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睢阳谷
两人站在树荫下，隔得很近。
苏漾之保持展开方绢的动作，仰头去看声音来源处。
看见直逼眼睛的断枝，苏漾之顿了顿，默然回视：“怎么着？你要暗算我？”
林今阑：“……”
林今阑沉默着垂手扔掉树枝。
苏漾之盯着林今阑看了一会。
斑驳的碎阳落在脸上，将林今阑浑身天然的冷意驱散几分。
苏漾之瞥开视线，散漫地往后倚靠着树干，懒懒的抬了一下眼皮，示意林今阑拿手绢。
林今阑垂落视线。
眼前那只手被淡色方绢遮住大片，漏出的指节修长，隐隐能瞧见青筋的手腕没入雪白的衣袖。
林今阑记得在那片衣袖遮掩中、手臂内侧有一颗极小的红痣。
苏漾之总觉得林今阑的眼神哪哪都不对劲，于是一把将方绢塞到他手中，蹙眉不耐烦道：“看什么看？拿着啊。”
指尖相碰，一触即分。
林今阑睨过手中方绢，轻轻摩挲了一下被碰到的地方。
半晌，他抬眸，嗓音很低，少了几分冷意，“给我？”
“不然呢？”
苏漾之昨夜做了一晚噩梦，此时暖阳正好，闲下来便有些犯困。
四周寂静，苏漾之打完哈欠眼尾微微泛红。
林今阑眸光微顿，移开视线。
他盯着方绢上的那几朵花，半晌，递给苏漾之，“不必。”
苏漾之将林今阑看向那几朵粉花时沉默的模样尽收眼底，闻言他又重新去看方绢。
很粉很嫩，确实和林今阑这种冷心冷情的仙宫之主不太搭。
但——这粉了吧唧的跟他这种凶狠嗜杀的魔尊也不搭吧！？关键居然被小心翼翼地放在衣襟内，方才他下意识就伸手去摸，明显经常用…
这方绢看着像是女子惯用的，除去梦中那个自称姐姐的女子，苏漾之自知他这种魔头应当是不会有女子送方绢给他的。
那……这方绢哪来的？莫不是重生之前他就是好这口吧？
堂堂魔尊，居然喜欢嫩粉色。
嘶……
苏漾之神情渐渐严肃，不自觉站直身体，看向林今阑，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这方绢……”
不是我的。
林今阑点头：“对你很重要，我知道。”
苏漾之：……
或许、可能、应该也没那么重要……？
“其实……”苏漾之斟酌用词。
林今阑看着他。
苏漾之：“其实是别人送我的。”
林今阑淡唇轻抿，盯着苏漾之的脸看了片刻，眸光都沉了一些，“嗯。”
“给我吧。”
林今阑伸手去拿。
看着林今阑拿走方绢并收入储物袋中。
苏漾之：？
怎么个意思？
扫过林今阑颈间溢出的血，苏漾之问：“你不拿来擦血？”
“嗯。”
林今阑应了一声。然后苏漾之就看见林今阑手掌覆在伤口处，垂下手时伤口已然不见。
苏漾之诧异地凑近，目光灼灼地盯着林今阑已经恢复如初的颈间，“怎么做到的？”
若是他能学会就不怕被折磨之后身受重伤而死了。
苏漾之正托着下巴仔细打量，余光见到有块凸起的地方滚动了一下，苏漾之疑惑地看过去，怔了怔。
他的视线从林今阑的喉结缓缓上移，经过下颚，鼻子，最后对上一双微微下垂、狭长幽沉的黑眸。
苏漾之本身就矮一些，此时他突然凑近，一股独有的清香扑面而来，林今阑甚至能在细碎的阳光下看清苏漾之脸上的细小绒毛和纤长的羽睫。
两人对视一瞬，苏漾之立马弹开，背部紧紧贴着树干。
林今阑正欲抬起的手重新垂下，指节微蜷，他率先转身朝林外走，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只是更沉了一些，“走。”
看着林今阑的背影，苏漾之狠狠蹙眉，按了按心口的位置才跟上去。
———
两人出了仙宫地界，林今阑带着苏漾之一路御剑前往睢阳谷。
刚落地，苏漾之若无其事的环顾四周：“这就是睢阳谷？我还以为此处绿水青山呢。”
与其说这是谷不如说是荒野之地，土地龟裂成块，茫茫一片几乎看不见尽头，干枯的土缝中长出几株不知是死是活的枝丫。
林今阑瞥过刻意与他拉开距离的苏漾之，并未开口。
“这地方不像有灵草的样子。”苏漾之被脚边的枯枝吸引了注意力，他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
那根枝丫只如手指一般粗，主干上歪歪扭扭长着两凸起的小疙瘩，状似眼睛，往下是一条歪歪扭扭的裂缝。
这么一组合像极了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苏漾之表情嫌弃：“这玩意长得真丑。”
话落，枝丫上那条裂缝突然动了，“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苏漾之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瞳孔一震，猛地收回手时没有稳住，直接往后栽倒，然后背部靠在了一双腿上。
一双腿…
一双…
腿！？
苏漾之蹲在地上倏地仰头，正好与林今阑对上视线。
那根活了的枝丫从土缝中拔出自己的草根站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围着苏漾之蹦跶。
它守在结界外面上百年了，从未有人注意过它，今日好不容易有人注意了，居然是骂它丑！还不如无视它呢！
枝丫张牙舞爪，噼里啪啦冒出许多词语：“狗修士！臭男人！负心汉！”
嚎出的词一个比一个离谱。
见苏漾之不理他，枝丫又叉着腰仰视林今阑：“还有你！你是个——”
林今阑睨过去。
“你是——”枝丫正欲继续骂人，看见林今阑后整个一抖，嚎到嘴边的脏话突然打了个转，弯曲的枝丫比出一个大拇指的形状：“……你是这个！”
林今阑冷眼看它。
枝丫：……
我真是有病没事跑出来嘴贱。
枝丫在林今阑的目光下僵硬地拉直枝干，一步一跳稳重地蹦回坑前，然后一把将自己插回土坑。
林今阑收回视线，朝苏漾之伸出一只手，“起来。”
苏漾之扫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自顾自站起来。
他垂眼看那根装死的枝丫，诧异道：“这丑东西居然有灵识？”
枝丫：……
我不是，我没有，刚刚是你的幻觉谢谢。
“不然给我也比一个大拇指？”
苏漾之盯着它。
可惜话落后四周陷入沉寂，铁了心装死的枝丫一动不动。
片刻后，感受到林今阑的视线，它在两人的目光下颤颤巍巍地给苏漾之竖起一个大拇指。
苏漾之目露惊奇：“居然真的能听懂？”
枝丫麻木地偷瞄站在旁边的林今阑。
要不是仙君凶它，它怎么可能搭理这个嫌它丑的臭男人！
枝丫愤然地瞪苏漾之。
苏漾之：“能听懂人话就好办多了。”
枝丫不明所以。
苏漾之似笑非笑地看它。
看着缓缓弯腰朝它伸手的苏漾之，枝丫猛地将自己往土缝里埋了埋。
苏漾之一把将它拔出土缝，眸带笑意凑近几分，说话时又低又慢，“刚刚骂得很爽是吧？”
枝丫：！！！
它直觉自己无了，求救般瞄向仙君。
林今阑目光顿了一下，瞥开视线。
眼看着苏漾之指尖缠上黑白魔气，枝丫瞳孔地震：居然是魔修！！它真的要完蛋了！！
绕着黑白魔气的指尖愈来愈近，枝丫猛地卷起分岔遮住那两个小疙瘩似的眼睛，“且慢！！”
苏漾之手指微顿，挑起眉梢，“怎么？”
枝丫捂着眼睛立马道：“我嘴贱我道歉！你们是不是要去睢阳谷！我可以给你们指路！别杀我，我好不容易才有灵识呜呜呜呜…”
枝丫其实没有把握能让苏漾之放过他，毕竟去睢阳谷的路仙君也知道。
谁知苏漾之眉梢微挑，收起指尖魔气转头看向林今阑，“不然带上他？这丑东西好有趣。”
未等林今阑说话，枝丫抢先拒绝：“不行！我离开这片土会死！”
听说许多灵植就算生了灵识也不能贸然离开生长的那片土地，本以为这丑东西会是例外。
苏漾之目露惋惜，刚想把这枝丫放下去，林今阑指间微动，手中的寒吟剑发出一点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明显。
枝丫从寒吟剑上收回视线，冷静道：“虽然会死，但我可以自掘坟墓。”
苏漾之：“什么意思？”
枝丫：“你先把我放下来。”
苏漾之照做。枝丫刚触及地面就伸出两根分枝开始刨地，刨出一撮土壤后它看向苏漾之：“借储物袋一用。”
苏漾之下意识看向林今阑。
他没有储物袋，但是他看见林今阑有。
枝丫震惊的举着岔枝。
臭男人你盯着仙君做什么！不知道仙君最讨厌脏东西吗！
“我突然觉得不用……”储物袋也行。
枝丫话音未落。
哪想林今阑一丝犹豫也没有，从腰间取下储物袋交给苏漾之，“里面有玉瓶。”
苏漾之取出玉瓶递给枝丫：“这个装得下你的坟墓吗？”
枝丫：……
枝丫傻了。
这人真是仙君！？别他娘是冒充的吧！？
枝丫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苏漾之手都举累了，“你方才说不用什么？”
“没…没什么”枝丫抖着岔枝去接玉瓶，途中还小心翼翼地观察林今阑。见仙君真的没有生气它更加惊恐了。
从一开始苏漾之就发现枝丫总是偷瞄林今阑。
苏漾之疑惑地瞥过枝丫又看向林今阑。林今阑与他对视，“怎么？”
苏漾之眼珠子一转，“我觉得丑丑有点善变。”
林今阑：……
枝丫：……
丑丑是谁？
林今阑瞥枝丫一眼：“嗯，是有点。”
枝丫：……
哦。
丑丑是我啊。
哈哈。
枝丫木然地回过身继续装自己将来的坟墓。
苏漾之又看了一眼四周光秃秃的土地，“这里不是睢阳谷啊。”
林今阑：“嗯，这里有结界。”
苏漾之闻言指了指枝丫，“丑丑说它知道怎么进去。”
“是的，丑丑知道。”枝丫装好玉瓶递给苏漾之，自暴自弃。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臭男人跟仙君的关系不同凡响，莫不是仙君以前来睢阳谷就是为了这个臭男人吧！
苏漾之将储物袋还给林今阑。
林今阑睨了一眼储物袋，“你拿着。”
话落，林今阑率先往前走。
苏漾之略微疑惑地跟上林今阑，视线转而看向储物袋——
上面绣着几根翠竹，歪歪扭扭的不太好看，边缘处很明显能看出使用过很久了，应该对他很重要。
可这东西挂在林今阑身上处处透露着违和感，怎么看也不像他的东西。
“林今阑，你看这里。”苏漾之快走几步跟在林今阑身边，递过去给他看——
储物袋背面有一块地方颜色深了些，像被什么浸湿过。
“你弄脏的？”苏漾之问，“这东西对你挺重要吧。”
视线落在苏漾之指的那块地方，林今阑目光微沉，握住寒吟剑的手微微收紧，沉默良久，才说：“不是。”
苏漾之有些惊奇地看他一眼。
不是说林今阑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吗？谁这么大胆？
他又垂头打量那片污渍。
林今阑视线微抬，看向苏漾之，眸底划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然后他低声道：“很重要。”
“噢，那你给我干嘛？”苏漾之翻看储物袋的动作一顿，将储物袋递给他，“万一我给你弄丢了……”
林今阑：“那就让他再给我缝一个。”
苏漾之盯着他，反应一会才意识到林今阑口中的“他”就是缝这个储物袋的人。
“哦，挺好的。”苏漾之点点头，心中莫名不是滋味。
他转头去看吭哧吭哧跟在后面撒丫子蹦的枝丫，“丑丑你能不能跑快点。”
听了苏漾之的话，丑丑又奋力蹦了几下：啊对对对，你走得快，你清高，你在前面跟仙君卿卿我我，独留我自己在后面蹦蹦跳跳。
见枝丫真的蹦得费劲，苏漾之一把将它捞起来，“你太慢了。”
丑丑沉默了。
它很委屈。
它本身就只有一手掌高，还没有腿，只能依靠一根主枝跳着走，况且这土地干得龟裂成块，几乎隔几步就有缝隙，它每跳一条缝隙都像跳悬崖似的。
丑丑：“我又没腿…但我可以长高，这样就蹦得快了！”
苏漾之笑了：“我觉得拿把剑把你劈成两半比较快。”
丑丑：“……”
我不这么觉得。
林今阑淡唇紧抿，扫过苏漾之去捞丑丑之前塞在他手中的储物袋，而后看向正在拌嘴的苏漾之。
默了片刻，他道：“苏漾之。”
“你在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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