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翌日，陆呦同陆山请了安便乘着马车直奔护国寺而去。
从春初到盛夏，这是陆呦头一回出门。
这一路，她的心思如同乱麻一般，捋不清道不明，心不定，想什么都是空想。
直至到了护国寺跪在大雄宝殿内的蒲团上，她的心才静了些。
可一入夜，陆呦又是辗转难眠，几乎是睁着眼捱到了天亮。
自古战乱如何平息？要么一不做二不休打出个胜负，要么，和亲。
皇帝舅舅登基这几年，膝下尚无女儿。再看亲王女，不是容色不行便是品性不好。放眼整个上京，要说名门贵女那多的是，可要一个身份配的上和亲公主的，左思右想，唯有她陆呦是不二人选。
她自认为自己容色上乘，且身为北国大长公主之女到时候和亲时再抬做郡主亦或者是公主，这样一来方方面面都没法子让西域挑出错来。
不然自请和亲吧？
陆呦自个儿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慌乱地放下手中的银耳羹快步走到屋外喘口气。
她没让人跟着，就一个人在寺院里打转儿。从观音殿走到后院的莲花池，心中的慌乱却一点也没散。
没了法子，陆呦便一头扎进了大雄宝殿，跪在蒲团上静心。这一跪，就是一个时辰。
等她在起身时，双腿隐约已经麻木的没了知觉，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她撑着殿外的柱子缓了一会儿。
恰逢护国寺的住持路过和陆呦一同站在廊下避雨，那是个胡须斑白的老和尚，他拨着念珠，对着陆呦微微颔首，“施主。”
陆呦也点头，行了一礼。
陆呦对外人的话历来不多，再者佛门之人都喜清静，她也没再多言，只是扶着柱子等腿上的那股麻劲过去。
远处的青山在雨幕中变得缥缈起来，任凭陆呦怎么数都数不清对面究竟有几处山峰，她数了三遍，没耐心地皱起了眉。
倒是住持看了她一眼，笑道：“眼不清亦是心不清，施主不必烦忧，命数自有安排。”
陆呦一愣，缓缓回眸看着住持，可那住持却是笑了笑又打了伞离去。
屋檐下又只剩陆呦一个人，他来，也不为避雨，似乎只是为了在这歇上一歇，同她说一句话罢了。
不知怎的，经过住持这么一点，陆呦心间那团迷雾好似被风吹散了。
她伸出手去接雨，一连串的雨珠落在她的掌心，陆呦收回手凝视了好久，倏地笑了。是啊，若是清时哥哥不舍，我便走不了。若是清时哥哥不挽留，那我留也无意。
打定了主意，心中的愁云也散了，接下来的几日陆呦就老老实实地吃着素斋念了小半月的佛。
最后一日，她拿了三炷香，将香凑在烛台中点燃，走近佛像拜了拜才将香插入了香炉中，她双膝一弯，虔诚地跪倒在佛前，双手合十。
四下无人，她头一回闭着眼低声地诉说了心愿。
“佛祖慈悲，小女别无它求，只愿家国平安，百姓无忧，家人康健，最后还望佛祖庇佑清时哥哥年年岁岁平安喜乐，得偿所愿。若是有幸得佛祖照拂，小女愿为佛祖再塑金身决不食言。”话落，她又是三拜，这才起身准备回府。
她在这护国寺一待就是十几日，等秋云几个收拾完东西捐完香火钱往山下去时太阳已经落到山头了。
要回府的事儿陆呦谁也没说，她心里头做了打算，要回去给爹爹一个惊喜，顺便她决定自请和亲的事儿也要同爹爹商议一番才是。
马车进城门时太阳也落了山，上京城内不比山上凉快，北国的夏日又闷热的很，陆呦实在耐不住热便抬了手，葱白的指头勾住马车帘子，她探着脑袋捕捉外头的风。
有些时日没走上京城的官道了，眼下一瞧原本热闹的集市怎么连人都没有了？沿街的商铺都早早地打了烊。
车夫是秋云临时雇的，为人老实憨厚，这会看到陆呦面上的疑惑，叹了口气，“姑娘还是把帘子放下吧，最日上京城不大太平，入了夜街上就没什么人了，除了那几个大酒楼还开着，旁的小铺子黄昏时就关了。”
闻言，陆呦才想起了前些时日在护国寺听香客说起的事儿，似乎是有西域的蛮人佯装北国人混进了上京城，前些时日在南山那边还杀了几个猎户，这一时间才闹的人心惶惶。
陆呦不免皱眉，北国真是太平久了，防备也松懈了，这好歹也是上京城是一国之都，城门的守军怎么这般疏忽将敌人放了进来。
如今北国大半兵力都拨去了边疆，上京可谓是空城一座若是此时有差池，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想来，爹爹近日恐怕又没少为这事儿奔波操劳。
思及此，陆呦抿了抿唇，低声道：“不打紧，我透透气，前边庆春街拐个弯儿顺路去醉仙居买个烧鹅掌。”
一路紧赶慢赶，走走停停又去了醉仙居打包了烧鹅掌和板栗烧鸡，等到了镇国公府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了。
“催厨房快些将鹿茸鸡汤送上来，国公爷今日胃口不佳，送点汤水的兴许能好入口些。”
陆呦刚由秋云搀扶着踏进镇国公府的正门，就听见抄手游廊那头老管家的催促声。
她听着这话，心里头没由来的一酸，加快了脚程朝着游廊走去。
管家正愁的来回踱步呢，乍见一抹俏丽的身影走来还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老眼昏花了，人都瞧不真切了”
倒是在远处玩的元宝先一步认出了人，嗷嗷叫着扑了上来，围着陆呦就是一顿蹭。
这几个月元宝已经从一个小团子长成了一只半人高的大犬，看这身形体量起码有两个陆呦那么沉。
“元宝，别闹。”
元宝咬着她的裙摆撒娇，陆呦揉了揉它的脑袋，将衣裳扯了出来
老眼昏花的老管家这才认清这人是大小姐，他像是见着救星一般迎了上去，“小姐回来了？我这就去跟老爷说！老爷听了准能吃下五两饭！”
陆呦忙摇了摇头，她接过秋云手中的吃食晃了晃，笑弯了眼，“别，我此番故意不知会府上就是为了给爹爹一个惊喜！您可千万别露馅了~”
说罢，她步履轻盈地绕过抄手游廊朝着膳堂去，许久没见爹爹了，甚是想念呐！她心里都想好待会儿怎么吓她爹一跳了，可真当到了膳堂门口时，她的步子却顿住了，原本勾着的唇角也缓慢地垂了下来。
偌大的膳堂，只有陆山一人坐着。
美食佳肴摆了满满一桌子，可他就那么孤零零地坐在一侧望着窗外的月亮愣神。
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隐约间还瞧见他擦了擦眼眶。
陆呦只觉得心尖又酸涩了几分，爹爹是想娘亲了吗？
她站在门口平复了好一会儿，这才又挂起笑容蹦蹦跳跳地冲了进去。
“爹爹！芃芃回来啦~”
她猛地扑倒了陆山背上，从后侧挂着陆山的脖子撒娇。
陆山忙敛去悲伤提着陆呦的胳膊将她拎过来让她站好，“芃芃真是个好刺客！偷偷进来爹爹都没发现~”
“嘿嘿！那还不是爹爹看月亮看入迷啦？”陆呦拌了个鬼脸，她在饭桌边坐下，又对着陆山勾手，“爹爹你瞧，这是什么？”
她说着，秋云就将醉仙居的油纸包展开，将里面的吃食逐个装入瓷碗中。
“好香呀！”陆呦故作夸张地皱了皱鼻子，夹了一个鸭掌放在陆山跟前的碗碟里，“醉仙居的烧鹅掌！爹爹尝尝~”
有了芃芃这么一打岔，陆山原本那点忧愁也跑没边了，这会儿看着小女儿的音容笑貌顿时觉得自个儿能多吃几碗饭！
陆呦也夹了一个烧鸭掌咬了一口，那日在靖安王府心心念念的一口如今真吃起来竟也觉得并无特别。
正逢老管家呈了鹿茸鸡汤上来，陆呦又妙语连珠地哄着老管家也落座一道尝尝醉仙居的美味佳肴！她嘴甜贯会哄人，这一顿饭吃的热闹极了。
镇国公府有多久没那么热闹了？陆山也不知道。
用了晚膳，陆呦见陆山没有公务缠身便又厚着脸皮央着陆山陪她在小花园里赏月。陆山起初是有些犹豫，但瞧着陆呦的笑颜又不落忍只好点头应下。
酒足饭饱之后的两人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乘着凉，石桌上放着一大篮子晶莹剔透、色泽诱人的葡萄。
陆山吃着葡萄，满脸慈祥地听着小女儿叽叽喳喳地讲护国寺趣事儿。
陆呦心里打了好久的算盘，话由头东扯扯西扯扯，终是在她认为合适的时机，对着陆山说了出来，“前些时日在护国寺待惯了，香客多僧人多，今日一回府竟觉得府上怪冷清的。”
陆山还不知道陆呦要说的意思，只是眉目一皱，“改明儿爹爹在府上给你办场宴席？你请些看的过眼的贵女来府上吃茶赏花可好？”
见陆呦不语，他又想了一个法子，“再不济我明儿请戏班子来府上唱戏？亦或是杂耍？”
陆呦垂着眼帘盯着衣袖上的莲花纹路，微微将它们拢起，再抬眸时眼中已然有些雾气，面色也隐约泛着白。
“爹爹，芃芃的意思是，爹爹可想过再娶？亦或是纳妾？”
陆山沉沉地看了陆呦一眼，“芃芃的意思是？”
陆呦一愣，咬着唇不知改作何解释，半晌才幽幽道：“芃芃觉得国公府人丁单薄，爹爹又和叔叔伯伯分了家，别府别府总是有许多兄弟姊妹的，芃芃觉得热闹些也好。”
陆山看着一脸委屈的小女儿，长叹了一口，其实这些年不是没人劝过他另娶一妻，再不济也是纳几房妾室，膝下能多几个儿女承欢，也好过如今府内这番冷清的模样。
可他始终放不下华安，想着，他抬手摸了摸芃芃的小脑袋，“爹爹有你兄妹二人就够了。”
闻言，陆呦倏地抬眸，极小声地说了一句，“可万一芃芃哪天也不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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