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醉仙楼
扬州，醉仙楼。
望名生义，醉仙楼无疑是一座酒楼。醉仙醉仙，连神仙也要醉倒在这楼上。敢起这样的名字，当然也多少有些底气。
醉仙楼位于扬州最繁华的西街正中，从街头一路望去，店铺林立，人头攒动，目光流动间，突见一座高楼矗立。楼高十五丈，分三层，有五角，每个角尖都挂着一个大红灯笼，荧光流彩。楼顶是绿色琉璃瓦镶边，楼身由米黄色的砖和灰白色的大理石砌成，上面竟还雕有细致的图案。
远看高楼，似巨人矗立在屋檐楼宇之中，分外显眼。走近前去，方觉得极尽奢华，气势雄伟。
醉仙楼是扬州最好的酒楼，最好的酒楼肯定不是普通平民能享受得起的。楼三层，顶楼无疑是给最尊贵的宾客欢饮的，在这坐着的人往往都是一掷千金贵公子。
然而，今天好似有点例外。
顶楼虽多为包厢，却也有几张桌子放置在宽敞的大堂。
有个桌位靠窗，一个年轻人独自坐在桌边，举杯轻酌。年轻人身着青衫，好像被洗得有些发白，头戴一方灰色儒巾，书生模样，二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落魄，并不像其它位置的公子哥衣着光鲜。
别人一眼看过去多半会先注意到他的那双手，他手指很长，但却苍白，白得像是涂了一层石灰粉在上面。目光上移，然后才发现其实他的脸也是有些灰白，毫无血色，仿佛大病初愈的人儿。
桌上只有一壶酒，酒是上好的竹叶青，普通酒楼的竹叶青只有一个字：烈。醉仙楼上的竹叶青却是浓烈中还带有一股淡淡的纯香。当然，价钱也是普通酒楼的三倍有多。华朝开国才没多久，多数民众并不富裕。这样一壶酒可抵得上普通农民一个月的花销。
年轻人望着窗外，目光有些迷离，似是喝醉了，又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夜色将近，醉仙楼的宾客也渐渐多了起来。
一阵喧哗声起，楼梯口走上来三人，一看便知是几个富商，大肚便便，穿金戴银。领头的一个人更是肥头大耳，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只剩一条缝，肚子上的肉晃晃荡荡，旁人见了，都生怕那坨肉要晃荡在地上。
几个“肉球”扫了一眼大厅，眉头微皱。好像今天的醉仙楼人格外得多，竟没有一个空位了。
领头的“大肉球”向身后两人嘟哝了一句什么，走到柜台前，大手一拍，“啪”的一声。柜上的伙计还在整理酒具，吓了一跳，酒瓶差点脱手。
“客官您几位？”伙计醒悟过来，腆着笑脸问道。
“大肉球”眼睛一瞪，上下眼皮勉强张开点缝来：“三个，不会数么？”
“三个的话，还有一个包厢，客官您看？”
“大肉球”还没说话，他身后一同伴却道：“就大堂吧，包厢太闷！”
说话之人也是胖，倒不像“大肉球”那样胖得离谱。或者说他那不是胖，而是壮，他站在三人中间，便如一座宝塔般，让人仰望。他手上拿着一杆烟枪，还冒着几缕细烟。烟枪在大华朝也是前些年开始兴起的，都说这东西吸上一口，便如神仙般飘飘然，醉人心脾。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不管真假，这东西都不是普通人能享受得起的。
伙计再次扫了眼大堂，确定没有多余的空位，只有靠窗的一个位置只坐了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来了很久，从中午坐到现在快晚上了，看起来没有几个钱，与整个大堂格格不入，也只叫了一壶竹叶青，多半时间在“发呆”。
只是酒楼也没规定喝酒的时间，倒不好把人赶走。伙计只好再次笑对面前的几个富商：“大厅倒是没有多余的位置了。”
“大肉球”眉头皱了起来，正想再说什么。身后拿着烟枪的那个男的，咳了一声，直接往大厅走去，径直走到靠窗处的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听得响声，终于把目光从窗外移了回来，抬起头，看着面前宝塔一样的人，眼中疑惑。
烟枪男这才看到年轻人的面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又恢复正常。嘴角一咧，本来严肃的一张脸突然露出些笑意，竟像冰雪初融，让人情不自禁生出些好感。低头问道：“小兄弟，拼个桌怎么样？”
“我却只喜欢一个人喝酒！”年轻人油盐不进，直接拒绝。
那边的“大肉球”这才走了过来，听得这话，当即不爽：“桌子这么大，你一个人也坐不下来，分我们一半不行？”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又是看着窗外。
“大肉球”心中微怒，在扬州，还没有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拿着烟枪的男子本是外地人，与他有些生意上的往来，这次来扬州，殊为不易。“大肉球”本想来这醉仙楼一尽地主之谊，怎料得碰到这么一茬。
“大肉球”大手一伸，正待拍向年轻人肩膀，理论一番。
烟枪男挥手制止，呼喝柜台伙计：“伙计，这桌再来四壶竹叶青，再来几叠店里的好菜。”
扭过头来，笑道：“小兄弟，见面即是缘，不如请你喝酒如何？”
年轻人回过头来，终于认真地打量了下面前站着的三人，皱着眉头，还想拒绝。正此时，伙计仿佛看穿了年轻人的心思，如箭一般窜了过来。手上端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四壶竹叶青，往桌上一放，腆着笑脸，看着年轻人，唱道：“四位贵客，酒来了！”
烟枪男笑意更盛。
年轻人叹了口气，只好伸手示意三个“肉球”落座，客气言谢。
三个富商这才客气一番，相继落座。“大肉球”落座之时，椅子“吱呀”一声，好在没散架。
年轻人瞥了眼“大肉球”，心中感慨，不知是哪家店铺做的椅子，质量端是不错！
兴许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年轻人嘴上正喝着别人请的酒，倒是不好冷面相向。主动打起招呼来：“倒是多谢几位请在下喝酒了。”
烟枪男轻啜了口酒，含笑摆了摆手，道：“哪里，倒是我们几个扰了小兄弟的雅兴。”
“大肉球”方才见年轻人神色傲慢，有些气恼。现在看对面主动搭讪，也放下脸来，随意问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年轻人道：“在下文思昭，不知道几位兄台高姓大名？”
“文思昭，”烟枪男眼中诧异一闪而过，笑道：“好名字！”
“大肉球”也是一笑，道：“好名字，我姓杨，文小兄弟可以叫我杨笑佛！”
又指了指烟枪男，道：“这位是刘老板。”却未说出全名。
文思昭注意到坐在杨笑佛右手边还有一人，此人相比杨笑佛和刘老板瘦了不少，也是四十左右年纪，奇怪的是从上楼到现在从未说过话。他没说话，其他人也不会去注意到他，仿佛影子一般。
见文思昭疑惑，杨笑佛也介绍道：“这位是姜先生，是我那店铺的管事。”
文思昭对那姜先生颔首一笑，对方也是轻一点头。
“文小兄弟好像不是扬州人氏？”杨笑佛道。
文思昭放下酒杯，有了些兴趣。
“哦？何以见得？”
杨笑佛哈哈一笑，也不直接回答，却是一指刘老板，道：“若在下没看错的话，文小兄弟该是和刘老板同一个地方来的。”
这下不只是文思昭有些诧异，连“烟枪男”刘老板也有些惊异：“文兄弟是京城人氏？”
显然，拿烟枪的刘老板便是从京城过来的。
文思昭笑道：“杨老板猜得不错，在下确实是刚从京城来，却不知杨老板怎样看出来的？”
杨笑佛如佛祖般神秘地笑着，说道：“看出小兄弟是京城来的倒有几个方面，其一嘛，小兄弟口音不像是扬州的地方口音，倒是和刘老板口音相似，每句话的结尾语音都会略重。”
刘老板吸了口烟枪，道：“不错不错，那第二呢？”
“第二嘛，却是看小兄弟的衣袖。”
“衣袖？”文思昭看了眼衣袖，衣袖被洗得有些掉色，上面绣着一块云状图纹，醒悟过来：“不错，衣袖上的这个商号是京城紫云织造坊的，杨老板见多识广，想必也是识得。”
杨笑佛笑了笑，看着刘老板道：“我不仅知道这是紫云织造坊的，还知道这么一件衣服，看似寻常，却是普通人家辛苦一个月也未必买得起的。这点，刘老板肯定比我清楚多了。“
刘老板好像对这个理由并不诧异，哈哈笑道：“不错，我那破作坊虽说破，但织造出来的衣物嘛，比普通作坊还是好上一些的，价格贵点也是寻常嘛！“
“原来京城的紫云织坊竟是刘老板的。“文思昭深深看了刘老板一眼，在他印象中，紫云织造坊出来的织物可以说是霸占了整个京都的市面，其它织造坊难以与其一争，其老板的富有可见一斑。
刘老板点头一笑，不想多说，道：“有第二当然还有第三。“
“没有第三，有这两点，要是我还猜不出小兄弟的来处，那我只好自己把眼珠子挖掉才好。”杨笑佛笑道：“恕我冒昧，不知小兄弟来这扬州是为何事？”
刘老板也是看着年轻人，也颇有兴趣的样子。
文思昭晒然一笑，道：“只是游玩罢了！”
杨笑佛还待再问，这时，“咚咚咚”一阵乱响，一群人突然从楼下跑了上来，一律身着差服，手拿长刀，竟是一队官兵。
领头一人身着红色官服，头戴圆幞头，上面印了一个“差”字，脚踩长筒官靴，手执长枪，虬髯满面，面色严肃。眼睛在整个大厅横扫一遍，目光一凝，落在一个角落上。
角落一张桌子，桌边坐着两人，一男一女，都是青衣绥带，富贵人家的样子。两人都是面朝墙壁，让人看不出相貌。
领头差官眼色示意左右，左右十数个官兵一拥而上，将那一男一女团团围住。领头差官这才枪头一伸，大声喝道：“差官办案，闲杂人等依次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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