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自寻短见

上了府里的马车之后，谢晏和脸上的笑意倏然间落了下来。她轻哼了一声：“痴心妄想。”遂缓缓合上了双目。

王家这边犹如天塌地陷。王若弗盯着谢晏和渐渐远去的背影，甜美的嗓音宛如淬了毒：“贱人！”

王老夫人没有忍住，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王若弗的脑袋微微一偏，她捂住自己迅速肿起来的面颊，望向王老夫人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

“祖母……”

“别叫我祖母！”王老夫人厉声打断孙女的话，她的眼神里面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你给我跪下！”王老夫人喝道。

王若弗抿了抿嘴角，直挺挺地跪在地砖上。她的膝盖与地面相触时，发出了“咚”的一声，不用看也知道膝盖肯定磕青了。

王若弗是王老夫人最为宠爱的孙女，若是平时，哪怕王若弗只是破了一层油皮，王老夫人早就将她搂到怀中安慰了。

可是如今，王老夫人看着这个孙女的眼神充满了怒其不争的神色。

她冷声道：“你刚刚也听到雍和县主的话了。放着正头娘子不做，非得去那吃人的地方，奢望着帝王遥不可及的宠爱。若弗，你这是在自甘堕落！”

王若弗徐徐放下捂住面颊的手掌，一滴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滚落，那双秀美的眼睛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王老夫人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心疼，很快便被冰冷和严厉的光芒所取代。

王老夫人狠下心肠，冷漠地说道：“雍和县主是绝不会让你进宫的，若弗，死心吧。”

王若弗瞬间崩溃，她身形微颤，双手捂住了面颊，无声地痛哭。

王婉容望着自己胞姐剧烈颤动的肩膀，以及衣襟上面湿漉漉的水渍，整个人都被吓住了。

在王婉容的印象里，自己的胞姐始终都是端庄大方、温婉柔顺的，就算遇到天大的事情，依然是柔声细语，仿佛春风化雨一般的柔和，王婉容从来没有见到胞姐失态过。

可是眼前的女子伤心的毫无形象，像是亲手打碎了完美无缺的面具，瞬间变得真实了起来。

王婉容咬住唇，扶住自己姐姐的肩膀，十分心疼地安慰道：“姐姐，天下好郎君多的是，陛下他年纪都那么大了……”

王若弗躲开妹妹的手，她眼眶通红，哀伤的神色犹如垂死的鸟儿，王若弗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你不懂。除了陛下，我谁都不会嫁的。”

“若弗！”王老夫人面沉如水，对于这个执迷不悟的孙女，王老夫人又怒又痛，怒的是她不争气，痛的是她一颗痴心错付。

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知道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了解陛下的性情吗？你只不过是在宫宴上和陛下有过几面之缘，这样的喜欢，太浅薄了。若弗，听祖母的话，你的人生还很长，一路上还会有不一样的风景，只要你能够打开心胸、放宽眼界……”

“祖母……”王若弗凄声打断王老夫人的话，她哭的鼻头通红，眼眶里水渍明显，含泪笑道：“从我十二岁起，我就开始为了进宫做准备。琴棋书画、女红中馈，每一样我都要做到姐妹当中最好的。陛下喜欢下棋，我便苦练棋艺；陛下擅长书法，我便苦练魏碑和狂草；陛下喜欢骑射，我接连半年都耗在马场上，从一开始摔的一身青紫，到后来在马背上风驰电掣，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啊……如今祖母却要我放弃，这对我来说，是多么残忍……”

王若弗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她从十二岁开始，孱弱的双肩上便背负了家族所赋予的责任，她要坐上中宫之位，母仪天下，为王家谱写新的荣耀。那个时候，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也没有人问过她累不累，辛不辛苦。现在进宫无望，她便沦为了弃子，便是以前最看重她的祖父，现在却对她避而不见，甚至想要将她随便打发出去。

王若弗内心绝望的同时，心中更多的竟然是麻木的情绪。因为她不知道该去怨恨谁。是怨恨利益至上的祖父，还是怨恨无能为力的父母，或者怨恨红颜祸水的雍和县主与高高在上的君王，还是怨恨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

“祖母，您告诉我，在摧毁了我的希望之后，我该怎么办？”王若弗僵硬地牵了牵唇角，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那双破碎的眼睛里，泪意汹涌。

面对孙女的质问，王老夫人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始终挺直的脊背彻底弯了下来，内心的痛苦无法言喻。

王老夫人垂目，遮住双眼里不断翻滚的情绪，平静地说道：“都是我的错。你祖父要把你送进宫，在这件事上，我一直都抱着反对的态度。王家的富贵已经够了，过犹不及！可你父亲和你母亲却都被你祖父说动了。我毕竟只是你的祖母，有你父母在，在你的教养上面我不好插手。如今想来，却是害了你。”

王老夫人蹒跚着走到王若弗的面前，慢慢地将王若弗从地上扶起来。

那双饱经世事的磨砺和岁月沉淀的眼睛充满了慈爱和平和的光芒，王老夫人温声说道：“若弗，若是你不想嫁人，祖母就养你一辈子。我们两个人到浮云山上去，王家在那里有个庄子，我们忘记京城中的这一切，好不好？”

王老夫人有她自己的盘算。

孙女毕竟只有十八岁，始终被庇护在王家的羽翼下，从未遭受过挫折。等她带着孙女远离京中的这一切，心境慢慢变得平和了，再找一个进士，最不济也要找一个少年举子，将孙女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再生一个活泼伶俐的孩子，孙女这一生便圆满了。

王老夫人看向王若弗的一双眼睛饱含着殷切的光芒，眼底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面对自己的祖母充满了忐忑和期待的眼神，王若弗心中一痛，冰封的内心裂开了一角，龟裂的纹路越来越大，渐渐成了碎片。最终，王若弗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王老夫人顿时松了口气，她压下眼底的泪意，紧紧地将这个孙女搂入怀中。

用过晚膳之后，王若弗在自己母亲欲言又止的眼神下起身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进屋之后，王若弗屏退了她身边的所有下人，一个人默默地呆在房间内，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张七弦琴发呆。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王若弗身边的大丫鬟在屋外敲了敲门，手里端着一碗王大夫人亲自熬的红豆汤。可是过了许久，房间里始终没有动静。

大丫鬟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她将手里端着的红豆汤放下，取了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点亮，复又端起红豆汤，绕过屋内摆着的一架《绣栊晓镜图》的黄花梨屏风。

“小姐，大夫人亲自为您熬的粥，您多少喝一点吧。”丫鬟微笑着抬起头，手中的托盘“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甜白瓷的小碗摔得四分五裂。

丫鬟睁大了眼睛，喉咙里霎时间爆发出一声高亢、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色……

原本沉寂下来的院落一瞬间变的喧嚷了起来。

王大夫人披头散发，鞋都没有来得及穿，她赤着双足，发疯一般跑到长女的院落，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内。

在看都床上躺着的女儿之后，王大夫人眼中宛如染血一般，猩红一片，她嘴巴微张，发出一声尖厉的痛叫：“儿啊！”

王大夫人朝着床上的女儿扑了过去。

王若弗的面色青白一片，因为是上吊而亡，尽管丫鬟已经给她收拾过了，她的模样仍是显得十分瘆人。

王大夫人颤抖着，手指轻轻抚上自己女儿的面颊，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王大夫人浑身发抖，双唇不断地哆嗦着，她轻轻唤道：“若弗，你醒醒，你醒醒啊！不要吓娘，你不要吓娘。乖女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然而，任凭王大夫人如何呼唤，床上的人始终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王大夫人狠狠咬住舌尖，喉咙里面霎时尝到一股腥咸的味道，她剧烈地摇晃着床上的女儿，嚎啕痛哭道：“若弗！你起来！你给我起来！你为什么要想不开！为什么要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若弗，你痛煞我了！痛煞我了！”

“夫人，若弗……若弗她出了什么事……”王繁急匆匆地从书房赶了过来。他因为有公务要处理，今晚原本是准备直接就歇在书房的。

听下人说大女儿出了事，王繁外袍都来不及穿，一路疾奔，在清凉的夜风里跑出了一身的热汗。

王大夫人的哭声陡然一滞，她缓缓松开抱着女儿的双臂，僵硬地直起了身体。

望着神情惊惶、尚不知道长女已经没了而一脸茫然的丈夫，王大夫人一双无神的眼睛瞬间亮起了一线光芒，这抹光芒更像是仇恨！

王大夫人冲着王繁扑了上去，死命捶打着丈夫，她崩溃地大吼：“你还我的女儿！你还我的女儿！”

“元娘，你这是在发什么疯！”王繁手忙脚乱地按住像是对待仇人一样狠命撕打着自己的妻子，沉声斥道。

他的视线没有了王大夫人的遮挡，顿时将床上躺着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

拔步床上帘帐微垂，长女平躺在床榻上面，身上盖着凤穿牡丹绣纹的大红色锦被，被子的一头搭在她的胸前，她的两只手臂平放在两侧，仿佛睡得很沉。妻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将长女吵醒。

王繁的视线渐渐往上，长女的面庞却被垂下来的纱帐挡住了。就在这时，敞开的房门涌进来一股风，将轻软的纱帘吹起了一角，长女的面庞瞬间露了出来。王繁的一双眼睛顿时瞪成了铜铃，狭长的眼角差点裂开。

控制着妻子的手臂立刻失去了力道，王繁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若、若弗！”王繁嘶声喊道。

男人的声音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痛苦。干哑、刺人的嗓音像是荒漠里面粗糙的沙砾，被一颗烈阳晒得滚烫，不断碾磨着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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