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忆

她躺在车子后排硬质的椅子上，望着窗外被云层挡住的细碎的月光，她伸出手，缓缓向上，然后再攥紧。

        她觉得人生就像是这样，那些她珍视的一切，人、事、物，都像是这被云层揉碎了的月，她拼尽一切地守护、追逐、想要握在手中，到最后呢？

        一个也没守住。

        你看，这空空的掌心，这纤弱的腕臂，又守护得了什么呢？

        她想起末世前的自己，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自己能够赡养好父母。

        那时候她的愿望很简单，她什么都不要，她不想结婚，不想要孩子，只想一个人过，只想着能好好赡养父母就是她这辈子活着最大的意义。

        他们给予她的爱与关怀，是她这辈子都难以承受之重。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父母，是她在这人世间，最大的羁绊。

        后来……

        他们都死了，在她的面前被丧尸咬死的。

        为了保护她，他们死了。

        她只知道，那时候的泪怎么也流不尽；她只记得，当时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仿佛响起了什么东西轰然崩塌的声音。

        她记得妈妈说：“囡囡，快跑，别回头。”

        她很听话，没有回头，她跑啊跑啊，跑到了丧尸追不上的地方。

        停下来的那一刻，她没了任何方向，茫然与无望席卷了她全身心，她颤抖着、彷徨着，如同一只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的小鹿。她知道，她与这个世界连着的那根纽带，被这个突然来临的绝望的时代用蛮力扯断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便只剩归途。

        后来，活下来的她时常会想起那天爸爸妈妈在丧尸群中狼狈的模样，那些曾经友好和谐的邻居冷眼旁观，甚至四散而逃。

        那时的爸爸妈妈脸上满是恐惧与无措，可是他们的目光却仍然强大而有力地穿透丧尸群，望向了她。

        她的母亲和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强掩着对于临近死亡的害怕，用颤抖着的柔和的声音告诉她—快跑。

        丧尸把他们啃咬得体无完肤，他们死的时候该是有多痛啊，血淋淋的肉被撕咬扯烂，直到他们失去意识走向消亡。

        她一直在想，现在的她，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活着呢？

        她的活着，似乎从父母死去并无法复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所以，她想死。

        最好死得痛苦一些，这样，她的心或许不会再那么疼，疼得她连气都喘不上来。

        可是，当大火快要灼烧到她的皮肤的时候，浓黑的烟雾后，模糊的视线下，父母狰狞丑陋的面孔似乎恢复了曾经的温和与平静。

        恍惚间，她的耳边挤满了他们曾说的话。

        “云云，爸爸妈妈很爱你。”

        “又长大一岁啦，希望云云健健康康白白胖胖！”

        “别老吃凉的，对胃不好，女孩子家家的，别仗着年轻就瞎来。”

        “别和你爸闹别扭了，妈妈煮了些粥，出来喝。”

        “不吃饭，当心胃痛。”

        “不要老玩手机，老熬夜……”

        “囡囡，快跑，别回头。”

        ……

        她突然……不想死了。

        可是火势越来越大，浓重的烟雾笼罩在她的周围，她已经开始看不清东西了，她剧烈地咳嗽着，头也开始眩晕。太迟了，她根本逃不出去了。

        她要死了吗？

        她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吗？

        为什么要变成这副曾经最讨厌的死气沉沉的模样！

        她又有什么权利去放弃这条来之不易的、父母换来的命？

        可是……

        可是对不起……

        她始终……还是无法原谅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啊。

        她始终……找不到活下去的信念。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留住她了。

        恍惚间，她看到一个人影带着薄凉将她抱入怀中，冲出了火场。

        他打了她一巴掌，让她混乱癫狂的理智逐渐回笼。

        他说，那些都不是她的错。

        ——

        她掏出衣服口袋里放着的那张照片，那是全家福。

        她轻轻地摩挲着照片上笑容灿烂却早已失去的两张笑脸，泪水在眼眶里积聚。

        她从来没有让他们骄傲过，可是他们却依然视她如珍宝。

        她很感激江承宴，把这张仅剩下来的照片带出了火场，交给了她。

        她不该这样自暴自弃的，她该活下去，连带着爸爸妈妈的那一份，尝试着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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