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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4甜酒


徳岚寺。

        庭院中,梧桐树的叶早落光。光秃的树梢幽幽瞧着一轮月。霜皮枝桠间,不合时宜地被鸟儿筑了个巢。黑漆漆的巢,像滴在山水画上的一团墨渍,顺着纸张的纹路向周围晕染。

        鸟儿卧在温暖的巢中,覆着一翅轻羽安静地睡着。明天,太阳照旧升起那一刻,它们便抖落羽翼上的晨曦,在橙红的光芒下婉转啼叫。

        可惜有的人再听不见。

        冷月如霜,清寒洒落满阶。寺庙大殿,朱红漆就的木门敞开,风灌进来,寒意砭骨。

        四四方方的门框内,跪着一个淡色身影。黝黑巨大的棺木躺在影子前,沉默地好似凝固在夜色里,相对无言。

        韩朗的身影,被棺前长明灯的烛光拉得很长。渺小的光点,和冷风彼此拥抱着,恶意地晃动,发出意味不明的嘲笑。

        命运发生了奇妙的置换。上一次是华容在宝刹里长跪七天,为韩朗守灵。如今一切却颠倒过来。

        韩朗掀起眼皮,瞧着面前的棺木。大概因为昏暗的缘故,脸上并不是过度哀悔,只是一副难以琢磨的不悦神情。

        他膝行向前,直到棺木的边缘,目光终于向里面探去——华容从头到脚盖着一方红绸,只有一边的手指微微露出。韩朗忪怔地看着,有那么片刻失神。

        躺在那里的好像不是他,回忆比遗体更像他。

        他长久地盯着那指,心想,该怎么去形容呢?苍冷,细冷还是苍白?指根和指尖一样细,蜷在掌心里。他带着难堪的神气,将华容裸露在外的手拉起,一点点扳开和自己十指相扣。原来是僵冷的。

        韩朗心中一窒,钝痛自心脏向周身蔓延。他终于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人是真的走了。

        一阵风忽然卷过,灵前的长明灯被吹灭。韩朗惊惧抬头,熬了几个日夜的眸中布满红血丝。

        灯熄灭了,风也重归寂寂。横梁上暗红色的帷幔垂下来,每一道褶皱里都藏一道云翳,厚重地搅不开。

        大殿上供着的菩萨,金身在花窗错漏的月光下,折射薄凉的冷光。菩萨低眉,眸中无光彩,大约见惯了人世百苦生离死别,心无微澜。漫天神佛都只道看破红尘,凡诸百事无动于衷,又何以度这苍生?凭骗你生来就是赎罪,冷眼看你沸水里痛苦挣扎,虚伪地劝导一切当受则受?

        韩朗冷哼,索性踢掉靴子躺到棺中。

        他和华容挨着,维持十指相扣的姿态。一如从前共枕的样子,扣着他冰凉的手心,一点点挪到心脏位置,最后覆在那温热的部位。

        韩朗偏过头,瞟着那覆着红绸的脸,语调浪荡:“今儿,我遣人把你那堆银票都给烧了。叫你爱藏,都发霉了,就算白送给银庄他们也不要。”

        他顿了顿,假意坏笑,“可惜不是烧给你的。咱们华总受孤零零一人到地下去,要是受人欺负怎么办?倒不如把银子烧给墓地周围的邻居,先帮你打点好关系。”

        说着说着,就想起上次他抢华容银票,把对方气到脸色青白手发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道华容听了,这财迷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青着脸拼命比划和他理论。

        如果,能把他气活最好不过。

        他在空荡的大殿里,躺在棺木里自顾自地发笑。笑着笑着,泪水潸然从眼角砸下,顺着太阳穴一直流到耳廓,凉浸浸地积聚。

        韩朗的脸宛如新浴,泪又如纵马时被风吹横的水痕。虽然面无表情,但心却像溺水一般快要窒息。

        韩朗侧身看红绸勾勒出的轮廓,喉结滚动:“你会觉得我的眼泪恶心么?假情假意么?”

        华容的脸隐匿在红绸下,报之以沉默。

        韩朗红着眼死死盯住他,喉咙失语般哽住,像是一定要从那沉默里求得答案。

        他重新躺下,依旧握住华容的手,在他虎口处皮肤上摩挲着,好像这样就能把温暖传递给对方似的。

        不过一瞬,已然恢复平静,他抬眸漫无目的盯住头顶帷幔,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说:“楚二,我不能陪你去死了。过了今晚,我就要把你给忘掉。把你留在我生命里的一切痕迹,统统都抹掉。”

        韩朗仰头叹气,喃喃自语:“黄泉路漫漫,你走到哪儿了呢?你这笨蛋,下辈子能受才受。下辈子,求你……”

        求你哪怕恨我怨我憎恶我讨厌我

        千万别忘了我。

        我已知错。

        他转身,将华容身上的绸缎缓缓揭开,动作之间,连手指都是颤抖的。华容的脸一点点露出。

        满月落下的火花,轻盈柔软,照得他的面庞仿佛是雕刻在玉石上。

        相对重逢的一瞬,韩朗恸绝。

        “我错了……”韩朗突然觉得委屈,手无措地向前抓去,慌乱中握住一只温热的手腕。

        吧嗒一声,浸润凉水的帕子跌落枕畔,那原本是要揩去他额头冷汗的。韩朗死死扣住那只手腕,仿佛溺水之人捉住救命稻草,轻颤且用尽气力。

        “我错了。”韩朗喉咙哽着重复,眸中布满血丝,目光却是涣散没有焦点的。

        华容一愣,眸中刹那烟波浩渺。旋即恢复常色。故作出被捏得忍不住皱眉,想稍稍挣脱一丝容空:“王爷真是……哪怕生病也如此威猛。”

        终于看见绰约人影俯身坐在床前,韩朗阴冷神情在辨清来者后一点点化开,“华容?”犹疑不定试探着发问。

        “王爷可是做噩梦了?”华容见抽不回手腕,只好听天由命任他攥在掌心。

        韩朗胸口潮伏,彻底平复下来才确认自己并不是躺在棺材里,不过依旧心有余悸,于是淡淡应了一声。

        话音刚落,立马跟来一声嗤笑,贵人捧着铜盆站在华容身后,幸灾乐祸扳回一城:“嘿,叫你们别翻花样,现在晕得昏天黑地可不是自找的。难为我家主子忙前忙后照顾你,连为招待林将军专门酿的酒都不管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韩朗何德何能。

        韩朗尚且没缓过来,不想同他争辩。直接看向华容,难得撒娇服软:“我头疼,能坐枕头边陪陪我么?”说着,韩朗倦怠地闭上眼,抱住他的腰身,埋在带着淡淡药香的衣料间,疯狂汲取那热气。

        怀中拥着温热的躯体,韩朗勉强觉得安定。只是头脑依旧昏沉,甫一闭上眼便滑入黒甜,这一次韩朗无梦。

        再度醒来,枕边无人,身侧的竹簟还是温热的。韩朗觉得浑身轻松不少,披衣起身出门。

        午后炎阳正盛。雪亮的光芒好似万千利箭。每一根箭羽后都燃烧一道烈火,来势汹汹,暴雨般铺天盖地砸下。蝉瑟缩在蔫巴绿叶后,声嘶力竭鸣叫着。

        渗进骨缝的热意却晒得韩朗很舒服。大约是在梦里被冻得太久,以至于现在站在阳光下,他还怀有一种不真切的恍惚。

        他绕着院子逛了一圈。路过厢房时,瞥见流云和华贵正在睡午觉。两股鼾声搅缠,一高一低一放肆一含蓄,彼此追逐起伏。

        “没良心的兔崽子”韩朗瞧着流云熟睡的侧脸,暗自腹诽,“你家主子病得昏昏沉沉,你倒是睡得香呢。”

        脚下步子没挪,站在纱窗前再看一会儿。那贵人八成怕热,故此四仰八叉躺着,简直占了一张凉席三分之二。而流云谦让地窝在靠墙一隅,姿态十足可怜。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韩朗撇嘴叹息,摇着头走掉。

        四处都没有寻到华容,韩朗正纳闷,忽而从厨房窗后看见一张朦胧侧脸——华容立在砧板前,微微俯身,手中正忙活些什么。

        只是距离远了,隔着庭中曲沼,韩朗双目微狭依旧看不真切。

        虽然玩的花样多,但并不妨碍韩朗骨子里是个传统男人。传统的男人需要一个贤内助——人前温良恭俭让,床上形骸放浪狂那种。而华容此刻大约正为自己洗手坐羹汤。

        暖意像涟漪一样,在心湖里一圈圈荡漾开。

        他跨上木桥,正欲上前耳鬓厮磨。

        仲夏时节,藕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入目一片烂漫的深红浅碧。行至木桥中央,正是草木馥郁之处,不少小虫飞舞半空,杂乱无章。小而脆弱的翅膀裹挟着阳光,连平日讨人厌的灰色都变成了淡金。

        韩朗挺直脊梁,广袖拂散那些小小生灵,阔步向前。

        正走着,鼻尖却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不同于荷花沁人心脾的芬芳,这气味中透露一股空灵的幽雅。在韩朗微蹙眉尖,目光落在密网晾晒的兰花时,他开始愤恨为何生病不让自己短暂地失去嗅觉。

        青梅,兰花干,无可言酒,林落音大侠……韩朗冷哼,收敛步子,后知后觉地想起早上华贵人恶毒的微笑。“难为我家主子忙前忙后照顾你,连为招待林将军专门酿的酒都不管了。”

        我道是为了谁呢,原来是旧情儿要来,连衣袍都提前几天备好。

        他微微俯身,凭栏支颐。莲叶交错覆盖下,几尾锦鲤瞧见岸上有人,急不可耐地洑上水面,长尾相挤,张开小圆嘴唼喋。韩朗表面一派淡然地静看鱼忙,实则火星火苗在体内四处流窜。

        池沼边杨柳依依,丝绦深青浅黄垂下。短些的柳枝轻抚他的脊背,稍长一些的银塘蘸水,将韩朗的倒影揉乱。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韩朗凤目微狭,盯住碧纱后的身影,缓声道。

        朝堂上翻手作云覆手雨的权臣,竟也生出几分临水弄诗的雅趣。

        无限风流,除却醋意。

        那边华容闻声抬眸,手中动作停下,遥遥与韩朗对视,神情不能堪破。

        韩朗足尖轻点,几步越过莲塘,直奔那道门而去,银蓝衣纱在空中恣肆飞扬。

        门槛上,一只黄狗懒洋洋卧着晒太阳,湿润的淡粉色鼻尖惬意地拱着。腹部细软的绒毛闪烁金灿灿光芒,仿佛站起身甩甩便能抖落一地阳光。

        这只狗是归隐那年华容路上捡的,毛发脏兮兮,不知被何人打断一条后腿。刚拾到时还是小小狗,两只掌心便能牢牢托住。

        湿漉漉的黑眼珠像幽深的潭,又怯又乖,梗着脖子呜呜叫。华容看着看着,就被那汪潭水吸了进去,当即立断要带走养。说实话韩朗并未想到,自己会被一条土狗威胁到家庭地位。甚至还在陪在身边,饶有兴致地看他给小狗上夹板,喂羊奶。

        可如今,韩朗感慨——人不如狗。

        “狗、肉、汤!”韩朗对大黄挥挥拳头威胁。

        黄狗不以为意地掀起眼睑,瞥了他一眼。

        待看清砧板上碎萝卜丁,旁边砂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时,他才意识到华容这是给狗熬肉汤。他稍稍清醒,一时不知在林落音和狗之间如何抉择,似乎嫉妒哪一个都显得自己不太正常。

        脑袋瓜子的火一路窜到小腹下。

        煽诱啊煽诱。

        韩朗上前拥住他,华容忽然感到颈后一热,有人张口含住了他的耳垂。

        华容闭了闭眼,手指慢慢收紧:“王爷,橱柜里有……”

        “你明明知道我更想吃别的。”韩朗打断他,含糊着语句在他颈皮肉上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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