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都城中出了桩奇闻，在坊市间流传甚广。
说赵穆两家结亲，穆家大姑娘嫁予赵家大公子、新科进士赵寄文，送亲花轿从官府衙门前过，被大姑娘喝停，新娘子当众扔掉喜扇，摘下凤冠头面，拿出一纸陈年婚书，敲响鸣冤鼓，状告生父停妻再娶、继室陷害逼死生母周氏，直闹得满城风雨。
穆家老爷、太太下狱待查，穆宅被封，穆家老太太气急攻心，将穆大姑娘自族谱除名，赶出家门，赵穆两家婚事也就此作罢。
昨日还张灯结彩、欢声笑语的赵府，今日已是愁云惨淡，赵家二老气得不轻，赵寄文被禁足书房。
二公子不敢触父母霉头，等入了夜才偷偷翻窗溜进书房给兄长送点吃的，才进来，赵寄文就起身相迎：“见到南霜了吗，她怎么样？”
二公子不知从何说起，就先把饭菜摆开，顿了会儿，才道：“别问了，你让送过去的东西，她都没要，还让我把这个送还给你。”
他掏出来的时当年二人订亲的信物，赵寄文久久不能言语。
“她在城郊茅屋住着，身边有个叫谷青的丫头照顾，还有个婆子，穆家姑娘还真是……惊世骇俗。”二公子不知该如何形容，半天才憋出一个词。他想起今日见到她时，世间女子如她这般将自己逼入绝路的少有，世间女子的出路在她这里往后也再走不通。他想到能走的无非两条路，要么隐姓埋名出家为道为尼，要么就去死。可穆家大姑娘完全不为世俗所困，豁达开朗，轻松自在。
“南霜她一贯如此。”赵寄文并不意外，甚至还能会心一笑，她此刻定是欢喜欣然。
“大哥，你可不能像昨天那样犯浑，父亲纵然不舍得真的打死你，你也得脱层皮。”二公子劝道，这样的女子赵家消受不起，大哥执迷不悟那可不行。
“只要南霜肯，我愿守此诺及老至终。”赵寄文苦笑道，“可她不会肯的。”
前尘往事，想来可笑，他一开始心动的不正是南霜清明聪慧，傲骨铮铮，可后来，他为什么也开始将世间束缚女子的规矩往她身上套。他对寒瑶没有动心，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曾希望南霜能收一收性子，像其他的女子一样温柔可亲一些，寒瑶就是那样的女子，然而赵寄文自己也没想到面对寒瑶他不会动心。
南霜此时欢喜欣然，她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望着漫天星辰，她一笑，冰霜尽消，眼泪也在不知不觉中涌了出来。母亲一直都留有后手，只是她总想着为自己的女儿谋个好前程。
南霜有多开心，寒瑶就有多愤恨，寒瑶跟了南霜两天，看着她向谷青母女找回当年的婚书，看着她做出惊世骇俗之事，寒瑶近身都不得，更别提施展惑心术，问题就出在她发髻上的那根银簪，如今寒瑶也被困在银簪五丈之内，救兵都请不了。
“你果然还是不死心，”希微不知何时来的，两人在南霜面前显了形，“如今的结果公主殿下可满意呀。”
满意？婚约已毁，眼看着孽缘还要延续，她费尽心力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可能满意！
南霜向希微见了礼，看到一旁的寒瑶，就知希微为何将银簪留下，她取下银簪，双手呈上：“完璧奉还，拜谢姑娘。”
希微接过，招招手，寒瑶就被迫坐在了一旁，她反客为主招呼站着的小姑娘坐下：“南霜，你也坐下听我讲个故事……”
她三言两眼，轻描淡写，将前因后果交待清楚，南霜不知自己是故事里的人，寒瑶却听明白了。
“我不知，我真的不知！”寒瑶辩解道，她当时不曾注意到寂辰的伤口是被处理过的，寂辰醒来时认为她是救命恩人，她也以为是自己救了寂辰。
“南霜，若你是那剑修，你可会怨恨死后有人冒领救命之恩？”
“不会”南霜毫不犹豫的答道，“救人是出自本心，并非图他人回报。”
“那今日，你心中可有怨恨？”
南霜冷笑着望向寒瑶，看她目光躲闪，心中灵光乍现，了悟一二，莫非……
“南霜心有怨恨，我怨恨此人折辱于我，做出违心之举，南霜恨难自抑。”
寒瑶不敢直视盛怒的南霜。
“南霜，我给你两条路。一者，明日你醒来，仙人夺舍皆是黄粱一梦，除此外生活照常，世人只会记得穆家人自食恶果，再不知你穆南霜惊世骇俗，赵家婚约你自行抉择。便是再入轮回，富贵荣华福禄寿数俱全，这是龙君的补偿，他也承诺寒瑶会受到应有的处罚，也许未来的某个轮回里，尘缘再续，你心中所想能如愿。”说到这，希微别有深意的看了寒瑶一眼。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会了。”寒瑶忙摆摆手讪讪道。
南霜在这一刻短暂的想起了赵寄文，想起少年说愿意一辈子照顾她的模样，但她还是听到自己问：“二呢？”
“南霜，世上有修士，若不想命运被人玩弄摆布，你可愿栉风沐雨、九死一生再修正道！”
“不可以！”不待南霜反应，寒瑶先出声了，南霜如果入道，寂辰哥哥的情劫怎么办，无论她修成入道还是魂飞魄散，又或是潜心问道，情劫就不可能这么容易过了，“穆南霜，我之前的话都是故意刺激你的，你想想你母亲、你外祖母，还有赵寄文，所有的遗憾在新的轮回里都有可能弥补的。”
“我愿入道！我愿执剑入道！”南霜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望着希微的目光无比坚定，“南霜不愿将命运寄托在别人的补偿上，比起可能，我更希望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
“穆南霜！”寒瑶还欲再劝。
“你还是不知错啊。”希微无奈，“你没想过为什么你插手之后，劫点就变了吗？”
从寒瑶插手的那一刻起，南霜和赵寄文就无法顺利完婚了。
“回去吧，你父亲正在等你。”
希微重新取出那支银簪，寒光破空，化做一柄长剑，在她的示意下南霜诧异的双手接过。
“物归原主，这是你曾经的本命剑，修行不易，慢走莫急。”
待南霜回神，女子的身影再不可寻。
穆家停妻再娶罪名落实，穆家老爷被杖一百，废后娶之妻遣其归宗，贬官罚俸，限令改正，往后想再回都城是不能了，穆老太太一病不起。逼杀发妻之罪查证属实，穆家老爷罪加一等，穆家太太人在狱中，娘家已将其除名，无处可去，穆家就此没落。
“这正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说书人醒木一拍，赢得满堂彩。
众人不免唏嘘，又追问起传说中惊世骇俗的穆家大姑娘。
折扇轻摇，说书人叹道：“穆南霜啊，这说法就多了，有人说穆南霜心愿已了，投河自尽了；也有人说穆南霜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听闻儿女满堂；比较靠谱的是穆家获罪后有人曾见穆南霜在城郊拜祭生母与外祖母，而后执剑跨马，出都城，杳无音讯了。”
世间希望能以穆南霜告诫约束女子者，多信了她投河而死；对穆南霜心有怜悯者，多盼她儿女满堂；而知穆南霜者，方信她执剑归山河，譬如赵寄文。
时光一晃，五十年无声无息悄然流逝。
他已是古稀老者，一生未娶，无儿无女，如今也到生命尽头了，握着曾经的信物，他闭上眼，仿佛又回到十三岁的雨夜，失去意识前，他看到清冷倔强的南霜。
与此同时，深山古树下，长剑相伴，南霜似有所感，遥望远方。
南海，寂辰闭关处，分神归来，寂辰看到了救下他的南霜，不只是人间雨夜，是三百年前的西南山野。感受到这缕神魂的执念，寂辰挥手，放他重新入了轮回。
寂辰知晓神识残缺强渡雷劫无比艰难，但那缕神魂显然更愿意入轮回，赌微乎其微的概率再遇南霜，即便本体也无法阻拦。
桃花垂柳，酒肆依旧，沽酒人却已换过一波，青丝白发转瞬间，醉酒人还似当年。
希微遥遥见分神流光入轮回，掐指一算。
面壁百年只是北海龙君给爱女的小惩大戒，恣意扰乱人间道，寂辰与南霜重新有了牵连，寒瑶的惩罚才刚刚开始。世人不曾信因果，因果何曾饶世人，神又如何，仙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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