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只是嵇文没想到，他车里带着自己的新相好与鸡鸭鱼肉从锦城酒店开出来不到十分钟，局里就来电话了。
特情局一般不忙，但忙的时候也特忙，能要命的那种忙法，要是换成普通人都得猝死在工作岗位上。
嵇文扫了一眼屏幕上“郑玉瑶”三个字，又瞄了一眼副驾驶正托着下巴往外看的兰心，飞快地接了：“怎么了，瑶瑶？”
“来活儿了，”电话那边的声音稳中带急，语速比平时快了两倍不止，“有同事没了，还有个警察，金飞大厦，咱们直接过去碰。”
嵇文沉默了一秒，随后应道：“嗯。”
而后“啧”了一声，suv一个急转插队，直接改了方向。
“你得等我会儿，”他对兰心说，“或者我到了把你放下，你拿钥匙先打车回去。”
兰心拿着手机在看什么消息，闻言问他：“卖保险的？”
说话间他手机屏幕偏了偏，嵇文在绿色聊天软件上看见一个熟悉的定位：金飞大厦。
他与兰心交换了一下眼神，从兰心沉稳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半开玩笑地反问道：“您不也是……搞广告设计的？”
兰心清了清嗓子：“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兰心，中央特别情报处理中心，督察科督查室主任，目前正在岳海市进行督导工作。”
中央特别情报处理中心是整个特情系统内最高级别的单位了，看来人不仅是祖宗，还是领导。
嵇文早先就听说上边有领导下来检查工作，不过岳海是个小地方，一般出不了什么大案，不会引起上头的特别注意，因此他也没在意来的是哪位领导。反正每次都是局长接待，抽烟喝茶的，他们只有擦桌子的份，连领导的影都见不着。
嵇文打开车窗，单手掏出支烟点上，对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说：“嵇文，岳海市特情局侦查科长。”
金飞大厦在岳海市市中心，是本市的金融大楼之一，楼内数家保险公司聚集，业务繁忙，人员众多，秉承007压榨工作制，从建成起楼内办公室的灯就没全黑过。
锦城酒店离市中心不远，嵇文一路超车，没注意副驾驶那位祖宗被几个路口的连接急刹车折磨得险些要吐了，终于用了不到十分钟便完美停在了楼下某个宽敞的车位中。
大厦楼下已经拉了警戒线，有两拨人在隔离线内外推搡：“放老子进去，老子的兄弟在里头，你们他妈的想抢功别太过分了……”
这骂人的嵇文认识，隔壁刑侦支队的副队长，苟韫。
因为他俩一个姓“狗”，一个姓“鸡”，工作职责又基本相交，碰面免不了吵架。因此局里与隔壁很有默契地把他们二位称为“鸡犬不宁”。
挡在苟韫面前的是郑玉瑶，此人是嵇文的副科长，永远是西装皮鞋金边眼镜擦了啫喱水的背头，活像民国年代穿过来的知识分子。
他不急不恼，单手撑在苟韫胸前劝道：“特情局办案，无关人等一律不许进，还请您配合。”
衬衫硬挺的立领都被苟韫揪皱了。
“得了，”嵇文甩上车门，几步过去一把拉开苟韫，“吵什么吵，回头支队记你的过又得赖我，老子的兄弟也在里头，抢你妈的功。”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掀起隔离线进去，还不忘等兰心跟进来再放手，往里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停下转身指了指苟韫和他身后几个人：“把你的人带回去等着，你要闹，可以，别在我面前闹，不然别怪我不给面子。”
大部分与嵇文共事过的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嬉皮笑脸，不务正业。
但苟韫是少数跟嵇文一同办过案子，见过他动真格的人。
苟副支队长眼睛通红，半边脸上的肉抖了一抖，瞪着嵇文足足有两秒，到底是忍住了，猛地转身狠狠骂了一句：“操！”
“还抢功……真有意思，老子根本都懒得抢，这科长赶紧的谁能接谁接，我还想回家躺着睡觉呢，”嵇文一边往楼里走一边自言自语道，随后问郑玉瑶：“普通人死了，救护车没来？还是抢救无效现场死亡？”
郑玉瑶快走两步与他并肩，闻言略一闭眼睛，摇了摇头道：“你看了就知道了，没救了，根本不用救护车再跑一趟。”
嵇文环顾四周，他能感受出整栋楼里都是阴惨的死亡味儿，压抑非常，说明人死之前一定十分痛苦。
电梯已经停了，要上楼只能走未经装修过的全水泥消防楼梯，楼梯里灯光昏暗，几个人全凭感觉踩着台阶。
嵇文一边爬楼梯一边问郑玉瑶：“咱们的人呢？”
楼梯很窄，两个人一同通过有些勉强，何况他们两个鬼族人生得过于高大，在这种空间内行动更加受限，郑玉瑶只能跟在他身后：“都在一起，十楼。”
检验科与侦查科其他不用负责楼下秩序与清场的同事已经在十楼勘察现场了，嵇文从楼梯间拐出来，迎面就看见一具尸体呈靠墙的姿势，胸口至头颅焦黑干枯，仿佛被烈火灼烧过，喉咙处有一个向外破开的大洞，内里是空的，无论心肝脾胃一律掏得干干净净。
这就是个烧焦了的人皮壳子。
郑玉瑶抬起手，用食指关节推了推眼镜：“典型的魔族寄生后特征，人被寄生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尸体不远处还有一人侧卧状，身下的血泊已经开始氧化发黑——这是颜小于，嵇文不仅认识，甚至很熟。
这孩子就是个普通的小麻雀精，约莫是雀族后代的混血，除了话多以外没什么特别的能力，被分到侦查科主要是因为学习成绩好。
今儿个下午他还在科室群里祝嵇文科长相亲成功，转眼就躺在地上，连魂都散了。
“颜小于打电话联系调度中心说发现魔族，等待支援，”郑玉瑶说，“今天咱们都休息，调度中心派了离他最近的陆穷过来，但赶到时这俩人都已经没了。”
嵇文的视线从颜小于身上离开，在略显空旷的走廊里扫了一圈，没发现想找的人，扭头问郑玉瑶：“陆穷呢。”
郑玉瑶指了指走廊左手边一件办公室：“他赶来时正好碰上寄生离体的一瞬间，吓坏了，我借了里头一个屋给他休息。”
“后援科还没来，”嵇文看了一眼时间，对郑玉瑶交代道：“等他们来了你协助查一下今天的目击者都有谁，包括死者家属还有苟韫……苟韫那头先别动，我还需要他配合了解一下情况，其他不相干人的记忆先处理干净了，这两个人保持原状带回局里去，楼里抓紧时间复原，这事发生在公共场所，涉及的人口杂，传播速度快，必须在今晚之内解决，决不能扩散，尤其是媒体渠道高度关注，咱科人手都归你安排，调查的事我一个人就行。”
郑玉瑶点头：“喻科长马上就到了。”
“还有个事，”嵇文正要往前走，随即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补充道，“陆穷是神裔，虽然只继承了那么百分之零点几的血脉，但也不是普通人，吓是吓不坏的，下次再浪费时间就让他滚蛋，侦查科不留废物。”
他都交代完才看了兰心一眼，态度转了比三百六十度还多两个圈，温温柔柔和和气气恭恭敬敬地问：“您跟我来？”
兰心正站在颜小于的尸体旁观察什么，听见嵇文说话往他这边看过来，表情看起来稍带些疑问，大有一副“我跟你去干什么”的意思。
“我去问问目击者。”嵇文解释了一句，便往陆穷所在的那个办公室走过去。
其实除了电梯口的现场，走廊里并没受到波及，一切如常。
眼下正值七月暑伏的天，空气闷热潮湿，人人胸口都仿佛顶着块没碎的大石，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办公室里的空调不知被谁开到了最低温度，冷得像进了超市的生鲜区，吹口气都能冒白烟。
陆穷缩在一个荧光绿色的小沙发上，明明是手长脚长的挺大个人，却显得可怜极了。
嵇文毫不委婉，拽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直接问：“你看见什么了？”
陆穷哆哆嗦嗦抬头看他，他的瞳孔有些微张，双目无神，嘴唇苍白，显然吓得不轻，半天才抖出一句：“嵇、嵇队……”
嵇文又问了一遍：“你看见什么了？”
他比一般人都高，即使坐着也呈俯视的姿态，五官又生得十分硬朗，表情不多，尤其工作时连笑容都没有，脸冷得跟石头雕像似的，压迫感极强。
陆穷一贯怕他，如此一来抖得更加厉害了，差点咬了舌头：“我看见、我……我看见……”
他说了半天，眼神终于聚焦在嵇文身上，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扑过来，抓住嵇文一只胳膊：“嵇队，救我，救我啊！”
声音陡然拔高，甚至颤抖得变了调。
“冷静……”嵇文心里对他的评价又减了三分，正琢磨着回头把这小子调到档案室去算了，却见一缕极其细微的青烟从陆穷身上飘出来。
他心中一惊，左手拍在陆穷胸口，黑色圆阵以他的胸口为中心扩散开的瞬间，顷刻间陆穷如被烈火吞噬一般变得焦黑干枯。一道漆黑中带着橙红色火光的影子从他喉咙间直射而出，冲破玻璃消失在夜色之中。
“天清地明！”身后兰心念出一句仙诀，金光一闪便从空气中拔出一把细剑，他正要翻窗去追，却被嵇文拦住了。
兰心挣了两下竟没挣开嵇文的手，仰头质问道：“放走魔族是重罪，你想做什么？”
“九界相生，九界相克，魔物生于天地人间至黑至暗之中，终生不得见太阳，若要诛杀魔物，只要一滴神人血，便能将其烧成灰，”嵇文缓缓松手，“陆穷是神族后代，这东西却能寄生在他身上，你不应该问我想做什么，而是问他想做什么。”
说完，他拉开门：“郑玉瑶，把陆穷也带回去，魔族跑了，马上通知后援科把岳海市的三阵打开，现在开始一个鬼魂都别放出去，把陆迟喊起来！搜到魔族先别过去抓，查出来他去了哪，在什么地方要干什么，协会跟我们达成共识三百年，这东西突然跑出来，背后绝对有人指使。”
“协会”指的是为魔族说话的一个社会组织。
九界归一后，魔族以人肉人血为食，逐渐与其他各族对立，又因信奉强者而强大，一度强盛至极。但随着时代发展，魔族逐渐衰败，残存的小族被一一消灭，最后剩余一的小支魔族为保全性命而签下“南津十五条”——在特情局的监控下如普通人一般生活。
而其中一位魔族的年长者与其他二人便代表整个魔族，如有需要会与特情局商谈，此三人便是“协会”。
“科长，”郑玉瑶凑到嵇文身边汇报道：“协会那边至今没有动静，所有魔族也都在我们的正常监控下，刚刚民政科已经一一核实登记在册的一百二十三人，行踪全部正常，除协会长因公务在本市长住，其他人均不在岳海市。”
换言之，魔族并无异状。
嵇文与他对视一眼：“按我说的查，把范围扩大，不仅是魔族……我去找一趟协会长。”
协会在岳海市郊，从地界上分已经属于岳海县的范围了。
说是协会，其实就是协会长的家，一处带结界的院子里自建的三层欧式小别墅。
嵇文从岳海市中心开车过去，半夜才到，但小别墅灯火通明，从一楼到三楼甚至顶层露台都还亮着。
协会长亲自在门口把他们迎进去，满屋清凛的茶香。
“岳海市也就你这还有雪杏茶了，”嵇文在沙发上坐下，端起一杯尝了一口，是草叶子带点薄荷的味儿，“我听说年初茶园要关门时有人直接给买下来了。”
协会长笑笑：“这茶产量本来就低，销量又差，太苦，做茶包都卖不出去，我要再不买怕是就喝不着了，而且兰室主任也挺喜欢的。”
嵇文看了看兰心，这位领导是主动跟过来，但话不大多，一路上除了向他问过几个关于颜小于和陆穷个人相关的问题外，一直很沉默，看来不像是那种喜欢指挥的类型，他还挺喜欢的。
最烦外行指手画脚装明白。
“我警告你啊，少在我跟前搞贿赂，”他压低声音对协会长说，“你知道我是为什么事来的。”
而且知道得挺快。
嵇文不知道特情局里给协会通风报信的人是谁，但他还没天真到会觉得没有，从年龄上来说协会长比兰心还大，总不至于比他们这帮后辈还缺心眼。
协会长拆了颗梅子放进自己的茶杯里，他的身形与嵇文差不多，是极为出众的高大。但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此人一头艳红色长发散在肩头，一双桃花眼，左眼中间还有颗鲜红的痣，很勾人，又很文艺，唇角总是往上翘着，乍一看去有些雌雄难辨的美艳。
他又分别往嵇文与兰心面前放了颗锡纸包着的梅子，才应声道：“是，所以我在这等着您呢，”
兰心拿起那颗梅子，一边拆包装纸一边说：“咱们当初说过，只要不危及社会治安，有什么需求一切好说，但死了个普通人，这事儿必须得有个说法，不然有关部门问责，也只能把你推出去，否侧我们特情系统没法跟人家交代。”
三人中他气势是最弱的，连身形都十分单薄，但说这话时却又非常硬气，好像他才是主事的那位。
“不是我的人，”协会长摇摇头，态度十分诚恳：“我会配合调查，我也想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
“他从哪儿来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他要往哪儿去，”嵇文说，“这魔短短一天寄生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神族后代，虽然血脉稀薄，但不是没有，我读的书不多，这个问题还得请教你——你们魔族中不怕神人血的，应该没有几个吧？”
协会长脸色一边，沉默许久，将梅子连核一同咬碎了吞下，尝着其中苦涩缓缓道：“唯有我与先帝屠天二人。”
嵇文眉梢一挑：“那这事要么是你干的，要么就是你们那位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先帝干的，我说的对吗？”
协会长只是苦笑道：“我也想知道是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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