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墨莲居士心绪烦乱
“那你什么意思？”迎春站了起来，语气平静，“我知道你是家中嫡子，又是年少成名的少将军，而我只是荣国府的一个庶女，只是先前你和我说话，一向并无俯视轻蔑之感，我才以为你并不介意身份差距，如果是我的错觉，我向你道歉，之前的话，也当我和大师都没说过。少将军不必为难。”
“不是的！我初次见你就惊为天人，之后几乎日日难忘，恨不得立刻天天去贾府找你，只是囿于礼教，不好造次，这才……我如此尊重你，又怎么会介意什么劳什子的身份差距！”冯紫英也忽的站了起来，几乎是吼出的这番话。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如此一举两得，既可以一解今日被人设计陷害之恨，又能一劳永逸将我身后的人引出来，如此将计就计，成算又大，对你也有诸多好处，你为何不肯？”
迎春追问，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你可知道，一旦我当真做出追究你的样子来，很快全扬州城都会知道，虽然距京城千里迢迢，但是消息必定也会传回京中！”冯紫英握着拳头，咬牙道，“你真的不明白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迎春依旧看着他，没有说话。
“两位小友都别生气，且听我分析看看。冯少将军其实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小友的闺誉。可是如此？事情一旦闹到满城皆知，所有人都会默认你的确与冯少将军有了婚约，到时便再无旁人会上门提亲了。可冯少将军这场戏却不能一直演下去，待到戏终人散，世人便会以为你被冯少将军……”
“大师！”冯紫英怒道，气得发狂，瞪着空明大师的眼睛也瞬间通红。
“以为我被抛弃？到时候我的名声就彻底完了。是这样？”迎春看向冯紫英，慢慢道，“你是怕，一旦这戏开始演起来了，那么我就再嫁不出去了。因为演戏时，人人都以为你会娶我，自然没人敢和你抢；而戏演完之后你又不娶我，人人就都会以为我时节被弃，自然也无人会再上门。”
“将军也是顾虑小友的名声，这也正是看重小友，小友可千万别反而误会了将军。”空明大师看冯紫英一直紧抿着春不说话，只好开口又劝，“是老衲这主意不好，小友莫急，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便是。”
“那是我的问题。就算人人以为你悔婚，于你个爷们却没什么损失，一切后果都是我担。”迎春看着他，一字一字问，“我最后问你一遍，除了担心我因此嫁不出去，你可有旁的顾虑？”
冯紫英不说话，迎上她明亮的眼眸，张了张口，却还是犹豫再三，说不出口中的话。
“既然这样，那就不用说了。”迎春摆手，转身走出了静室，“事关重大，我会考虑一下，冯公子也不妨想一想之后要怎么部署。”
“你不生气？”冯紫英看着她的背影，想了半天，才终于问出心里的疑惑。
“什么？”迎春回头，面纱上的眼睛里虽有惊讶等情绪，但确确实实没有一丝愤怒。
“如此提议，等于将你一生幸福置之不顾，若我当真倾慕追求，却终究不娶，你岂非后半生都尽毁了？我以为，你就再豁达，面对这般提议，也该生气的。”冯紫英皱眉，似乎说的每个字都让他不舒服。
“我没……”迎春说着，看看他，又看了眼旁边空明大师的表情，忽然想通了什么，“我知道了！你之前几次对我犹豫不好开口，就是想说这个？利用我来迷惑暗中的对手，这个法子你早想到了，只是怕我生气才没提的？”
“不是，我之前想的不是这……”冯紫英连忙解释。
“你是男子，志在四方，本就想的是家国天下，何况你身为少将军，自有你肩上需要担负的东西，”迎春说着，松了口气，摆摆手笑道，“不用解释，这些我理解。或者说，我其实松了口气才是。”
“什么意思？”冯紫英说着，却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脸上不禁黑了几分。
“对不住了，先前是我误解了你，还当少将军对我有什么企图，如今知道不过是我会错意，总算松了口气。”迎春说着，释然一笑，对他微微行了一礼，
“既然只是要我帮忙，我回去自会认真考虑。不过少将军该明白，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吃食，要我帮忙，我自也有要求。”
“小友自管回去，此事事关重大，小友可慎重考虑，若有了决定再行告知即可。只是诸事不定，暂且莫要出门才是。”空明大师单手合十，客气有礼道，“我送小友下山。”
迎春点点头，回头看了眼冯紫英，却见他微微侧了身子，已经落下去的阳光并不强烈，却在他身上照出一片光晕，让迎春看不出他的表情。
“没事就不要待在我这里。寺中饭食简单，怕苛待了少将军。”空明大师一回来，就发现冯紫英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不禁哼了一声，瞬间没了刚才对着迎春时的好脸色。
冯紫英回神，正要说话，目光却是一滞：“大师平日里拿在手上的手串呢？”
“你倒是发现得快。”空明大师甩袖，自去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慢悠悠道，“自然是送给有缘人了。”
“你给了贾二姑娘？为什么？”冯紫英惊讶，快步走去他面前追问。
“你还好意思问我？”空明大师丢给他一个凉凉的眼神。
“大师这话什么意思？”冯紫英问。
“你是当真不懂？还是假意？”空明大师恨铁不成钢，“往日里听说你与旁的纨绔不同，从不流连花丛，我还当你是真洁身自好，不想竟是个榆木脑袋！桥都替你搭好了，你却不知往前走！”
“大师这话，我愚钝，当真不懂。”冯紫英坐到旁边，正是迎春方才的坐垫上，闷闷给自己灌了口茶。
“你是当真不懂，还是假装糊涂，只有你自己知道。”空明大师摇头，长叹口气，“只是老衲提醒你，错过了这般绝佳的开口机会，日后，可莫要后悔。”
“大师或许于佛理上胜我百倍，只是俗世之中，太多纷扰，我所虑者，大师怕是也不懂。”冯紫英也叹气。
“不懂个屁！方才那丫头句句话都在试探你心意，别说你看不明白！但凡你开个口，给她个承诺，就说你事成之后会给她个交代，难道她还真能不嫁？那丫头看着温和心软，其实心细如尘，自持冷静，若不是对你有了些许动心，你当她会问你这么多？直接拒绝了你不更省事？”
空明大师气结，胡子都在发抖。
“大师没听说吗？人家说了，之前拒我于千里是因为担心我对她有意，现在以为我无意与她，竟是松了口气呢。”冯紫英说着，抬手又喝了杯茶，直接把清茶喝出了豪饮的气势。
“她问了你半天，你个小子死活说不出要为她负责这几个字，难道她个女儿家还当真要哭哭啼啼求你娶她不成！”空明大师气结，看看他这垂头丧气的样儿，心头火气也消了一些，叹道，“罢了，横竖这小丫头我看着甚是欣赏，你便是不要她，大不了我替佛祖照顾她便是。说不得，比入你豪门，面对一屋子妻妾规矩，倒更自在！”
“哪来的一屋子妻妾规矩，大师出家人怎么也这么信口雌黄的，何况贾二姑娘并非一般女子，我若当真有此大幸，得她入府，怎还会有旁的女人惹她不悦。只是可惜……”
冯紫英怒道，只是说到后面，似乎又想到什么，闭了闭眼，没再说下去。
“既知心意，何须多虑？”空明大师看着他一脸颓然，摇头叹道，“我也知道你家世非同一般，诸事并非你一人可以做主。罢罢罢！你既有这般放不下的诸多挂碍，便由你自去纠结罢！”
“什么家世挂碍，大师你懂什么。罢了！我同你个大和尚说这些，岂非对牛弹琴。”
冯紫英自嘲一笑，丢开空荡荡的茶壶，站了起来，“贾二姑娘若有回信，还请大师尽快告知。”
空明大师摆摆手，眼角余光瞥见屋外一抹衣裙闪过，眉头微挑，却很快收回目光，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这佛珠是空明大师赠与姐姐的？什么时候？可说了什么？”黛玉问，看迎春不说话，便猜到，“距离上次姐姐出门去大明寺，已经过了两天了，如果不是当时送姐姐的，那姐姐得这手串应该是更早前上山时的事，怎么姐姐这些天一直不说，现在倒是肯主动给我看了呢？”
“不是你方才见我把玩，所以才问我的吗？”迎春不答反问。
“姐姐戏弄我！姐姐这么聪慧的人，若是当真不想我发现，早收起来了，玉儿蠢笨，定然看不到。”黛玉说着，坐到她旁边，把迎春刚要送到嘴边的糕点抢了过去，“姐姐别吊玉儿胃口了！快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呀？这可不是普通的俗物，空明大师究竟为什么送姐姐这个？”
迎春低头，也看向那串极具分量的佛珠手串，从她第一次见空明大师，他便一直觉得这大和尚看着自己的眼神很不一样，仿佛自己一切想法在他面前都根本无从掩饰。
他这次既然送佛珠，便更让迎春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你们人类真是麻烦喵！他如果真的是看出你的确有心遁入空门，所以给你这堆珠子，算是给你的承诺，那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
小贝不耐烦地甩甩尾巴，冲着两人喵了两声。
“是啊，为什么呢……”迎春心里也有些烦躁。
“他说是赔礼，不过，我也觉得更像是赠礼。只是有些事，我总是想不通……”迎春说着，只觉得心头一阵阵烦躁，尤其她看到这手串，便总忍不住想到之前在静室外听到的冯紫英和空明大师的话。
唯一肯定的是，这个老和尚绝对有什么图谋！要不是他神神秘秘的让自己在门外等候，谁要偷听冯紫英这个纨绔的话！
“姐姐是还没想好吗？”黛玉看着她神色，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心疼道，“其实妹妹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只是姐姐这几天都没休息好，我实在是有些担心。姐姐现在烦什么，若信得过妹妹，不如和妹妹说说？姐姐当局者迷，许多事情姐姐身在局中看不清，我或许能替姐姐排解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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