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念善心萍水再逢
迎春抬脚，带着一众媳妇婆子走进曾记的时候，恰好里面也有一人正要走出来。
这一来，刚好便迎面遇上，两边都吃了一惊。
“冯将军等等，这找银还没拿呢。”一个竖了单髻，头戴巾帼的女子正追出来，刚好遇到这一幕，她便一边将手里银子塞到冯紫英手里，一边对迎春笑道，
“这位姑娘快请进，是来买糕点的吧？可巧刚出炉的一批最新鲜的，可是要看看？”
“四娘，我说过了，不用这么叫我。”冯紫英不自然道，想要把找银塞回去，却也知道曾四娘必定不收，转眼看了看，索性放到了柜台上，“这银子当时我给大宝买笔墨的。”
见曾四娘还要再拒，他又补充道，
“他眼看要去念书了，正是用银子的时候，四娘就别和我客气了，既然都说了认我做义父，还同我客气什么。二妹，来替你哥哥收下。”
二妹？
迎春正要转身，听到他这最后一句话，不由回头看去，果然就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从柜台后探出头来，见他说了，便看向曾四娘，笑道：“娘，冯大哥既这么说了，你还客气什么，倒显得生份了。”
“二妹，你乱叫什么？冯将军身份尊贵，岂容你这么胡乱攀扯。”曾四娘还没说话，一个稚嫩的身影便从里间走了出来，一个少年挑了门帘走出，朝着冯紫英端正行了一礼，小大人般，
“冯将军虽然不嫌弃我们粗鄙，我们却不敢不守本分。我和娘亲、妹妹虽然清贫，但也知道不受嗟来之食之理。冯将军请收回吧，否则日后，怕是不敢再招待了。”
冯紫英眉头微皱，显然还想说什么，一只手却从旁探出，将那碎银子拿了起来。
“姑娘？”曾四娘正有些为难，连忙小心看看冯紫英，生怕他生气。
“这银子可不是白送你们的。四娘，你店里的糕点我听空明大师说，寺里各位都很喜欢，麻烦你随意拈店里的糕点装一盒子……定要加上这几样，”她看了一圈周围，指了几样，笑道，“算是这位公子请寺里各位大师们的。可好？”
她一边说着，最后一句却是在问冯紫英。
“甚好。”冯紫英点头，看了她一眼，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旁边的曾四娘看在眼里，却是眉头微动，轻笑了声。
“姑娘和……冯公子虽然是好意，可那些糕点多为昨晚做的，各位虽是好意，却……”曾四娘眼看小女儿就要去拿油纸包糕点，连忙拦阻道。
小丫头愣了愣，随机明白什么似的，也不好意思地放下手。
“四娘别客气，素闻曾记名声在外，何必介意这几个时辰。是不是啊，冯公子？”迎春笑道。
“不错。这是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冯紫英说着，眼睛却是看向旁边的小少年，就见小家伙虽然依旧面色严肃，却只是抿了抿嘴，看来是默认了。
迎春惦记着和空明大师的交易，也不再多留，除了绿豆糕外，又买了几样，一起打包了让齐嬷嬷拿着，便匆匆走了出去。
“哥哥真是的！冯大哥明明就是好意，偏你说得人家看不起你似的，害得那位姑娘又特特让娘把这些卖不出去的糕点打包了送人，也不知道寺里大师们喜不喜欢。”小姑娘的声音低低传出来，还带着一股子不自觉的娇嗔。
出门时，正好听到打包的小姑娘说到这里，迎春和齐嬷嬷对视一笑。
“乱说什么！”曾四娘小声制止。
“娘——我说的不对嘛？早知道这样，不如就收下那银子，咱们另挑了别的新鲜糕点送去，也是个谢礼，这可倒好都是哥哥死心眼……”
小姑娘的声音在身后消失，迎春心情却不自觉地轻松了不少。
“真是没想到啊，你都是穿越十几世的人了，还记得你在末世的情形吗？怎么？一个小姑娘就让你心软了？”
小贝的声音忽然出现。
“谁说我心软了？我不过是不想那冯紫英为了点碎银子为难曾四娘，你看看他那个表情，就算不动手啊，也要吓坏那小女……曾四娘。万一耽误她开店怎么办？我被林如海忽悠着答应了他的要求，以后恐怕要常来这边了，如果连几块糕点都吃不上，不更亏？”
迎春说着，低头又拈起一块糕点吃了。
“你就嘴硬吧！你自己要真能放开手，林如海能忽悠到你？”
小贝依旧不信她的话。
“这绿豆糕确实宝硕啊……你现在闭嘴的话，我可以给你带点回去。”
迎春淡定又吃了一口核桃酥，心头更是赞叹不绝。
“就知道拿吃的堵我嘴！”小贝气哼哼地沉默下来。
迎春带着一盒子糕点，倒也没等多久，空明大师便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只是听脚步声，来的却还不止他一人。
什么情况？我之前不是传了信？
迎春心里暗暗不满，旁边王嬷嬷倒是反应快，连忙将她摘下来的帷帽递过去。
这里反正也是世外之地，空明大师既是老者，又是空门中人，迎春戴着帷帽吃东西实在不便，齐嬷嬷见她说的确也有理，便同意她把这帷帽摘了下来。
这齐嬷嬷要说也算是有来历的，原本林如海突然给迎春塞了这么个人来，她还有些不满，待到听了他的介绍，却是吃了一惊。
原来这位看来面容慈和，人畜无害的老嬷嬷，竟然是宫中曾伺候过太妃，据说也是和当今有着不小的渊源，只是因为年岁大了，身体不便，去岁才得万岁开恩，从宫中放了出来，让回乡养老的。
迎春不知道林如海是怎么说动这样的退休人才重新出山工作，不过听他语气，显然本是想请了来给黛玉做教引嬷嬷的，这可比一般皇亲国戚家里的教引嬷嬷规矩要好得多，说出去也体面，想是他担心黛玉没了外祖母教养，林府又没新的当家主母，黛玉没长辈教养，日后耽误婚事。
既然猜到这些，迎春自然更是推辞不要，只是林如海却有道理，迎春听他又分析了好一会，终于才答应了下来。只是他这一环套一环的安排，也不得不让人惊叹。
空明大师来的时候，她就是在想林如海先前的话，一时入了神，这才没立刻反应过来，不想这齐嬷嬷岁数虽大，反应却甚敏捷，面上不动声色，手上却已经利落地将帷帽拿了过来，轻巧一罩，纱幔飘飞，已经帮迎春快速理好仪容。
“看来白莲居士已经有了决定了？”
他不意外地看了眼小几上的几盘子糕点，笑问。
居士？
白莲？！
迎春刚站起身，就听空明大师忽然来这么一句，于是皱眉回头，想看看这居然把白莲花当成自己名号的傻缺是谁。
“白莲居士，这位便是本地知府夫人，因慕白莲居士贤名，今日来寺中上香，又恰好听闻居士正在此处，特意前来相见。”空明大师说着，合十一笑，“说来，知府夫人也是我寺香客已久，与居士也算有缘。阿弥陀佛。——”
还能这么强行有缘？
迎春张口，正要反驳，却见那同空明大师一道走来的妇人轻笑道：
“大师何必客气？叫我陈夫人便是。这位姑娘便是仗义援手，助大师修建义塾的女居士了？不想如此年轻，便有如此胸襟胆识，今日一见，果真不俗。”
义塾？迎春皱眉，她之前确实已经答应了林如海，他居幕后，自己出头，今天也是为此来找空明大师，但是距现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吧，这空明大师已经得了消息？还是说，空明大师说是给自己时间考虑，其实早已经决定先行把消息传出去，不管自己要不要答应都赶鸭子上架，推自己出面？
想到这里，迎春心里略略有些反感。
她答应林如海，是因为其一，他确有苦衷，其二，他答应的条件对迎春来说太过重要。
况且他还是黛玉的父亲，为了黛玉，迎春看他也天然多了几分情分。
可是这空明大师和她非亲非故，要是真以为自己身在空门，就能这样半强迫自己，那他可就错了。
“白莲之号实不敢当，大师谬赞，虽然好意，也该问过我才是。”迎春心里吐槽，随手一指身旁画作，双眸微眯，看着空明大师的眼里便多了几分凉薄，“人在俗世，也难无俗念，便是大师所绘莲花图，我看也是墨色所染，做不到白玉无瑕吧。”
陈夫人一愣，惊讶地看看迎春，又看向空明大师。
就算是以她的身份，在整个扬州城里谁不敢给自己几分薄面？可就算自己，见了空明大师，也要尊重几分，怎么这小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在空明大师面前竟有如此颜面？
更难得的，空明大师虽也有一丝疑惑，却不见半点愠色。
若当真只为着她肯出力办这义塾，她知府家底也颇不算少，亦肯出资，可她来大明寺数年，却是从不能有这般待遇。
“小友误会，只是方才夫人见问，老衲只怕小友闺名不便为人所道，这才临时替小友取了这个名号罢了。”她这般分析着，空明大师心里也早明白过来，笑道，“也是自老衲得了林府飞鸽来信，便一直赞叹小友品性高洁，佛性亦堪比莲花，这才想起此号。”
听他特意强调了“林府飞鸽来信”这几个字，迎春恍然，所以是林如海得了自己允诺之后，便立刻飞鸽告诉了这大和尚，所以他才会在这知府夫人面前这般介绍自己了。
至于闺名不便外人所知，这个，她还真没想到，也是她的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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