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遗落世事


京城郊外的桐树林里树荫浓重,阳光从重重的绿叶间漏下。夏季里,树荫之下的气息难得清凉,又是在雨后,树叶的清新气味格外明晰。

        秋以桐一来到这个地方就步履迟缓,心里发颤——她发现自己丢进晓晴湖里的往事,竟就轻易就回到脑海里。

        记忆清晰而绝望,上次来时还是清明时节,桐花正开,空气微凉中透着甜蜜。那时的她在林中走着,任清明的轻风将她如冻土下的小草一样吹醒。然后,她便看到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黄七在车前坐着。现在想来,那是她见到黄七,而黄七却是一直跟着她。那本是刻意的相逢,可是黄七多会伪装,手里尚拿着马鞭子,任桐花落在他身上与马车上,就仿佛正在赶路,无意中走到这里,看花看住了。

        遇见锦衣少年的那一天,秋以桐刚满十三岁,离开了春丽院却也陷进了寒冷与绝望里,雪中送碳送极容易叫人要铭记于心。说不上爱恋,只是深深地感激,虽然没有想过要去好好报答——她那时是如此不谙世事——但那香味、眉目、锦衣、马车永远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所以当她发现杀害她师傅的人衣服上,竟有与锦衣公子一样的香味,心底担心而害怕。她怕相反的感情交织,怕会迷惑人的心与眼,真假也就难辨了。

        她猛然之间又想到萧燕,那个瑰姿魅态,柔弱又艳丽的女子说“谎言之中亦有真爱”。她原本是不信的。可是黄七骗了她,亦深爱着她。当他用自己的命偿还了谎言,她能回忆到的,竟只是他的爱意了……

        她连忙甩一下头,命自己不要多想,偷偷拭干眼角的泪水,转头迎着风,瞧见傅意淳轻笑着走来。

        她身上只是棉布衣服,却不遮娴雅态度,即使心底兴奋也不会如郭茜痕那般吵闹,便如出水芙蓉临着轻风一般。秋以桐待她走到面前,便问:“你为什么非要我带你来这里?”若不是她想来,秋以桐是怕来的。傅意淳听到这话,不禁微微低头,秋以桐便叹道:“这又不是在傅府,又只有我在,你不必如此拘谨。”

        傅意淳望她一眼,羞涩地一笑道:“其实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我在楼上能看到这片林子,初时林子没有这么茂密,渐渐地才长得繁茂了,我便在心里想,一定是有人在这里种树。因为天天看,却不曾来到林子里走一走,等到哥哥带我出来,我便求他带我来这里。我便在这里,见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傅意淳面上微红,微偏着头轻声道:“就是个木匠……”

        秋以桐有轻易看透他人心事的本事(对于较为单纯的人有效),更何况傅意淳未经世事,虽然含蓄却不善隐藏。秋以桐一看她这态度,便猜到了一些,于是追问:“什么样的木匠?”

        “就是一个种树的木匠……”

        “种树的叫‘花匠‘吧?你们说话了?”

        “这个……”她脸不仅红,眼神还在躲闪。

        秋以桐抿嘴一笑,抱起双臂,挺直腰杆道:“你要是不说,傅展图当时也在场,我便问他去。他要是也不肯说,我便打他,打到他说为止!”

        傅意淳忙道:“他当时虽然在场,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哪里知道我们说些什么……”

        “这么说,你们还说了不少话?”秋以桐笑问。

        傅意淳望她一眼,只得说:“的确。哥哥带我出去,一去便是他爱去的地方,把我扮成个男子,他便跟着朋友喝酒,喝得醉熏熏的。喝完了酒,我求他带我来这里,他说这里有什么好看的,经不住我央求,亲自驾了一辆马车过来。我在林子里散步,他因为喝醉了便在车上睡了起来。”

        秋以桐眼前浮现出傅展图当时惬意的模样,便笑道:“他倒挺会享受!”傅意淳附和着浅笑,秋以桐怕她趁机停住不说,便接着问:“然后呢?”

        傅意淳便接着道:“我自己在林子里散步,然后便见到了一个穿着浅青色衣服的人在这里种树。我便问,原来这林子一日比一日茂密,都是因为你在这里种树啊!他听到声音,转头看到我,半晌笑了一下道,你是一个小姑娘吧,女扮男装,出来干什么?我见他一下子便看出我是女子,不禁红了脸,又说,我就是想出来看看,是谁在这里种树啊!他便说,的确是我,这桐树好种也好活,而且长得也快。”认真地讲到这里,停顿住了,仰头去看桐树那碧绿的大叶。

        秋以桐便问:“然后呢,你们又说了些什么?”

        傅意淳道:“他只顾种树,我看着有趣,就帮了帮他。”

        “种树?”

        傅意淳道:“我扶着树苗,他往里面填土,我们一起一共种了五棵。我问他为什么只种桐树,他说桐树是一种可以叫遗落世事的树,桐木堪成良琴,桐花‘纷纷开且落’,叫人世事两忘。我们一共种了五棵树,种完之后他道‘天已这样晚了’背着铲子便走了。我抬头一看,见天色果然已过了晚饭时候,连忙去找哥哥。哥哥在马车上睡得香,醒来一看酒都吓醒了,之后回去果然大家都在找我们,哥哥就挨了打。”

        秋以桐听了一叹,道:“那种树的听起来倒像个不问世事的隐士,超然物外,叫人心生敬意。他多大年纪了?”

        傅意淳低声道:“那是两年前了,他看起来比哥哥大一些吧!”

        “三十岁左右……”秋以桐算了一下道,“那今天过来,你是想再见一见那个种树的吗?”

        傅意淳微微摇头,“我一直望着这片桐树林,觉得应该没有人再在这里种树,我就是过来看看风景……”声音低了下来,显得底气不足。

        秋以桐无奈地一笑,想到他们不过匆匆一见,又能多说什么?任由她在林中漫步,过了一会儿,她自己说:“咱们走吧,我还想去城里看看热闹。”

        秋以桐道:“京城我可不熟悉,你知道哪里热闹吗?”

        傅意淳道:“我只知道哥哥上次带我去的地方。”

        “那我们还去那里好了。”

        傅意淳说的地方叫翡翠楼,名字俗气,内里的装潢恢弘大气,金碧辉煌,怎么显富贵怎么来。秋以桐决定独自往京城走时,去拿了一套傅展图的衣服,顺便也拿了他一包银子,可是来到这里依然显得不多。两人不敢摆阔,便只在楼下大厅里找了一个靠着柱子的位子,要了一壶茶两三样点心,听台上的人唱曲。

        舞台之上两个的女子,淡蓝纱衫的抚琴,白色纱衫的站着喝歌。歌声清丽不说,还都生得脱俗,叫人生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感觉。傅意淳便赞道:“这姑娘唱得真好,两年前,并没有这姑娘在这儿喝歌。”

        秋以桐说:“已经两年了,这世上能发生很多事,红了百个喝曲的姑娘也正常。”

        傅意淳叹道:“可惜,我都不知道。”

        秋以桐望着她端正柔美的小脸,也不禁长叹:“就算是知道了……知道了又有什么好,知道得太多,反而想全部忘掉……”她想忘掉往事,只将为兵书找一个适合的主人放在心中,可是上天却不允许,黄七总要出来,令她的心一次次陷进水底一般——温柔又绝望。

        傅意淳沉思一会儿,“也许是这样吧……我也知道,有许多人会羡慕我,锦衣玉食,父母双全,有兄长,又有了我这个姐姐。可是我微微猜到父亲的意思,他想让我嫁给……我绝对不……”她说不出来,面色羞愤到了极点。

        “太子。”秋以桐静而轻地说出这个名字,“从前傅老爷或许还在考量,梁岚璋与梁岫琛哪个更有可能登上帝位,现在梁岚璋残疾,也唯有太子了。”

        “不!”柔弱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有着无比坚定的力量。

        秋以桐抓住她颤抖的手,用安静的目光望着她,叫她先安下心来,然后说:“你放心!傅展图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我们会帮你的!你要相信我们!”

        像是黑暗之中看到微光,傅意淳一愣之后又感激地望着秋以桐,“有一个姐姐可真好!”许久又一笑,“我可真怕我爹爹不是你爹爹……”

        “这个……”

        “姐姐你的眉目的确与爹爹很像,那种挺拔英气的姿态也很像。只是人长得像,也是寻常,不过缘分难得而已,未必就是有血亲。”

        秋以桐想了想,大约是从傅展图那里听说了傅老爷的为人,她是不大喜欢这个所谓的爹爹。要让她称这个人为“爹”,除了别扭,就只有不甘心了——她心目中的爹爹,至少应该如周潜光之父周青松那般,无论之前如何不甘心于家道衰落,最终还是能够安于恬淡,超然物外,而非执着于名利。于是她温和地一笑道:“即使他不是我爹爹,你也是我妹妹。至于傅展图……”她有心玩笑两句,便支手抚着下巴,“他就不够格当我哥了!”

        傅意淳掩嘴而笑,道:“那秋姐姐真是抬举我了。”

        秋以桐忽然之间想到她低微的出身,有些黯然,便笑而不语。正在这时,却听到有旁人道:“我抬举你们,你们还不识抬举,爱哪儿哪儿去,爷可不爱管!”

        因为这话刚好与她们的话相接,两人相视一笑,将头从柱后探出,便看到翡翠楼里刚进来一群人。傅展图、郭茜痕、陈广生、陈月婵、郭承文、郭则鸣共计六人,好在没有周潜光,秋以桐先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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