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书信
“你说你腹中怀了我丈夫的骨肉，可有证据？”崔夫人的声音十分冷静，注视着玉娘的那双杏眼里面更是没有半分厌憎的情绪，像是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夫人，贱妾自然是有证据的。”玉娘默默收住了眼泪，她垂下头，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一枚艾叶绿寿山石印章。
艾叶绿是寿山石中的最上品，一般的富贵人家都拿不出来，更何况是玉娘这样的出身。
崔夫人眼中的痛色一闪而逝。她轻飘飘地说道：“一枚印章能证明什么？就算是上面刻着国公爷的名讳，也有可能是有心之人假冒的。”
崔夫人说完，瞟了孔中贵一眼，唇角噙着淡淡的讥讽：“以太子殿下之能，豁出一枚珍贵的印章就能扳倒本朝世袭罔替的公爵，当真是一笔极划算的买卖。”
“夫人，是不是太子殿下栽赃陷害，不是你我说了就可以作数的。空口无凭，不如听听玉娘怎么说。”
孔四全的目光投向一脸梨花带雨、娇不自胜的玉娘，吩咐侍卫：“拿张宣纸过来。”
“不必劳烦贵人。”玉娘举起袖子抹去眼眶里的泪水。
她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绢帕平铺在地上，随后将手中的艾叶绿寿山石印章对着红唇呵了呵气，用力按在绢帕上面。
做完这一切，玉娘将印章收回袖中，她双手托起帕子，低眉顺眼地说道：“夫人，国公爷雅好金石和篆刻，他的雕工和技法，您应该熟悉吧。”
玉娘柔美的嗓音听起来卑弱、娇怯，崔夫人却能一眼分辨出她眉眼里暗藏着的挑衅和讥诮。
博陵崔氏规矩森严，便是家规都有上千条。崔夫人的父亲虽然也有几个妾室，但这些人若是惹了崔夫人的母亲不高兴，不是被提脚卖出去就是被直接打杀了。
崔夫人望着面前妖妖调调的玉娘，若是以往，大概银牙都要咬碎了。但有了国公爷和逆王魏蹇暗中勾结的书信在前，崔夫人看了绢帕上的刻印之后，反倒表现的十分平静了。
男人养外室，哪里比得上抄家灭族更可怕。崔夫人抿了抿唇，眼角的余光落在一心看戏的孔四全身上，她一双柳叶眉弯了弯。
“玉娘，你说的话，我姑且信了。”
玉娘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副惊喜若狂的神色，一只手下意识地在自己的小腹处抚了抚。
“夫人，您真的愿意让我进门吗？”玉娘喜极而泣地说道。
崔夫人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抹厌恶之色，她弯了弯唇，语气听起来十分慈悲：“你也说了，不能让谢家的骨肉流落在外。我身为谢国公府的主母，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崔夫人心中自嘲：老了老了，身边竟然多出来一个比自己的孙儿还要小的庶子，若是这场风波过了，还不知道京城里的妇人会如何嘲笑自己。
“玉娘多谢夫人开恩！多谢夫人开恩。”玉娘的额头触在地砖上面，朝着崔夫人拜了三拜。
“我话还没有说完，你先不要高兴的太早了。”崔夫人拿起手中的帕子遮了遮嘴角。
玉娘闻言，脸上的神情有些呆滞：“夫人，您这是何意？难道是在戏弄玉娘吗？”
“你来的路上，看到府外围着的金吾卫了吗？”崔夫人答非所问，居高临下的目光仔细地审视着玉娘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神情。
“夫人，玉娘下轿的时候看到了。”玉娘想到府外的那些金甲卫士，还有他们腰间充满了杀气的长刀，娇躯微颤，脸上的惧色一闪而逝。
崔夫人冷冷地想到：这贱婢倒是“打蛇随棍上”。自己前脚才松口允了她入府，这贱婢后脚便不以“贱妾”自称了。若是真让这贱婢进了国公府，日后只会多出个乱家的种子！
崔夫人压下心中翻滚着的思绪，挑唇淡笑：“既然你早晚都要进国公府，那眼下的景况我也不瞒着你了。”
崔夫人的话语顿了顿，她眉宇间染上一丝讥诮，语声平平地说道：“太子殿下状告谢国公府谋逆。国公爷曾在陛下登基之前发动的‘潭门事变’里向逆王魏蹇通风报信，让魏蹇提前准备。两军交战，陛下的亲军十不存一，陛下九死一生这才打进京城、拨乱反正，此事若是证据确凿，谢家便是抄家灭门之祸。玉娘，你可明白？”
崔夫人在说这些话时，并不指望玉娘能够听懂。但抄家灭族这样的威胁，除非玉娘太蠢，不然她应该听得明白。就算为了她腹中的胎儿，为了荣华富贵，她应该也不会乱说。
“抄、抄家灭门之祸？”玉娘吓得牙齿都在打着颤，她睁着一双纯真、妩媚的眼睛，就那样懵懂、无辜地看向崔夫人。
“夫人，您说的是逆王魏蹇吗？先帝所出的五皇子，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错，魏蹇死在潭门事变里。”崔夫人抬手揉了几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个玉娘看着并不聪明的样子，崔夫人生怕她会说错话，让谢国公府的处境雪上加霜。
“陛下真龙天子，那些妄想兴风作浪的小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孔四全就在跟前，崔夫人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能半是威胁半是告诫地说道。
孔四全并没有将崔夫人的这点小伎俩放在眼中，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
站在孔四全身后的小太监连忙接过，打开锦盒，将里面的一撂信纸拿出来，送至玉娘的面前。
崔夫人眼睛一跳，只听孔四全阴阳怪气地说道：“方才金吾卫搜府之时恰好逮住国公府里的一个小厮，手里端着个铜盆，大半夜的，要去埋铜盆里的纸灰。虽然被金吾卫拦下了，可惜的是，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孔中贵，没有证据的话，您还是不要胡说为好。”崔夫人强忍着心中的不安讥讽道。
孔四全像是没有听到崔夫人的嘲讽，他继续说道：“好在，金吾卫在谢国公的外宅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孔四全的目光落在厅堂里跪着的玉娘身上，目光似笑非笑：“玉娘，你来认一认谢国公的字迹，若是敢有一句虚言……”
孔四全狞笑了一声，森冷的语调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咱家就活剥了你腹中的小东西。”
玉娘“刷”地抬起头，视线与孔四全一双阴恻恻的三角眼对上，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身上瑟瑟发抖，哆嗦着说道：“贵人，贱妾一定知无不言。”
崔夫人额头上的青筋乱跳个不停，她目光落在玉娘接过的书信上面，可是屋子里的光线太过昏暗，崔夫人拼尽全力也看不清楚信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玉娘，这信上所说的‘七通堑’、‘八宝庵’是在什么地方？”孔四全看过书信，他翻遍了京城也没有信上面说的地方。
因此，孔四全推断书信上面写的多数都是暗语。这些暗语，除了谢国公、还有与谢国公暗中联络之人，大概无人能懂。
玉娘的目光飞快地在书信上扫过，特别是那些被朱砂笔圈出来的地方：刺眼的红色，像是一团凝结的鲜血……
玉娘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带着哭腔说道：“回禀贵人，贱妾、贱妾不知道……”
没有陛下的吩咐，孔四全不敢对着崔夫人用刑，但玉娘这样的贱婢，孔四全可不会在乎她的死活。他喝道：“来人，拿刑具上来。”
孔四全话音刚落，两个侍卫抬着一托盘的刑具走进厅堂里。
只见木制的托盘上面放着五花八门的刑具：斧钺、铁箍、木楔、长针、竹夹子……这些稀奇古怪的刑具上面无一不是血迹斑斑，玉娘吓的脸色都白了。
崔夫人面色发沉，若是这玉娘熬不住酷刑说出对国公府不利的话……
崔夫人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恶心给玉娘求情：“孔中贵，玉娘虽然出身微贱，可她腹中怀着的却是国公爷的骨肉，从血缘上讲还是陛下的表侄、表侄女，能否请您网开一面……”
闻言，孔四全阴阴一笑：“为了一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小东西就要让咱家网开一面，夫人啊，您这想的太美了些！”
他收起面庞上阴森的笑容，喝道：“动手！”
“贵人、贵人！贱妾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望着朝自己不断逼近的侍卫，玉娘吓得涕泗横流，哪里还有方才半点的楚楚媚态。
孔四全眉间一松，阴戾的面庞瞬间变得和蔼了起来，他温声说道：“小娘子，你最好不要戏弄咱家，否则……”
孔四全哼笑了一声，话里面的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玉娘拼命点头。在看到侍卫退到角落之后，她劫后余生般地吐了口气，浑身一软，跪坐在地上。
玉娘的磨蹭让孔四全的神情隐隐透出些不耐。
玉娘见状，连忙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努力回忆道：“信上说的‘七通堑’和‘八宝庵’贱妾的确不知……”
眼看着孔四全又有变脸的趋势，玉娘连忙哆哆嗦嗦地说道：“贵人先不要动怒，贱妾知道这其中一封书信是送到哪里的……”
“哦？”孔四全顿时来了精神。
孔四全这一声疑问给了玉娘莫大的信心。
她顶着崔夫人杀人的目光，鼓起勇气说道：“这封信……这封信是送到蔡府的……”
“没错，是蔡府。”玉娘仔细回想之后，又很是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虽然京中有好几个蔡府，崔夫人心头仍是生出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她一掌拍在桌子上面：“贱婢！休得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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