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 机锋
“县主。”王老夫人从榻上起身，朝着谢晏和一拜：“是我王家有负于谢家，老身代王家跟县主赔罪。”
谢晏和大惊失色，她连忙将王老夫人扶了起来，温声说道：“老夫人这是做什么？往事已矣，做人还是要往前看的。是我那侄儿和贵府小姐没有缘分罢了。”
谢晏和说完，唇角微弯，一双桃花眼里染上了几分认真之色，她说道：“若是老夫人今日请我来，只是为了赔罪，那我再也不敢登门了。”
谢晏和这一番软硬兼施的态度成功地让王老夫人将赔罪的话语咽了回去，她只好重新回到了罗汉榻上，吩咐丫鬟上茶：“我家老爷的门生在余杭任上，差人送回来的雨前龙井，县主尝尝看。”
谢晏和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桃花眼里波光流动，她望向屋子里僵立着的女眷，和颜悦色地道：“大家怎么不入座？是不是我让大家不自在了？”
众人闻言，稀稀拉拉地入座，王大夫人忍着巨大的羞耻感，对着谢晏和露出一脸讨好的神情：“县主说的哪里话，您能来赴宴，我们王家蓬荜生辉。”
谢晏和最开始摆出一副绵里藏针的态度，是不想让王家觉得自己好拿捏，如今见王家识趣，她也不想做个恶客。
对于王大夫人的示好，谢晏和抿唇一笑，算是将前事揭过了：“大夫人太客气了，王家世代书香，文采/精华，我今日登门，为的便是来沾一沾王家的灵气。”
从一开始入府，谢晏和便察觉到，女眷当中有一个人的眼神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等到她的眼角余光扫过去时，那道眼神又消失了。
但联合到王嬷嬷那日说过的话，不必去看，谢晏和也该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县主过誉了。您的外祖父是当世大儒，母亲更是江南第一才女，县主自幼耳濡目染，锦心绣口，我们王家这是班门弄斧。”
眼见气氛和缓了一些，王二夫人笑吟吟地接过了王大夫人的话头。雍和县主可是未来皇后，以前王谢两家纵有龃龉，可此一时、彼一时，王二夫人可不敢在雍和县主面前拿架子。
对于王二夫人这般直白的溜须拍马，谢晏和面无异色，就连唇角那抹清浅的弧度都没有变过。
气氛有了瞬间的凝滞。
王大夫人内心焦灼，她朝者一脸心不在焉的女儿使了一道眼色，见大女儿无动于衷，只好又望向小女儿。
王婉容接收到了自己母亲的眼神，上前一步，一脸天真地说道：“谢家姐姐，我一见您便心中欢喜，您能陪我去我们家的后花园玩耍吗？”
王婉容的这个套路让谢晏和顿时生出了一股熟悉之感，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在自己办的芍药宴上，江伊人也是这么跟自己套近乎的。
不等谢晏和答应，王大夫人朝着幼女斥责道：“没有规矩！什么谢家姐姐，你应该尊称雍和县主。”
王婉容的身体往后缩了缩，一双大眼睛里蕴满了晶莹的珠泪，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谢晏和冷眼看着这母女两个唱双簧，心里面毫无波动。但看在王老夫人的面子上，她不好叫王大夫人下不来台，微微一笑，朝着王婉容招了招手：“你就是婉容吧？真是一个齐整的孩子，不光模样好，就是这活泼的性情也叫我喜欢。”
王婉容暗中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在得到王大夫人首肯的眼神后，她慢吞吞地走到谢晏和的身边，福身行礼：“县主安好，婉容给您请安。”
谢晏和脱下腰间悬着的五彩蝴蝶玉佩，帮王婉容系到衣裙上：“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一个小玩意儿，给你带着玩。”
以王老夫人的眼力，自然知道这块五色的翡翠有多难得，先不说那栩栩如生的雕工，就是这“白、绿、黄、红、紫”交织，冰透莹润，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王老夫人忙推辞道：“县主，她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能收您这么贵重的礼物。”
闻言，谢晏和的桃花眼里浮上一丝怅然之色，她爱怜地摸了摸王婉容的头发，轻笑道：“老夫人，我和这孩子差点成了姑侄，说来也是一段缘分。”
谢晏和按住王婉容想要去解玉佩的手，温柔而又不容置疑地说道：“这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婉容，这是谢姐姐给你的，你好好收着。”
王婉容为难地看了自己的祖母一眼，在祖母点头之后，她朝着谢晏和屈膝行礼：“婉容谢过县主赏赐。”
“真是一个知礼的孩子。”饶是谢晏和对王家十分不喜，但是对于活泼、聪慧的王婉容，倒是存了几分真心。
虽然有母亲的授意在，但是对于清雅如仙、灵秀绝俗的雍和县主，王婉容原就存了几分好感，如今又见雍和县主待她十分的温柔、亲切，王婉容更是受宠若惊。
她讷讷道：“县主，那您愿意和我去花园里走走吗？”
王老夫人摸不准谢晏和的态度，朝着孙女呵斥道：“婉容，不得放肆！”
谢晏和闻言，从坐榻上起身，跟王老夫人道了声恼：“老夫人，我见花园里的西府海棠开的热闹，方才便想驻足一观，但又不好跟您开口，婉容妹妹的提议，恰好帮我解了围。您不要计较我的失礼才是。”
谢晏和这一番话说得面面俱到。
王老夫人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今日邀请雍和县主过来，本就是别有目的。如今雍和县主主动开口，王老夫人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心中的滋味更是复杂难辨。
若是今日自己的目的达成了，以卿筠护短的劲头，只怕日后连她这个母亲也不会认了。可手心手背都是肉，自从陛下下了封后的旨意，自己的孙女便开始茶饭不思，短短几日，便瘦的形销骨立，王老夫人于心不忍，明知不可为，也要为自己的孙女拼上一把。
“县主真是善解人意，老身惭愧。”王老夫人按下心中纷乱的念头，朝着还在发呆的长孙女说道：“若弗，你扶着我，陪雍和县主去花园里走走。”
王老夫人这一声唤顿时让神游天外的王若弗回过神来，她上前一步，挽住王老夫人的手臂，垂着头，浓密的睫羽遮住了她眼中翻涌的情绪。
谢晏和心头一哂，主动挽上王婉容的手臂，柔声说道：“走吧，不是要去看海棠花吗？有劳婉容妹妹在前面带路。”
除了王老夫人之外，就连王大夫人也留在屋内，等到几人走远之后，王大夫人宛如虚脱了一般，跌坐在椅子上。
王二夫人心中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敢有幸灾乐祸的念头，将手边未动过的茶盏递给王大夫人，温声宽慰道：“大嫂你放心，有母亲在，想必今日一定能心想事成。”
王大夫人并不乐观，她勉强弯了弯唇角，苦涩地说道：“但愿如此吧。”
王二夫人默了默。其实从刚刚婆母和那雍和县主的交锋便可以看出来，这雍和县主并非是个好说话的人，现在王二夫人只希望自己的婆母可以用情分打动她。
这边厢，有王婉容引路，谢晏和不急不缓地跟在王婉容身侧，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王家的后花园。
此时正是春夏交替之际，花园里一片姹紫嫣红，除了西府海棠之外，还有芍药、月季、石榴等花卉，争奇斗艳，芳香满园。
谢晏和与王老夫人分宾主坐下，丫鬟们陆陆续续地送来精致美味的茶点一一呈到主人的面前。
王老夫人指着琉璃盏里的果子饮说道：“这是在井水里湃过的樱桃酿，最是消暑解渴，县主不妨尝尝。”
碧色的琉璃盏里盛着浅红色的樱桃汁，只是让人看着便觉得心中清爽。
谢晏和拿起琉璃盏，白皙如玉的手指映着碧绿的琉璃，宛如青葱映雪、美不胜收。
王老夫人活到这把年纪，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美人，除了已故的靖平侯夫人（现在该称谢国公夫人）之外，就唯有面前的雍和县主了。
但比起顾妙音的清冷出尘、端庄自持，雍和县主多了一抹灵动和娇媚，不笑的时候，宛如姑射山上的姑射仙子，冰雪之姿、意气舒高洁；一笑时，犹如百花盛开，明眸璀璨，恍若惑人心神的妖精。令人色授魂与。这样如仙、如妖的美人，哪里会有男人能够拒绝的了！
王老夫人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女，虽然也是如花似玉，但也只是一个十分寻常的美人，孙女就算顺利进了宫，就一定会得偿所愿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王老夫人下意识地回避了。
“贵府的樱桃酿酸甜适中，有着一股清芬之气，比我在宫里喝过的还要可口。”
就在王老夫人分神的功夫，谢晏和已经将一杯樱桃酿喝完，她一双波光流转的妙目望向王老夫人身侧的女子，婉约一笑，带着几丝钦佩道：“早就听闻王家大小姐精通易牙之道，今日尝了这盏樱桃酿，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雍和县主过誉了，她小孩家家，闲来无事捣鼓出来的吃食，在您面前献丑了。”王老夫人早就听闻过这位雍和县主的嘴巴有多刁。从江南回来，光是厨子就带了十二个，自己的孙女虽然有几分真本事，但却入不了雍和县主的眼。
谢晏和轻笑了一声，恭维道：“老夫人过谦了，您家的小姐哪里是献丑？分明就是藏拙。”
王老夫人的手臂暗暗在桌子底下捅了一把自己的孙女，面上却分毫不露，谦逊地笑了笑：“高山流水，看来若弗今日是遇到知音了”
谢晏和的眼神何等犀利，早就将王老夫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但她目前还没有摸出来王家人的路数，因此不动声色地微笑道：“能做王小姐的知音，这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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