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画中人
朝日奈要在厕间拍洗着脸，镜子前的男子，刘海被发胶向后梳拢固定，他将散落的几绺金发沾湿贴合，分外英姿潇逸。
礼服翻领的饰孔插着野玫瑰，宽肩窄腰的身形，使得他行走间，腰胯的线条精实流畅。将一贯散漫戏谑的笑意收敛起，倒也显出几分成熟稳重的男人味。
宴客厅铺着光滑的大理石方砖，高敞宽阔，脚步声，交谈声皆回荡其间，身穿制服的服务员托着大圆盘来回穿梭着。
圆桌上摆置着流动的吃食，西班牙红酒或是莱茵红酒；红彤彤的龙虾，螯脚伸出盘子外；特拉法尔式布丁，各式各样的冷盘；硕大新鲜的果蔬，在细竹编织的篮子里垒得高高。
服务员给他斟上了冰镇的香槟，他轻呷了一口，爽利可口。
纵然他长大了，不再是晚会上四处乱窜的捣蛋鬼。他还是望而却步。
她是晚会的女角。
在一片鬓光钗影中，那外拢素色西装，一袭黑色开叉长裙的高挑女子，擎着香槟亭亭立于正中心，时髦又高雅，自得地与宾客周旋。
她言谈举止分寸掌握得极好，既不唐突也不冒失。语速悠缓，咬字肯定而清晰，声音低柔，气度和涵养在不觉间便体现出来。一口标准的牛津发音，连老外也自叹不如。
“这次的画展办得很成功啊。”
“也多亏了先生。”
与合作人交手时，她那西装袖口上细细的金链就会轻轻晃动，点缀的一点金属色，带着股摩登感。
有外媒评价，她的作品犹如在浩瀚幽黑的历史星空中划过的慧星。
但他最喜欢文中的这句：宇宙之大，大不过她那衬裙的丝裙边。
中央传来了提琴的前奏和圆号的乐声，四组舞开始了，宾贵云集。
母亲就坐在长椅上，陆续有人上前邀舞。
她一一拒绝，笑着挽起要的手。
”我已经有男伴了。“
———
之所以邀请要来当男伴，还是因为宴会上的客人太过热情难缠。加之要性子圆滑，知道分寸，来宴会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要轻轻掂起她的指尖，滑入舞池中站好位置，待着乐声舞起。
合着乐曲的节奏，她轻盈地跳着，而他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挺胸拔背，胳膊圆抡，牵着她的手翩然起舞。
有时，其他乐器都歇下，只余小提琴独奏，拉着优雅的旋律。
忽而乐声骤起，短号发出嘹亮的高音，脚步跟着节拍，手相触又分开。
她端丽的面容，那双珐琅般的杏眼刚在面前垂下，旋又柔柔地凝望着他。
随后愈跳愈快，吊灯，圆桌，世间的一切都颠倒反转着，晕眩的白光中只余下彼此，舞着，跳着，爱着，至死方休。
身心激荡，心脏也不受控制地随着她的裙裾飞旋而出，她的裙摆擦过他的裤腿，两人小腿碰上了。
他们相望一眼，笑了起来。
—————
深色细木壁板上，挂展着一排画像，宽长的镀金画框底部，黑字落名—北川侑风。
画面上天真烂漫的少女，蒙了层顶灯暖茶色的光晕，顺着颜料干裂的细纹断续勾勒出罅隙的轮廓。少女轻轻摘去野草和矢车菊的芒刺，隔着古意盎然的鸟笼在吻一只斑鸠。
要站定在这幅画前，凝望许久，像是陷入了沉思。
被少女的甜吻诱走的斑鸠是否又进入了下一个鸟笼，像是少女摘去野草和矢车菊的芒刺那样，同样折断鸟儿的羽翼与锋芒。
但他依旧愿做那只斑鸠，愿作为爱的死囚，只求少女的一个吻。
母亲凑到身前，看了看这幅画慢慢道：”在想什么呢。这幅画可没有什么深意噢。”
”母亲，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
朝日奈光初次乘上这班前往意大利的长途列车。
火车在旷野上奔驰，拖着灰烟，车头传来一阵阵轩昂的啸鸣，一节节的车厢铿铿前行，轮轨相击的声音单调而催眠。
窗外光景不断，窗内的思绪亦不断，朝日奈光任由意识乱流。
他无意识地望着倒退的林木，偶然发现，窗玻璃清晰地映着母亲的双眸，晨曦的光景在镜后移动，镜面映现的虚像与实物如电影里的叠影那般晃摆着。
她存于一种透明的幻像中，存于微熹朦胧的光波里，随着初升的朝阳渐渐消融，迷蒙得柔美。
这种自然，不经意的美使他的心亦为之颤动。
从她面影上不断掠过的光景，就仿佛是从她脸前流过，慢慢的，他看入神了，就渐渐忘却镜子的存在，女子就似漂浮在流逝的光景中。
这会，朝日俞攀俞高，投来一束金灿的晨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的眼周，与光重叠的一刹那，艳丽，明媚，晃人眼目。
突而黑暗迎面撞来，隧道当头罩下，打断了他所有的臆想，光吸气平息着鼓噪的心跳。
两壁的回声动荡不安。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他还是敏锐地听见翻找东西，拨扫塑料袋的唰唰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在初露的一片幽昧光束下，他看见摇曳的裙角，正迟疑着，蓦地天光豁然开朗，列车驶离了隧道。
挥别黑暗，在明丽的白昼下，母亲浅笑着朝他递来一盒便当。
“吃点东西吧。”
———————
月台人流匆匆，小贩叫卖着吃食，母亲照例样样都买了一些。
朝日奈光咬下刚买来的雪白大福，一口下去，红豆内陷便化于口腔，不是说有多美味，而是细尝下，就会发现它蕴含着甜津津的乡情。
她只能送他到这一站。
”这个福袋送给你，赶工做得有些粗糙，但好歹还是能用来驱虫防病。”
护身祈福的豆红色福袋香囊，桑蚕丝缝制，乘云绣文饰，纹样精细，可以看出缝制之人的用心。白兰，月季的清香慢慢散发出来。
“这个花纹寓意凤鸟乘云哦。”
红棕长发，相貌瑰丽的男子紧紧抱住了她，臂膀箍得她肋骨生疼。
——
火车曳烟待发，到挥别的时候。她对他说着:”假如我的手背是你的右颊，手心是你的左颊。“
隔着车窗，俯首低眉，唇瓣珍重轻慢地落在白皙的手背、手心上；隔着数步之遥，她的吻飞落在他的脸上。
尽管未曾真实触及，他仍感受到了她柔软的唇掰，感受到了她如水的温柔。
吻印深深种于他的意象中，深深烙于他的心头。
他突然希望，她说的是，手背是他的上唇，手心是他的下唇。
——-——————————
“哈？粉丝签名会？不去。”
无视经济人的怒吼，少年慢条斯理地摁下结束键，他站在衣帽间前来回踱步，喃喃自语着：“该穿什么衣服陪她逛街呢？”
对镜，风斗一身背带西裤，修身的马甲令他的腰身显得瘦长紧实，精心打理的栗色短卷发，俏皮又俊俏。
————
抵达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四五个哥哥成群围着母亲有说有笑。
果然不应该期望太高。
风斗两手抄在裤袋里，轻蔑地冷笑着，嘴角慵懒微勾。
特别是光，那个男扮女装的家伙。
朝日奈光，瘦高的卷发”女子”，身着艳丽的红色连衣裙，外衬着潮酷有型的黑色皮夹克，红唇浓颜，妖冶美艳。
此时，他亲昵地挽着母亲，距离之近，令一绺红棕色的长卷发滑落于母亲的肩头，与她的黑发混缠在一起。
“母亲~”
风斗活力满满地扑向母亲，顺带挤开碍眼的光哥，清脆干净的嗓音绵软地拖着长音，像只蹭脚的猫咪，粘人地撒着娇。
光也不恼，反而更来了兴致，兴味地打量起自己的弟弟，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地挽着母亲。
风斗无害地甜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越发紧搂住母亲的胳膊。
昂则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副和他们毫不相干的样子，裤侧攥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的躁动不虞。
要扶额，笑拉开两个不懂事的弟弟。
”喂喂，这么大的人了，还缠着母亲。”
“就算母亲长白头发了我也还是会缠着母亲。“
风斗眨巴着眼，卷翘精致的长睫翕动着，棕瞳水润润的，晶亮地凝视着母亲，还邀功地摇了摇母亲的手。
”我也会！“
侑介冲冲举起手，不良桀骜的装束，这时却认真板正地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他后知后觉地，脸又红烫了起来，声音也细弱了下来：”……我也会一直陪着母亲。”
后面的声音此起彼伏，献忠般，兄弟们纷纷表态。
对此，北川有些无奈，“都知道了，知道了。”
————————
新厦铝光闪闪,街边的店铺好似在出售美梦。一块绿茵的草地，被四边的摩天楼紧裹着，绿地上一株株矮墩墩的树，树叶油亮茂盛，挤成一团团浓郁的暗绿。
光提议道:”母亲要进去试试衣服吗？“
一行人水泄般涌入女士服装店。几人左挑右捡，兴致高涨，向她塞了一堆衣服。
抵不过磨人精风斗的央求，北川干笑着一一试了下来。
格子呢连衣裙，纯真而明快。
白色刺绣珍珠小香风衬衣，镂空花纹的大方刺绣，下衬黑褶裙，显得知性又柔美。
小皮鞋，明黄衬衫搭轻法式波点长裙，恬静简约。
最后一件，一袭黑色紧身皮质吊带连衣裙，凸显身姿妙曼而性感。
“这是哪个小兔崽子给我挑的？”北川挑眉审视着面前愣怔的众人，语带不善。
要颤颤巍巍地举起手，百般讨饶下，还是挨了一记恶狠狠的重拳。
当然，几只小兔崽子心里一致对要选的这件衣服是双手双脚赞同的。
————
最后，还是按着北川个人的喜好来买。
一件莫兰迪色的tshirt，低饱和度的小众配色,透着北欧风的冷静视觉感。
前台的收银员，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女五男的组合，问道：“这是您的朋友们？”
北川头也不抬地回道：“儿子们。”
收银员：？？？
————-————
手扶电梯“嚓嚓嚓嚓”地滚动，昴看准了母亲那一阶，抢风斗一步，噌地站在她身旁。
北川忍俊不禁，打趣道：”昴，左侧是要空出来的，以免有急事或赶时间的人被堵住。”
“…我知道。“
少年耳根通红，抿唇敛目，像只乖乖俯首摇尾认错的大狗狗。
“下次记住噢。”
母亲揉了揉昴清爽的黑短发，修剪得有些毛渣渣的，她牵着他踏出电梯。
身后的风斗捧着奶茶紧随其后，弹滑的黑珍珠混着甜腻的奶茶卷入口腔，其中一粒漏网的珍珠卡在牙关，他盯着那相握的双手，牙痒地磨咬着那粒珍珠。
两人聊得正欢，牙关猛合，珍珠迸裂开。手中的塑料被他捏出了声响，就连奶茶喷溅出来他也不觉，只是一味地盯着他们。
哪能一直窥觑别人的东西呢。
——-——
“母亲你坐哪？“
五兄弟达成默契般齐齐望向她。
”大家都随便坐啊。“
北川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没一会儿，一左一右的位置就被侑介，风斗迅速占领。
光踏着过膝高跟长靴，不急不慢地端坐在了母亲正对面，腰际佩戴着香囊，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白兰的清香。
”光，你还带着我送给你的香囊啊。“
光扬了扬卷发，姝丽的眉目舒展开来，掩不住那溢出的欢愉意满。
”那当然。“
”在意大利那边有去观光景区吗…”
两人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意大利，从圣彼得大教堂，谈到维苏威火山，谈到热那亚的的玫瑰，蒂沃利古城，再到月夜的古罗马广场。
两人肆意谈天，向外人立起了一堵高高的围墙，墙外只余下四人干沉默着。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烈性毒汁的泡沫侵蚀着要的神经，往常的招牌笑颜消失了，他冷肃着脸，在桌底下使劲踢了踢光。
但光只是淡淡地斜瞥了他一眼，也同样不客气地回敬，鞋跟狠狠踩碾着他的脚，桌上却仍然言笑晏晏，甚至逗笑了母亲。
服务员站在一旁低声询问着：“已经想好点什么了是吗，这边给您下单。”
五兄弟异口同声地利索报出了一串菜名。
全是母亲爱吃的菜式。
服务员颇感诧异地看着这对奇怪的组合，还没开口询问。
北川就给她解谜了，女子率性地朗笑道：“没办法，儿子们太孝顺。”
五兄弟听到这句“孝顺”的夸奖都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https://www.shengyanxs.com/read/23508807/2046232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shengyanxs.com。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shengyan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