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入局
来，先吃些东西吧。
脑海中，影影绰绰的片段来回闪逝，刚梦中醒来的艾妲只觉脑袋似是被沉甸甸的物什钩挂着，晕沉得很。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很温和，满怀着歉意，却又倍感沉重的话语，究竟是谁说的呢？
月亮仍未匿其踪迹，外头的天才蒙蒙亮，昏暗的屋子里，一坨坨堆得如堡垒般的病床上。
缩得像只畏畏缩缩的小猫，身子蜷曲着，艾妲忍着眩晕努力回忆。
自那天过去了也不知多少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渡过的。
艾妲只知道，那为她包扎伤口、递来温热食物、抚摸她的头顶的双手，这些天正是它们照顾着自己。
那双手不如爷爷的那般粗粝，也不似哥哥的那般细腻柔软，它们是如此的宽大厚实，给她带来了如命稻草般的温暖。
而为什么只记得那双手呢？朦胧的景象里，那人的脸始终被一团黑雾笼罩着，无论如何绞尽脑汁，也无法拨开其分毫。
或许那是形状像手的精灵？
从被窝里稍稍探出头，目光一扫物件摆放齐整的房间，那清冷的陌生气味也早已消散殆尽，那个“精灵”今天没有来过吗？
现在这副胆怯的模样要是被谁看见该有多难为情，艾妲一鼓作气掀起了身上裹挟的一坨坨被子，凌晨寒瑟的空气随之攀附而来。
艾妲将一轻小毯子披在身上后，随即搬起小凳子迈着小步挪至窗台边，脚踝处的血痂还没有结实，她便放轻了动作缓缓站至凳上，随之映入眼里的便是黑夜的世界。
真是安静啊，虽然隐隐有鼠虫四处飞窜的声响，拾荒人翻腾垃圾的悉索，但比起白天那不绝如缕的喧吵争闹，大家这时都缩进了小小的盒子里，静得都像是死了一样。
虽然知道比喻成死不太好，但此刻的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这里的建筑如棋盘上散落的棋子，低矮、密集、毫不规律地聚杂一起，宛若坑坑洼洼满是窟窿的蚁窝，那住在这窝里的自己还有他们，应该就是那弱小低微的蚂蚁了吧。
视野边缘忽起的一缕微光，胡思乱想的艾妲向光望去。
是火炬吗？但在天上没法举起吧？
苍然夜幕中，有一点火红闪烁，那炙烈的颜色似是逐渐吞没四下灰暗，一朵绽开随之是一片炽红。
流星？感到讶异的艾妲朝前探身，忽然一阵大风席卷而下，她抬起手臂紧闭起眼，耳旁猎猎风声穿袭而过。
在手臂的遮护下，烈风中艾妲勉强地睁开眼睛，那瞬间，绚烂的烟火于那紫红眼眸中炸开。
如流坠星辰，一束束赤红火光破开天幕，片片炙烈蔓延成红海，艾妲吃惊地看着盛大烟火，蚁窝这时逐渐漾起疑惑的声音。
隐隐温热随风拂过脸颊，她轻轻一嗅，是开枪过后弥漫的火药味。
脑袋没有意识这一切，可她却止不住地发抖，那即将来临的灾难，身体早已知晓。
一滴雨珠落下，一团比雷电还要刺眼的亮光，在蚁窝一处炸开，惊雷般的声音似是在耳旁滚动，刹那死寂后，激起了阵阵惨烈的尖喊。
如雨帘垂下，随之一团团胜过雷电的亮光，在这贫瘠的窝土里肆意炸开。
艾妲双目圆瞪，眼前红光一一亮起，耳朵似是被炸声震聋，只隐约感到似有厉鬼的哭喊喧闹抓挠着耳膜。
忽然眼前浓烈的红光一片，难以言喻的巨响近在咫尺浓厚热风扑面而来。
当她重重地被冲击在地时，猛然间，她又能听到这吵闹的世界，阵阵蜂鸣似一只灼热的手，冲破了堵塞的耳朵。
我该怎么办？现在是该要做什么？
“救命！救救我！”
“快逃啊！”
“快！跟着队伍逃到避难区——”
对，现在是要赶紧逃，艾妲重振起麻木的身体，搂紧了身上的毯子便拼命地跑至外头。
不远处那屡屡绽开的红光裹挟起崩裂的泥土，素不相识的人们如蚂蚁四处逃窜着。
“快！你快跟上他们一起逃到避难所！”
怔愣间，士兵装扮的男人将她猛推至迅速前进的人流里，猝然地踉跄几步便撞至他人身上。
“滚！别碰我！”
只见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中惊恐几近流泻而出，被重重打倒在地的艾妲惶恐地重新支起身体，落在队伍末尾的她紧跟不离。
隆隆的炸响此起彼伏，刺眼红光后连绵不绝的断垣，飞扬纷洒的残肢卷起浓郁的血腥。
“想死就再吵大声点！”
努力克制心头恐惧的士兵高举起□□，怒吼宣泄着畏惧的情绪，他警告着打乱队伍秩序的臭虫。
在随时到来的死亡面前，唯有绝对强制的秩序才能压下这些热锅上的蚂蚁。
裂开的伤口处温热流淌，时刻小心后头那紧逼的锐利枪尖，不明所以地听着那些哭叫不迭，步履踉跄的艾妲闭紧了嘴巴唯恐再多生其他事端。
死神的剥夺紧接不断，逃难的路却似是永无止境。
当透过前方那绵延不绝的人山，看到大家渴望已久的避难入口，艾妲只觉身体里的血就快流光了。
视野逐渐发黑，额间冷汗涔涔，就在她腿脚发软快要支持不住时，远方传来的声音嘹亮响彻。
如天边滚动的雷，肃冷的话音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涌动着，锐利得不容违抗的意味压制了密麻人群的喧腾。
有点熟悉的声音，艾妲喘着气仰头望去。
越过重重浓烟，远处避难所的高台上，紫色长发的女孩垂眼俯视着底下的民众，与布伦达相仿的脸庞，那锐利姣好的容貌无非是雷伊皇女。
艾妲眼神里的惊讶仅停留了一瞬，祈求与期待的意味取而代之。
既然哥哥的姐姐在这里，那这样的话……
视线迅速横扫，不过一秒的时间便定格在雷伊身旁的男孩上。
他静静地立于雷伊身侧，紫色头发随风扬起，将那略有些苍白面容展露无遗。
日思夜想的哥哥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心中大半悬石即刻灰飞烟灭，猛溢的狂喜在艾妲的脸上漾起难得的红晕，失而复得的情绪甚至让她忘了现在的处境。
艾妲高高招起手，试图借此引来他的目光，可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无非是石沉湖底。
此时那些攻击虽已削减了很多，但身旁姐姐的声音仍旧不如以往那般沉稳，他望着天际那隐隐闪着光点的战舰，紧攥的手心涔涔冒汗。
布伦达虽能感受到体内几近控制不住的元力，但很显然强行突破的身体现在无法承受住力量的释放，他清楚身旁护卫投来的忧虑目光。
雷王星防御罩被破，漫天肆意妄为的战舰，身为王族一员的布伦达自然是知晓这一切的原因。
姐姐，大伯他！
布伦达，我们要相信陛下。
面对布伦达脸中的惧色，雷伊难掩颤抖地低声回了一句，她强压下沉甸的情绪深吸口气后重拾起皇族的责任，厉声控制着现场的秩序。
同样摒弃了许多未经证实的妄想，布伦达继而将目光转往底下，不符这时年纪该有的忧愁郁积在眉。
四处弥漫的黑烟，密麻如蚁群的民众，无论他如何找都没法看到女孩的身影。
布伦达担心着他的大伯父亲，也同样担心着艾妲。
之前当他几番想下去找人时，那熟悉且不容违抗的声音冷冷传来。
你应该知道现在做什么事是正确的，布伦达。
以往总带有几分无奈情绪的眼神，此刻竟是抛却了那些，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且严厉的威吓。
对，因为他顶着尊贵的头衔，身上背负着神的期望，就应该在这样形势未明的情况下严受庇护，就更不应该在这种混乱的时刻轻举妄动。
他一直都明白。
所以在雷伊的提醒下，选择了最佳的道路，哪怕这样令他内心倍受折磨。
眼中的辉煌逐渐没落，他沉沉地盯着底下那隆隆腾升的烟尘，无力的手苍白地下垂。
而底下那高摇的双臂也终于落下，没有得到目光的艾妲喘着气，汗水湿黏着一缕缕紫发。
不行，实在太远了……
忽然开始思虑起贸然高呼名字的后果，失了力气的艾妲畏缩地看了眼身后一直持着警告眼神的士兵。
就在视线偏移半刻，耳边隐约隆隆轰鸣中，猎风擦肩而过。
白色光影忽如其来，若一道疾风来回闪逝，当她惊疑的目光试图看清来者面目时。
眼前只有几位倒地的士兵，再无他人。
“嘿～”
陌生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耳边响起，那瞬间心脏几近停止跳动的艾妲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去，但她忘了自己受伤的脚踝。
“哎别这么害怕嘛。”
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艾妲的手臂，将她往前一拉的同时，红色的眼睛刹那间近在咫尺。
“啧啧，看看是哪个小可怜连站都站不住了啊？”
还未等她来得及反应一切时，轻佻的声音穿透了四周不断的轰鸣，继而轻快道。
“脏兮兮的，看看你脚上的伤原来这是罪魁祸首哦～”
“请、请问你是……”
是有着红色头发，造型独特的男人，那装束奇怪的人肆无忌惮打量着她全身上下，艾妲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
“噢？噢！~我都忘了你还没有认识我呢。”
惊异与恍然大悟像是在男人脸上变戏法似地迅速切换，他懒懒地站直了身体，一把按在艾妲的头顶上毫不顾及力道地揉了几番。
“嗯，我就是——”
“就、就是？”
只觉得自己脑仁都快被揉出来的艾妲晕晕乎乎，因为没注意到那人骤变的神色，以及那不住审探冰凉的目光。
“不告诉你~”
话音刚落紧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刚从晕沉中转醒的艾妲发现自己忽然被关在透明的圆罩里头，而外面望着她的便是那一脸奸诈的男人。
“你、你放我出去！”
“别着急别着急，让哥哥我带你去玩~”
完全不把艾妲的叫喊放进耳里，抬手将闻声赶来的士兵通通击倒在地后，他轻快地吹着口哨抬脚朝暗处走去。
眼看着远处高台上熟悉的身影逐渐远去，身旁陌生男人步履轻缓地迈入无际黑暗，心中益发绝望的艾妲使劲撞击着圆罩。
难以呼吸，她宛若窒息的鱼大口大口喘息。
“乖~就是要安静点。”
为什么……这么难受？
“看你这么乖的份上，就跟你说一点关于……”
耳边的声响逐渐消退，直至完全沉寂时。
黑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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