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月色皎洁，莹莹如玉，英国公府的前院大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这顿宴是给叶蓁蓁庆祝的，庆祝她在饯别宴上大秀箭术，没给□□女子丢脸。
英国公抚掌大笑，教出的徒弟给他长了脸，这比他自己赢了好开心。
他心情一好，酒瘾就犯了，吩咐下人将他酒窖里的好酒搬上来。以往他要喝酒，众人都会劝两句，他常年征战沙场，身子骨毛病不少，喝酒对他旧伤有碍，但是他今日兴致颇高，很久没见他这么高兴，长公主就让他放纵一回。
几坛酒下肚，英国公就双颊酡红，眼神迷离，话匣子也打开了。
他抱着酒坛，说起了叶蓁蓁当初放弃学武射箭的事，“你这天赋就该射箭，当什么大家闺秀啊！”
他说起这事怨念颇深，长公主在一旁解释当初英国公听说她放弃射箭，也这样抱着酒坛喝了几坛酒，对着月亮直说可惜。
可惜这样百年一遇的箭术天才，就这样囿于后宅，可惜他那百步穿杨的箭术没有继承人。
叶蓁蓁听后心情复杂，上一世将自己活得那么可悲，外祖他们肯定对她很失望吧。她捏着酒杯，闭了闭眼，然后举杯给英国公，说了句对不起。
他对她期望那么高，她却辜负了他的期望。
英国公不知她复杂心情，笑呵呵地跟她碰杯，豪爽地一干二净。
林萱也醉了，听到长公主的话，拧着眉头道：“如今圣旨已下，表姐还是要嫁人啊，最终的命运还不是囿于后宅。”
“不一样！”英国公摇头，他虽然醉了，但是意识清醒，“薛晏那小子自小离经叛道，做他的妻子不需要守着那些无聊的规矩。到时候蓁蓁是想骑马还是射箭都可以，他要是敢让你遵守那些妇容妇德，你来找我撑腰，我保证替你好好教训他。”
“好啊！”叶蓁蓁笑了笑，眼睛晶莹水润，好似夜空中的繁星，林萱哇了一身，凑到她面前道：“表姐，别动，星星钻到你眼睛里去了。”
众人听着她的醉话，哈哈大笑。
英国公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完之后感慨道：“薛家小子小时候就惦记着你，一直嚷着要把蓁蓁娶回家，就算听闻你和薛绍之的事，还是嚷着要把你抢过去，我们当时都以为这是玩笑话，没成想最后还真的让他把你给娶回去了。”
英国公絮絮叨叨，说着他们小时候的事，叶蓁蓁望着窗外的明月，眼神迷离而悠远。
缥缈朦胧中，叶蓁蓁陷入了梦境中。恍惚间她隐约竟又回到了前世薛晏离京前一晚，他来找她，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块离开，一起过骑马射箭的潇洒日子。
素来不正经的脸上此时满身郑重期待，而她辜负了这份期待，她拒绝了。
叶蓁蓁想要答应的，但是在这梦里，她开口了他却听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像上一世那样发展。
薛晏的眼睛在她拒绝了，彻底暗淡。再一次看到这个场景，叶蓁蓁的心如刀绞，想要伸手拥抱他给他安慰，却从他身上横穿而过。
叶蓁蓁就这样以魂体状态跟着他。
她看着他离京前骑着马望着她院许久；看着他吩咐柯达将他亲手选的礼物以他人名义送给她；看着他望着副将家书中时目光流露出艳羡，再回到帐中一封封地烧毁那些写了却寄不出的书信。
后来，她病逝的消息传来，薛晏不顾副将的阻拦，单枪匹马闯京城，直奔着薛绍之而去。
薛绍之被打得半死，是柯达拦下了他，原因是薛绍之这个皇帝还不错，要是换一个，百姓又要受苦。薛晏见了太多受苦的百姓，他停手了，然后自己跑到大理寺的牢房住下。
薛绍之想将他关一辈子，但是朝中无武将，边关需要他，薛绍之才不得不放了他。
薛晏提出用镇北王府的兵权换叶蓁蓁的遗体，薛绍之没同意，还用薛晏母亲的性命相要挟，严令他此生无诏不得回京。
薛晏离京后，整个人越发沉默，没日没夜地行军布阵，勇猛无畏地上阵杀敌，副将说他这是在寻死。
薛晏不置可否，在得知她死去的那一刻，他也就随她而去。现在活着的只是一副躯壳。
他想要去陪她，但是他身为镇北王的责任还没有完成，他要将这边城百姓的生活安排妥当，才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薛晏掏出怀中的发簪，那是他从叶蓁蓁那里抢的，然后用着发簪做了个衣冠冢，“爱妻叶二之墓，夫薛晏立。”
叶蓁蓁摸着墓碑上的字，眼泪就这么滚了下来。她不知道薛晏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立了这个墓碑，就像她不知道薛晏那纨绔散漫之下藏着难以言说的深情。
看着他在她忌日里在这墓碑前宿醉，叶蓁蓁由开始的泣不成声慢慢变得习以为常，有时还会调皮地就这酒坛陪他一起喝，虽然一次都没喝到酒。
后来，薛晏还是死了。
军中出了叛徒，他为了掩护百姓离开，将羌人引入落鹰涧，被乱箭射杀。
夕阳殷红如血，覆盖着新草的土地之上，血液汇聚成河流，尸骨遍地。
幸存下来的人们呼唤着自己战友的名字，神情哀伤，声音哽咽，一些人神情已经麻木，寻找着同伴好友的身影。
穿过一个个残缺不全的尸体，他们的眼光会不自觉地望向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那里堆叠着成山的尸骨，正中却只有一个人。
他身穿着盔甲，数不清的箭支穿过他的前胸后背，密密麻麻地。可是他的身体依然挺拔，如松如柏，丝毫没有倒下的迹象。
叶蓁蓁想要挡住这飞来的箭支，可是她是魂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万箭穿心。
万箭穿心。
叶蓁蓁看着他临死前的那个解脱的微笑，心中大恸，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滚了下来……
夜风吹开窗户，叶蓁蓁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姑娘怎么了？做噩梦了？”守夜的夏婵听见动静，撩开床幔，就看到叶蓁蓁眼中流露这无法言语的哀伤和惶恐。
叶蓁蓁摸了摸眼角的泪水，笑了笑，原来是梦。
不，不是梦，那是薛晏上一世的结局。叶蓁蓁想到他最后那个解脱的笑，抓着薄被哭得撕心裂肺。
噩梦之后，叶蓁蓁后半夜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薛晏万箭穿心的样子，她迫切想要见到他，确认他完好无恙。
夏婵听到叶蓁蓁要见薛晏，抬眼望了望窗外，无语叹息。
傍晚才分开，这会儿又想见面，没有恋爱过的夏婵好奇，谈恋爱真的会让人变得腻歪嘛？
想到她刚才那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夏婵组织了下语言，小心劝道：“姑娘，再睡一会吧，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世子会去伯府下聘，那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叶蓁蓁也意识到现在时候不对，躺下休息，但是刚才梦中的场景在她脑海反复游荡，她没有睡意，就这么睁眼到天明。
跟英国公辞别后，叶蓁蓁回了伯府。她回来得比较早，镇北王府还没来下聘。
叶蓁蓁坐在院子里，朝墙的那边扔石子，对面没有回应。
她耷拉着脑袋，双手环臂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身着红色嫁衣，而薛晏却穿着常服，当着宾客的面说，他不成亲！
叶蓁蓁掀开盖头质问他为什么不成亲，他说他还没下聘！
叶蓁蓁正要说不下聘也可以，就听见耳边传来轻快的声音，“姑娘，来了来了，世子来下聘了！”
睁开惺忪睡眼，叶蓁蓁一脸懵地看向眉开眼笑的春兰她们。
夏婵笑着催促道：“姑娘还愣着干嘛，快去啊，你不是念叨着要见世子吗？”
叶蓁蓁到了大厅，老夫人正跟罗媒婆寒暄客套，她不喜叶蓁蓁，因此故意将镇北王妃冷落一旁。她料定王妃不会把她怎么样，就算王妃生气，也只会迁怒叶蓁蓁那个死丫头。
在来的时候薛晏已经给柳氏打过招呼，柳氏有心里准备，因此对于老夫人这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没有在意。
老夫人对罗媒婆这么热情，除了给柳氏难堪，还为了叶明宪。罗媒婆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媒人，圣母皇太后和太上皇的亲事都是由她说成的，北狄使团离开了，她大儿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
叶蓁蓁进来时，薛晏冲她挤挤眼。他脸上的伤还没散，如今再这样挤眉弄眼，一下子就逗笑了叶蓁蓁。
这俩人太腻歪了，镇北王妃看不下去，找了个借口打发俩人出去，眼不见为净。
薛晏提着自己连夜打的双雁，轻车熟路地去了叶蓁蓁的院子。
叶蓁蓁看着挂着红绸扑腾的双雁，“这哪来的？”
“我捉的，”薛晏说得风轻云淡，“赐婚圣旨来得太突然，我只捉到了这两只，瘦了点，你要是嫌弃，我之后再给你补两只肥雁子。”
“所以昨晚你去捉这两只大雁了，”叶蓁蓁注意到他眼底的疲惫，心里又暖又甜。
薛晏将两只大雁交给春兰，叮嘱她好好养着。叶蓁蓁拿了玉肌膏出来，薛晏看到熟悉的瓷瓶，诧异道：“你还没用完？”
“就上次京郊遇刺那一次用了，之后也没用它的地儿，今儿正好，这么美的一张俊脸，要是毁了多可惜。”叶蓁蓁一边给他涂着药，一边感慨道。
脸上的药膏冰凉地渗透入皮肤，薛晏觉得被她碰的地方有些发烫，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故意道：“叶二，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馋爷这相貌！”
叶蓁没有否认，上完药后又凑上去亲了亲，在薛晏还没回过味的时候离开。
薛晏不满，要求重新吻一遍，但是叶蓁蓁却说什么都不肯。
“你这伤，昨晚王爷没找你麻烦吧？”
听着她生硬地转移话题，薛晏叹了口气，幽幽道，“昨晚老头子要罚我，但是我说要去抓大雁，他就放过我了。”
“看来这俩只大雁帮了你。”
“所以到时候我会给它们一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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