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唯独。
佟炽坐上飞机，看着同她一起游弋的白云，怔然的想。
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云川镇，她对帝都这座城市一无所知。
全部印象仅来自于，妈妈的故乡，这五个字。
新鲜感仅持续不到十分钟，佟炽便撑不住，睡过去，隐约感受到身上被盖了一层薄毯。
沈应觉侧过头看她，小姑娘不像云川镇里的人。
她乌发雪肤，白出透明感，更像是她妈妈，眼睛大的像她爸爸，竟遗传好的去了。
沈应觉轻轻起身拉上帘子，给她遮住光，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似蝶翼轻颤了下。
有种破碎感，看起来好脆弱，像新生雏鸟的羽毛。
夜晚八点，帝都机场内灯火辉煌，尽是繁华。
佟炽任由他牵着往出口走，有位穿着得体的老人迎接，接过所有行李，看向佟炽，又收回目光。
沈应觉颔首，“吴叔。”
吴叔：“沈先生，老爷子让我接你和佟小姐回沈宅。”
“嗯。”
佟炽乖巧的被他牵着手，犹豫着，还是问好：“吴叔好。”
沈应觉有些意外，垂眸看她，低笑出声，给她拿了件衣服披上，“外面冷，别冻着。”
吴叔面无表情，没说话，只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佟炽：“……”
机场外面华灯初上，喧嚣浮华。
而沈宅并不座落喧嚣中，车窗外映着不停倒退霓虹灯，快到成一条虚线，似泡影。
车子停在一幢欧式建筑面前，不是独栋别墅，周围依附三幢小一点的别墅，像套娃。
佟炽还没来得及局促不安，吴叔先提着行李往里走。
沈应觉稍弯腰，和佟炽平视，声音低缓，“害怕吗？”
“不…”佟炽手心已经出虚汗，粘腻着，“不怕呀！”
沈应觉弯了弯唇角，把她要擦裤子的手拿过来，紧紧握住，手心上的湿汗相融。
他抬身往别墅里走，佟炽仰头看他，总觉得这时候他嘴角的笑，不太真挚。
和云川镇一点都不一样。
实木雕花大门被推开，里面热闹轰天。
老老少少坐在客厅沙发处，远处几个孩童抢玩具，哭闹声阵阵。
一道女声尖锐传来，带着极大笑意，掺假，“诶呦，应觉回来了？”
“出去都快半年了吧？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啊？”
“就是就是，快坐下歇着，厨房正在做晚餐呢！就等你了！”
附和声太多，人也多。
沈应觉礼貌应声，佟炽本想跟着他叫人，可跟不上。
仅知道这些人是他几个姑姑。
那些人也不在意她，顶多有人看一眼，问都没问，都在围着他寒暄。
少响，一个女孩从旋转楼梯下来，染着栗色头发，发尾卷翘，抱臂走到两个人面前，神色骄横：“她谁啊？”
沈应觉牵着佟炽手往他身边靠了靠，语气浅淡：“我带回来的人，佟炽。”
沈情还没等再说话，从楼梯又下来一位女人，容貌姣好，唤道：“情儿，回来。”
“妈妈，”沈情不甘愿的走回女人身边，变脸速度堪称一绝。
女人拍了拍沈情的手，带着她一起走过来，上下扫了一眼佟炽。
佟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手瞬间被攥的有点疼，听见沈应觉笑着叫了那个女人一声妈。
佟炽讶异，逡巡三个人一圈，心中疑惑，没有一点像，怎么会是一家人？
女人一听沈应觉这么称呼，瞬时背脊爬上一丝阴寒，沈情则是心猛地一顿。
晚餐大家落座间隙，沈应觉周围的人终于散开。
佟炽拉了拉他衣袖，凑近他耳边小声说：“我用不用问好呀？”
沈应觉俯身看她，摇头说不用，“你看谁顺眼，想叫就叫，不想叫不要勉强。”
“……”
那不叫好了，估计她们看她也不顺眼吧。
尤其那个叫沈情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了。
沈老爷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过来，后面跟着几个穿西装打领结的成熟男人。
桌上所有人眼神都透着浓浓的担心，但没一个人动，表现和行为差了十万八千里。
虚情假意的明显。
沈应觉只和沈老爷子说过佟炽这件事情，想必书房里已经和人都沟通过。
老爷子刚吩咐让人收拾出一间房，沈情急急放下碗筷，“不行！”
后又觉不妥，撒娇道：“爷爷，咱们家人都住在一起，多一个外人算怎么回事啊？”
沈应觉眼皮都没掀，看佟炽垂着头，只吃面前那一道豆腐汤，还夹不起来，于是拿勺盛到她碗里。
沈应觉：“那正好，我和佟佟一起回中央公馆去住。”
佟炽没抬头，听到旁边那位姑姑倒吸一口凉气。
沈情咬着唇，刚要说话。
老爷子斥声打断：“家里能不能消停？这么大的家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孩子了？谁也不准有异议！小赵你去二楼收拾出一间客房，还有，你们要是不想气死我，别跟我说出去住这回事！”
餐桌上顿时一个敢吭声的都没有。
沈应觉神色自若道：“赵姨，收拾我对面那一间。”
“诶！是沈先生！”
沈老爷子已过耄耋之年，身体越发不如往年，人越老就越希望家庭和睦。
因此，这一大桌子人都住在一起，旁边的小别墅是他们各自家的，平日吃饭都来这里。
说是一大家子热闹。
用饭间，饭桌上斜对面的男人，沈应觉叫了他一声爸。
佟炽抬眼看过去，这个人和沈应觉有两分像，眉眼间气质温润。
两人寒暄两句，只两句，他问沈应觉答，看起来没什么不对，但哪里都不对。
佟炽觉得，到现在为止。
感受不到任何人对沈应觉展现出一点温暖或关心，真情实意那种。
全部都在恭维他，讨好他，好似还有点怵他。
佟炽看他侧脸，唇角仍是带笑，不明白他们怕他什么。
唯独那位老人，说了几句关心他的话，也不太多，但一对比，就显得弥足珍贵。
每次沈应觉给佟炽夹远处的菜时，总会有人发出奇怪的动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模样。
直到沈应觉加了块鱼肉，慢条斯理地把刺挑出来，放在她碗里时。
沈情的筷子哐当落地，像个小插曲，无人注意。
饭毕，佟炽去个厕所的功夫，路过厨房，听到里面几声议论。
“诶，沈先生这次带回来一个小姑娘，可照顾她了！那个小姑娘跟着他寸步不离的。”
“那是沈先生人好，听说那个小姑娘以后就住在沈宅了，整个沈宅谁不巴结一下沈先生？跟着他那小姑娘可真是好福气了！”
那人摇头，“我看不是，沈先生虽说人好，但你看他让谁走的这么近过？而且老爷子年岁大，看谁都喜欢，你不觉得沈先生挺让人发怵的？他——”
那人捂着嘴声音减弱道：“我听见他叫喻夫人妈了，沈先生亲生母亲要不是因为喻夫人能死吗？他都叫的出口……”
“别胡说！快干活！”
佟炽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去，厕所也没去上，回去二楼的时候，书房有些动静，门没关严，声音漏出来。
“应觉，你太胡闹了！”
前面说的什么不知道，佟炽猜测，男人口中的胡闹是——沈应觉把她从云川镇带回来这件事。
沈应觉也不恼，笑了声，不难听出嘲讽，可温和的让人觉得他是在赞美。
“论胡闹，我可不及你万分之一啊爸。”
沈应觉跟沈经闻没丝毫感情。
沈经闻原配便是喻秋珊，下楼梯那女人。年轻时放纵一回，才生下沈应觉，而后对喻秋珊产生巨大愧疚，心悔不已，为了弥补喻秋珊，这些年一直纵容。
也是，沈应觉想，他生母完全是自己作践。
沈经闻说不出任何话，书房陷入寂静。
门被推开，沈应觉看到站在门口的佟炽。
怔住一秒，旋即弯下腰温声问：“怎么在这，渴了？”
佟炽摇头。
“那饿了？”沈应觉低声说，“我房间有鲜花饼，赵姨做的，还热呢，一会来吃？”
佟炽还是摇头。
“那…是想上厕所？”
佟炽点点头。
沈应觉没忍住笑出声，弧度漂亮，和在云川镇一样，好看的惹人心痒。
“走吧。”沈应觉带着她下楼梯，窗外夜色深浓，“你多大了啊？上厕所还要我给你说。”
“我可没让你说！”佟炽挑着下巴，咕哝：“是你自己要问！而且…而且我本来就是要上厕所的。”
“……”
“哥哥。”
“佟佟。”
两人同时出声。
佟炽扭过头看他，“你先说。”
沈应觉失笑，“你有什么要说的？”
“……被你打岔，忘了！”
沈应觉看她晶亮的眼睛，笑道：“行我的错，快进去吧，别憋坏了。”
“……”
这人。
佟炽听着冲刷的水流声，内心的惶恐不安被不断放大。
沈宅就像个被女巫施了咒术的城堡，所有人都排斥她，她也害怕这里。
“佟佟好了没？某个小孩不会掉进去了吧？”他声音带笑。
唯独他，不排斥她，
她也不害怕他。
佟炽出来，两个人路过客厅往楼梯上走，听见拐角那几个亲戚要回家，还不忘说几句。
“快走吧，人家应觉也得休息，吃饭的时候你没少奉承，行了行了！”
声音尖锐那女人道：“我这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咱儿子，好不容易进的b大，我不得让他照应照应！”
“你别看他年轻，在b大一提准好使，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看吧！他肯定能升个副教授，不然你说老爷子怎么偏偏对个私生子还关心两句呢？完全没必要啊！”
男人推搡着她，两人出去，“人家就是面子做足，听没听进去还两说。”
佟炽仰头看着被讨论的人，一副从容镇定模样，像没听着似的，又好似听惯了，上扬的嘴角，她看得出来有些麻木。
他低头道：“跟我去拿鲜花饼？”
“……好。”
沈宅这么大，佟炽说什么也没想到就是上个楼的功夫，能碰见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但能确定的是，眼前这个女孩是故意的。
“等等！”
两人脚步驻足，沈应觉神色淡淡的看着沈情，“怎么？”
“前天我生日，我现在十六岁了。”
佟炽惊呆，她以为沈情和沈应觉差不多大，毕竟她看起来太成熟了，不像高中生。
可这对话……佟炽不禁皱起眉头。
这两个人同父异母？丝毫不像！
“没记。”
沈情咬牙，“到不用，我就告诉你一声，我十六了！”
说完就走，转身时还剜了眼佟炽，莫名其妙。
沈应觉长睫垂着，深长且笔直，没有任何情绪，带着佟炽往卧室里走。
后来，佟炽才知道，沈情是喻秋珊领养回来的孩子，家里人对她视如己出，娇惯的不得了。
佟炽嘴里含糊块鲜花饼，手上还拿半个，和妈妈做的不一样味道，但也不难吃。
沈应觉抽出几张纸递过去，“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我…我一不小心咬多了！”佟炽嘴巴小，翻腾不过来，还喷沫渣。
她没手接纸巾，沈应觉直接给她擦，动作温柔，不忘嘱咐，“吃完别忘记刷牙。”
佟炽点头！
“好吃么？”
“也就…也就那样吧！”
沈应觉笑出声，“口是心非的小孩，我在对面，有事找我。”
“…我能有什么事？”她咕哝着，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沈应觉起身走出去，走到门口想到什么，长腿徐徐迈回来，“对了，明天早上我带你去b大附中，书包文具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今晚好好睡觉就行。”
“……哦。”
佟炽发懵的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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