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时雨濛濛


秋雨连绵,寒凉的气息轻叩帘幕,窗前几树桂子,叶子被洗得泛着亮光。古老的宅院,到处都透着欲语还休的故事。秋以桐独立在廊下,在心里盘算起来,这是她住进秋府的第三天,这雨也便下了三天。

        秋府的人都对她十分敬重,名义上是秋家的小姐,却俨然已有皇后之尊。她每每回想,都有些失神,怎么自己下了一路的决心,一见到江芷隆起的肚子就偃旗息鼓了,到底是为了成全师弟,还是终究逃不过梁岑瑞这个劫?

        朝中的事她无心去管,不过傅展图是无孔不入的,秋雨淅沥的天气里也拄着单拐而来。待他坐下,秋以桐敲一敲他腿道:“又被你爹打断了腿?”

        傅展图白她一眼,小心地将那条伤腿摆到另一张凳子上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不要血口喷人,我的剑招一出,你整条腿都没了,还由得你拄着拐到处乱走。”

        傅展图眉毛一挑,双眼一瞪,一副被吓怕了的样子,一会儿又慢慢解释说:“五王爷是打心眼儿里反对皇上立你为皇后,于是先做了一篇文章呈给皇上,说的是北齐时的一段故事——孝昭帝高演在驾崩之后传位给他的胞弟高湛,高湛既位后竟强娶皇嫂,残害宗室。什么纲理啊,伦常啊,很是有气势的一篇骈文。”

        秋以桐笑得道:“梁岚璋写出什么好文章,皇上不会一边看,一边帮他改白字吧!”

        傅展图神秘地一笑说:“那文章呢,确实是写得极好,不仅华丽工整,还气势磅礴,看完之后我都想帮着他骂你们几句!”

        秋以桐一脸不相信地说:“这么好的文章,打死我都不相信会是他写出来的,一定有高人在背后捉刀!”

        傅展图点头道:“你倒是很聪明,这篇好文章确实不是他写的,不过也不是关键。这一篇文章之后,他又找人一起上奏章,反对立你为后,不过反对的种种理由皇上早有对策,根本没有用。所以呢,他便用了最笨的方法……这就要说到,我的腿怎么因为你成了这个样子……”

        秋以桐眼睛一眯,猜测着说:“向皇上进谏最笨的方法……一般就是找一群人跪在那里,跪到皇上答应为止。你的腿是因为跪的啊!”

        傅展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说:“我一听他说出这个方法,就在出门的时候故意在地上一摔,腿上蹭破了点皮儿……”说着轻松地活动了一下那受伤的腿,“不过就算只是蹭破了点皮儿,那也是受了伤,不好去跪着了!”突然一拍大腿,伸手指点着,“傻子才去跪,明明无望的事,天上还下着雨,这么一通跪,腿还要不要了!我推说我的腿受伤了,但也不会不出力的,说是与你关系还是不错的,送你来秋府时其实就是为劝你,这便再去劝劝你。你不答应,那不就万事大吉了!”

        秋以桐无奈地哼一声说:“那你劝我吧……”

        傅展图悠悠地吸一口热茶,打量着秋以桐陈设古朴而华丽的房间说:“秋儿啊,你真是一次比一次厉害,之前是我家的女儿。我家不过一个普通的官宦人家,在这权贵齐集的京城,不值一提。你入宫呢,也只是太子良娣!现在可好了,秋府可是世袭的爵位,名门望族,你入宫便是皇后了……哎……”#@$&

        说得秋以桐一阵恍然,只觉得是命运卷土重来,一切那么相似,却不尽相同。那一次她入宫只是一场骗局,梁岫琛将她骗得痛苦,这一回会开启一段圆满的人生么?傅展图还在那里说着许多话,说是秋侯爷是个书法大家,为人非常清高,又地位斐然,脾气上来了,皇上要他写一副字他也不答应。他的书法字画十分难得,看秋以桐既然是她的女儿了,能不能撒个娇,去求一副来。秋以桐不胜其烦,便要赶他走,他说为了显示对她苦苦哀求过,只能免为难其地多呆一会儿。

        秋以桐在旁沉思半晌,忽然想到此后是真的要老死深宫了,得学些打发时日的本事才行。于是就坐在那里,向傅展图讨论一些精致、矫情的玩乐之法。

        第二天雨还没停,秋以桐想到傅展图说她名义上父亲是个清高的书法家,午后也是无聊,便让侍女撑一把伞挡雨,过去向他请个安。

        秋侯爷的书房很大,正对着大门是一张大案,上面的笔筒、砚台、镇纸数套,而他身着家常旧衣,正对着外面的秋雨书写。秋以桐不好意思唤他父亲,便站在案旁道:“侯爷……”

        秋侯爷将末笔一收,手拿着笔,抬头用迷茫的眼神向她一瞟道:“是你……你是叫秋……秋以桐?”%&(&

        秋以桐见他头发也有些乱,有些不修边幅的超脱风度,便微笑道:“正是,来的这许多天,给侯爷添麻烦了。”

        秋侯爷浅浅一笑,放下手中的笔,往侍者端来的盆中洗了两下手,一边将手擦干一边说:“是皇上亲自跟老夫说,收你为义女,老夫多一个女儿是老夫的福气。麻烦之类的,都在下人身上。”

        秋以桐觉得他很直爽,想来世袭的爵位放在他身上颇多束缚,便抿嘴一笑道:“我很好……”缓缓移步,看那案上的字是两首诗,一首是:“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看到这里发现秋侯爷正望着自己,便笑道:“现在虽然是秋天,但也与这一首诗很相合,想来外面也是‘平陆成江’了,这句‘八表同昏’很有气势。”秋侯爷笑而不语。

        秋侯爷的字的确很好看,如同一朵朵玫瑰花开在纸上,有那种结构之美,笔画间却透着古朴意味,与这古老的宅院是一般深刻韵味。秋以桐接着看下去,另一首写的是:“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朋亲好,以怡余情。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秋以桐看在眼里,又在心底念出来,那声音传到脑海中去解释。当她“念”到“人亦有言:日月于征”两句,只觉得脑中一亮。可是想要抓着这光亮深究下去,却又怎么也找不到了,好像是在哪里听谁念过……

        秋侯爷见她看得出神,便笑道:“是不是觉得老夫这字写得不好?”

        秋以桐回过神儿来连忙说:“当然不是……我并不是很懂书法,只是在想这是陶渊明的诗。”

        “你喜欢陶潜的诗?”

        梁岫琛也问她这样的问题,她将当时的回答重复了一遍:“谈不上喜欢,只觉得他的诗简单自然,朗朗上口。不像别个诗人,仿佛非要用了冷僻的言辞,才显得有学问。”

        这话倒说到了秋侯爷心里去,他含笑点了两下头,又过去拿起笔问:“你字写得怎么样?”

        秋以桐脸一红道:“很差……”

        “不必谦虚……”

        秋以桐便要证明自己没有谦虚,捡了一枝笔,在纸上写下“时雨濛濛”四个字。她的字依旧如树枝堆砌,与秋侯爷那华美古朴的字相比,实在有云泥之别。秋以桐写完,便含笑观察他的反应,很有些小孩子恶作剧的心态。

        然而不想,秋侯爷十分认真地看着那四个字,过儿一晗首,转身走到书架前,亲手从书架间取下一本字帖,吹一吹上面的灰尘递给她道:“你试着练练这个字体,必然别有一番风骨。”

        秋以桐有些恍然地接过来,从他的皱纹间感受到一股渴求以久的温暖与安然。她翻一翻那本字帖,原本是瘦金体。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要说声“多谢”,却觉得有些多余,于是点了点头说:“那……我回去练字……”秋侯爷微笑着点一点头,又拿笔写字,她便离开了。

        走回到她的院子,便看到梁岑瑞没有预兆地站在正厅前的走廊上,黑衣黑斗篷,见秋以桐不在,就站在那里等。他俊朗的侧脸犹如美玉雕就,熠熠生辉,人家说鸿运当头的人恶鬼也怕,想来他便如此。

        他一看到秋以桐,露出一个足以清扫阴霾的笑容,无视正淅淅下着的秋雨,也不命跟来的宫人撑伞,便冲下走廊,向秋以桐急步走去。

        秋以桐慌得要伸手接他,然而一见他心中实在太过紧张,好好拿在手中的书也会掉落。她“哎呀”一声,却见梁岑瑞快如闪电,走过来的途中,顺便接住掉下来的字帖。秋以桐见东西完好,先松了一口气,梁岑瑞递给她,她莞尔一笑。

        梁岑瑞便问:“引得你这样紧张,是什么?”

        秋以桐含笑道:“是秋侯爷给的字帖,他说我练这个字体,会别有风骨!”

        梁岑瑞便拿来翻看一下说:“秋侯爷是书法大家,他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这句之后,秋以桐便不知如何回应他,只是微笑着。他带着一种温热的气息与她并肩而行,,令她觉得温暖,又想到自己也算有了一位梦寐以求的父亲,从心底生出一种满足感。

        “秋儿,最近总是下雨,你还好吗?”

        秋以桐要回答时,想到他是至高无上的皇上,于是唤他道:“皇上……我……”

        他连忙拦住她道:“秋儿,我见你从来不自称‘朕’,你也不必如此,况且我不想再惊动许多人。”

        秋以桐虽已当了许久的良娣,却还是不习惯这些礼仪,正是为难之时听到这些,如蒙大赦。刚好走到廊下,侍女收了伞,他们并立在那里望着淅沥而下的雨。沉默良久,她简直要透不过气来,便只好开口说:“时雨濛濛,冬天的雨寒冷透骨,春天的雨令人欢喜,秋天的雨又叫人哀伤……”

        “那么,夏天的雨呢?”

        关于夏天的雨,她想到晓晴水阁,那场突然而至的暴雨,又乍然晴朗的天空。那场雨太美丽,未必人人都有幸亲身经历,可是见过的人又忍不住哀伤,因为那样美丽景色可能不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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