常配合地回应林祁的话。
“这是你做的？”仲妈妈吃了林祁做的菜很是惊喜。
“嗯！”林祁故意把仲亦言炒的番茄炒蛋推到了仲如嫇面前，“再尝尝这个呢？”
仲如嫇依言夹了一点这卖相奇怪的菜。
这……厨艺滑铁卢啊……简直难以下咽。
仲如嫇一抬眼就看到两双期待的眼睛在盯着她。果然相处得太久人都会变得有点相似吗？
“这是我做的。”仲亦言迫不及待地说。
仲如嫇陷入了沉默，片刻：“好吃的。”
林祁感觉到仲亦言从桌下勾了勾他的脚，面上不显露林祁也能看出来他尾巴快翘上天了。
吃过饭，仲如嫇支使仲亦言道：“我的车停在外面，我有点担心，你帮我开进来吧。车牌号和位置我发给你。”
虽然母子俩看起来不太熟，而且这话很明显是个借口，但因为是母亲的话，仲亦言只是犹豫了一下，不安地看了林祁一眼，就答应了。
林祁也很紧张，站在仲妈妈身后偷偷冲着仲亦言做了一个苦巴巴的表情。仲亦言差点就要反悔了，但是林祁的表情很快正常下来，应和着仲妈妈的话：“快去吧。”
仲亦言走后，仲如嫇转过身来朝林祁安抚地笑笑，她亲切的气场让林祁的紧张消弭了。他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我见过你。”
林祁心里咯噔一下：“那么久远……”
“就在前段时间。”
“是你给姜偲杰买单的那次吗？”
仲如嫇笑了笑：“我不是给小姜买的单，我是为你买的单。我想请你，我知道是你一直陪在我儿子身边。”
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憎恶同性恋，都怪仲亦言的渲染，林祁一直悬起来的心终于回复了一点。
“我们以前，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林祁保守地接话道。
仲如嫇的表情有点恍然，又似乎有点其他的意味：“嗯这样吗。抱歉，我对他了解得太少了。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仲亦言他本身性子就太单纯了。我在遭遇失意的时候，把脾气发泄到他身上时，他完全不怨恨我，甚至拥抱我。年轻的时候我觉得我并不配教他，还怕我控制不住情绪又会伤害他。时间过得越久，我对这个儿子就越感到愧疚，更不敢迈出和好的那一步了。”
仲亦言他妈妈跟仲亦言还挺像的。
对自己不够坦诚，太自卑，甚至意识不到这种自卑和不坦率。所以他们的关系才会像现在这个局面吧。
“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马上就走啦，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见到你们。”仲如嫇暗示了一下。
林祁立刻领悟了：“他！我跟他也会想要去看望你的。”
仲如嫇看林祁的眼神仿佛是看自己孩子的柔和目光。
林祁敢肯定，仲亦言跟他妈妈承认他们有那种关系了……
仲妈妈最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他跟我说，他还在追你。那我祝他好运。”
＊
“我只是憎恨像你父亲一样隐瞒真相骗婚、不遵守承诺的人，你怎么会认为我不想你是同性恋？你是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你问心无愧。要是你以后娶了个女孩，我才会跟你一刀两断。”
将母亲送回去后，仲亦言返回自己家楼下，不断回想着母亲的话。他坐在车里给林祁发消息：“下楼。我在门口等你。”
林祁没有回复，等候了一会儿，仲亦言拨出了电话。漫长的忙音结束了，林祁不接。
他心里的恐慌浮起来，勾连起被抛弃的痛苦。
怎么又不接呢？怎么又不接呢？
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一转头，清俊的青年在窗外歪着脑袋，脸上带着笑容，语气轻佻：“干什么？”
因为是跑着过来，林祁的头发被风一绺绺吹得飞起，脑袋凌乱极了。
林祁有两种情况下不接电话。一种是静音了，一种是他快要来到他身边了。
那三分钟又生效了，仲亦言又可以从林祁不接电话中找到值得期待的惊喜了。
“上车。”
“我还穿着拖鞋呢，你带我去哪儿？”林祁坐进去，把脚抬给他看。
“我们去私奔吧。”
“私奔是两情相悦的人干的事，我们是吗？”
“嗯行吧，那就当我在一厢情愿绑架你好了。”仲亦言俯过身去帮他把安全带系好。
“我回去换个衣服。”
“我们可以路上买。”仲亦言连连摇头，“哪有绑匪还要放人质回去换衣服的。”
“去哪儿呀！”
仲亦言总是干这种一时兴起的事情。
引擎声响起：“你不是不记得我吗？我带你一起，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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