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赤脚郎中言辞爽利

“我与夫人初见，空口白牙说这些，确实也难取信于人。其实，夫人别看我年岁不大，其实我自幼便看医书佛典，所以看人看事，与同龄人略有差别。”

        迎春说着，摘下面纱，露出了她脸上先前被奶妈误伤了的伤口。

        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她的伤口也已经痊愈，只是留下了条长约三寸左右的粉色疤痕，虽不算可怕，可她本来皮肤白皙，所谓白璧微瑕，这疤痕，也就更加明显了。

        “二姑娘这是怎么了？这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就伤在了这里，且离眼睛还这么近的。”蒋夫人一惊，忙关切道。

        “谢谢夫人关心，夫人不必紧张，我给夫人看这个，只是想告诉夫人，我看问题和旁人，并非相同。比如我这脸，我家里姊妹们看了，也都替我可惜，可我自己不这么想。

        或许是我天生性情古怪吧，也可能是看多了道经佛书的，我只觉人生在世，只需健康便可，至于旁的，我自己却是并不在意的。”

        “不在意？”蒋夫人皱眉，似乎很不理解迎春这话。

        “这伤痕与否，姿色如何，都不过都是俗世躯壳罢了。这伤疤我虽可以用药消除，却并无意刻意追逐容色。”迎春笑道，将面纱随意放置旁边，再次问她，“蒋夫人，现在可以告诉我夫人的病灶具体情形吗？”

        其实，刚才她见到这蒋夫人后，小贝已经在她脑海里告诉她具体病情了，只是迎春若要开方医治，总需要蒋夫人自己有这个意愿，否则她就算知道怎么治，也不好贸然开口。

        李纨在门外轻轻叩门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因两人跟着伺候的人都等在外面，蒋夫人走去将她让了进去，却没来得及说话，忙又走回了屋里。

        迎春在正低头检查药方，确认无误后，她将药方递给蒋夫人，笑道：“蒋夫人放心，这药方只要按时煎好服用，一个疗程内一定会有效用。只是期间委屈夫人饮食上千万留神，方才我说的那些，尤其是从前爱吃的辛辣之物，可万万不能碰不得的。”

        “你放心，区区口腹之欲，便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忍得了。”蒋夫人笑道，小心吹干墨迹，这才将药方收入袖中，又取出一只小木匣子，“今日之事，本是我贸然打扰。我家老爷平日里崇尚节俭，没什么贵重之物，这些你可千万收下，别嫌简薄。”

        迎春却没推辞，只是并不着急去收，只是将东西放在面前桌上，又从自己袖中取出个东西来，同样放在桌上，语气也有些不好意思：“蒋夫人莫要见笑，我连个木匣子都没，只是这东西却是我连夜制成，这个，蒋夫人若不嫌弃，可以佩戴于身上，普通虫蚁不敢近身。”

        “二姑娘有心了。这是能驱虫蚁的药香囊？”蒋夫人拿起那东西，低头轻轻嗅了嗅，微微有些惊讶道，“这是二姑娘所制？”

        “是啊，因为听大嫂子说起，蒋夫人伉俪情深，曾陪同蒋大人地方赴任，我虽然日日困于家中，也知道很多地方虫鼠泛滥，只怕蒋夫人会很辛苦，也不利身体健康。”迎春解释，又看了眼刚刚进来的李纨，笑道，“时间仓促，况且大嫂子也用不上，就只做了这一个，大嫂子可莫要怪罪。”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李纨闻言心头一松，她虽然担心，却也不好直问，如今看迎春这反应，十有八九自家表妹这病症她是有把握能治了。

        于是便也轻松不少，当即啐了她一口，笑骂：“说得我成了什么人了？跟你计较这个！况且你日日在家里，我真若要，还怕你不给？不怕我日日堵在你院儿门口，让家下人等知道知道你这小气劲儿，看你还要不要脸！”

        “那大嫂子可是真做不到了。”迎春哈哈一笑，“大嫂子忘了，我明儿就要走了。”

        “不过是出趟远门，还怕你不回来不成。你到底姓贾，又不姓林。”李纨不以为意，笑道，“你有能耐，竟是远远的离了贾府，一辈子别回来，才算你本事！”

        迎春微微一愣，笑了笑，不再说话。

        “二姑娘要出远门？这是何意？”蒋夫人听她们说话，却是有些意外。

        “我先前带信催你也正是因为这个了，只是之前没同你细说，是这样……”李纨于是把迎春要陪黛玉南下的事捡要紧的给她说了，又有些担忧，“但是若如此，只怕一时半会也回不来，那妹妹这药方若要调整，可怎么是好？”

        “尽数痊愈后再吃一个疗程巩固，应该便能大好了。”迎春也早想到了这点，笑道，“大嫂子，蒋夫人不必担心，这病只是古怪，却不难治的。况且林妹妹日后必定和家里有书信来往的，若有事，大嫂子也可以派人加急送信往扬州林家，我自然收得到的。”

        “也只得如此了。”李纨叹气，又有些抱怨，“你也是太好性儿了，知道你同林姑娘要好，可这样大的事你也眼也不眨地就应下了，你可知道这一去是有多远？旁的不说，便是那坐船便要坐上好几十天的，听说好些人初次登船极不适应的，一病好些天缓不过来的，好多着呢！”

        “大嫂子也在场，难道没看到当日情形？开口的是林妹妹，答应的是老太太，我自己想不想，应不应，有谁在意吗？”迎春好笑反问。

        李纨一时语塞，旁边蒋夫人看气氛略略有些不对，正想着开口说些什么，迎春却早不在意，探头看看李纨手上：“时辰也不早了，大嫂子不是说替我去买东西了，这怎么空着手？先说好，我可没钱，若是不够，大嫂子自去找老太太要去，我可不管的。”

        “真真是和林姑娘混久了，你听听你这话说的，刻薄得倒有几分林姑娘样儿了，你可别学她那小性儿，有她一个已经招架不住了。”李纨好笑，又指指蒋夫人，道，“这幸好是我表妹，若是叫旁人听了，还以为我日日管你要银子的。放心吧！东西早买齐了，底下司棋这会子正看着呢，难道我做大嫂子的，这点子事还办不成？你也太小心眼了些！”

        “大嫂子办事我自然放心，不过随口说几句么，大嫂子竟这样教训起人来，蒋夫人给评评理，这做大嫂子的替我帮点子忙，不是应该的么？”迎春说着，竟拉蒋夫人帮腔，惹得李纨又是笑，又是骂，蒋夫人无法，看着她二人笑闹也是忍不住心情好转许多。

        大约是因为蒋夫人虽然出身大家，却嫁的武将，又随她夫君在外多年，因此个性颇为飒爽，不像是红楼世界里的这些大家闺秀，倒是和迎春从前末世里的一些战友脾气更像，迎春和她聊了这些时候，也觉得很是谈得来。

        蒋夫人原本对迎春这样一个不说没嫁人，只怕连二门都不曾出过的千金小姐也有些疑虑，只是听她说话看她行事却别有一番旁人没有的沉稳，聊起军中见闻来，她更是见解独到，又细致体贴，蒋夫人便对迎春也更觉亲近。

        两人虽然第一次见面，却互相欣赏，很有些知己意味，只可惜时间到底过得太快，迎春和李纨又是出门采买，少不得赶着回去，两人便只好分开，只是约定了之后迎春回了京城，再寻机会见面，不可断了联系才是。

        马车辚辚声里，李纨坐在迎春身侧，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叹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我也知道帮我表妹并非你分内之事，是我为难你了，日后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我没有不尽力的。”

        “大嫂子太客气了，能帮得上忙，我也很高兴，况且蒋夫人性情中人，今日能交这样一位好友，也是一大乐事。”迎春道，又拍拍手里的小木匣子，“况且我可没白帮忙，蒋夫人已谢过我了，大嫂子何必再谢，岂不反而生份了？”

        “从前只知道二姑娘眼明心亮，必定不似旁人说的那般木讷，今日见了，才知道二姑娘心思玲珑，绝非一般闺阁可比，往日里，竟是我看错了。”李纨知道她玩笑，却依旧认真道，“既然如此，我有句话，你如今虽然还虑不到，到底记在心里。”

        迎春眨眨眼，看着她严肃的表情：“大嫂子请讲。”

        马车既稳且快，很快两人便回了贾府，李纨带着迎春去回了贾母，又将采买之物一一给贾母看了，贾母分外满意，又夸了李纨几句，便让她带着迎春下去不提。

        当晚，迎春带着司棋和绣橘连夜忙了大半宿，次日一早，林黛玉便带着人来找了迎春，彼此见面都是一愣，跟着便齐齐笑出了声。

        “二姑娘快别笑了，本还想着姑娘能劝劝我们姑娘，怎么这也？”紫鹃无奈，看着两个人戴着一样的黑眼圈，忍不住有些埋怨，“司棋也是的，怎么二姑娘这般不知道保养自己，你们也不劝劝。”

        “你还说我？没见你家姑娘也一样？”司棋不忿，立刻怼了回去，只是到底担心人多眼杂，低声道，“两位姑娘先进来喝口茶吧，这人多眼杂的，也该多注意些，否则传去了老太太跟前，又不知道该编排多少话来了。”

        “说的是呢，快进来。你要家去，老太太只怕心里正不乐意呢，别叫人又说什么闲话了。”迎春闻言，立刻拉了黛玉进屋。

        “我怕什么？左不过说我没良心，老太太待我这样好，我还寝食难安地一心想着家去，外祖母真是白疼我这么些日子了这样的话。”

        黛玉却反而想得很开，轻蔑道，只是说到这里，却是话锋一转，反握住迎春的手，“反而是姐姐，叫我担心。昨儿还是紫鹃提醒了我，我先前只顾着自己，竟没想过姐姐的事。是我的错。所以今日一早，给老太太请了安，我便赶紧来找姐姐了。”

        “我的事？”迎春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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