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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姜瓖在书堂附近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见到白日里出现的人。

        “孟先生要见你,跟我来。”

        姜瓖应喏后,狐疑地看着披着麻衣的他,赶忙快走几步跟着进了院门。

        只见满院的白皤在夜风中摇曳不停,正堂的三楹门全部敞开,在三排白蜡的映照下,堂中赫然摆放着一尊牌位和一具棺材。

        孟凛身着黑色丧服,颇为闲适地靠坐在太师椅中,摇着折扇像欣赏一副佳作那般……看着棺材。

        姜瓖暗中思忖,这是谁死了?竟然在学堂设灵……

        她迈入正堂后躬身行礼道:“奴婢方洪拜见孟先生。”余光略过牌位时瞳孔一震,上面刻着篆体金字,孟凛之靈位??她确定没有看错……想到那日他在佛堂烧纸,如今又在学堂设自己的灵位,这人莫不是疯了?

        姜瓖探究的目光匆匆掠过孟凛的脸,刚好与他四目相对。她迅速垂眸,脑中却闪现出窗牖缝隙间满含笑意的双眸……不对!应是熙宁七年,城墙上远远一瞥的缘故。

        孟凛手执素扇敲打着手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怎么,诧异么?”

        “不敢。”姜瓖躬身回道:“奴婢斗胆猜想,先生这是与昨日种种道别,以焕然一新的面貌迎接新的征程。”

        “唔,”孟凛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道:“此话怎讲?”

        姜瓖拱手,不卑不亢道:“先生于熙宁七年高中探花实乃紫微星下凡,心有鸿鹄之志任一方父母官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如今明珠蒙尘之日已过,志存高远之人终究会实现抱负,入阁拜相指日可待!奴婢仰慕先生许久,如今便是拼尽一切想入先生门下,还望先生成全。”

        她再次地拱手恳求道:“奴婢对今晚先生如此安排隐含的深意颇为敬佩,想为先生披麻戴孝,尽弟子一份孝心,还望先生成全。”说罢恭敬地叩首。

        站在一旁的陵游,心中竟然生出想笑的念头。

        在这个世上,心思弯弯绕,要绕京城百圈起步。有话从不直说,拐弯抹角百遍让人回味之人,非公子莫属。此人不仅淡然面对公子的种种疯狂之举,还跟着凑热闹,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一丘之狐?

        孟凛眉棱骨不易觉察地抽动了下,嘲讽道:“没想到,当年的事,掖庭宫一名杂役都知晓的那般清楚。”

        姜瓖速思考着,他这话和今儿摆这龙门阵是否相关联?这人将官宦问政的帽子往她身上扣,这可是杀头的罪名,真是刁钻狡猾的很!

        她面上越发恭敬地回道:“先生所说极是。奴婢在掖庭宫服役将近二十年,自然无处得知前朝之事。只是这些年掖庭宫常有后宫犯事之人不断充入,偶尔也能听到只言片语,都是奴婢拼拼凑凑听来的。”

        孟凛看向陵游,命道:“既如此,你将张保带来,今晚便治他一个治下不严之罪。”

        “公公请留步!”姜瓖陪笑着躬身拱手道:“先生深谙水至清则无鱼,若不是这些人,奴婢们也不知先生品行高洁才情不一斑。那人曾在吴庶人跟前服侍,据她所说,吴庶人的母亲当年入宫与其闲谈时,曾提到已故的吴尚书很是欣赏您,故而才说与奴婢听的。如今,死者为大,奴婢不愿明说,并非有意隐瞒大人。”

        陵游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问道:“你可知,隐瞒先生的下场是什么?”

        姜瓖面不改色地发着誓,道:“方洪若隐瞒先生,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孟凛目光熠然一闪,又倏然隐去,以扇遮面哈哈大笑起来,只露出一双笑意不达眼底的双眸。

        “你读书识字,也是她教的?”

        “一切都瞒不了先生。”

        孟凛起身走至她面前,戏谑的目光一闪而过,温声笑道:“我只在白日里授课,过时不候。既然你这般诚恳,那便在此处守灵罢。”遂摇着折扇,颇为闲适地踱出堂外。

        姜瓖咬牙躬身称是,再次唤住了陵游,“这位公公,不知先生授课可有书册?”

        陵游走至书架旁,取一整套书卷交给她。

        姜瓖假装虔诚地为牌位上了三炷香,接过书卷后道谢,又问道:“奴婢白日里要干活,若这些考卷奴婢做完了,能晚些时候交给您么?”

        陵游头也未回地说道:“申时末刻之前。”

        姜瓖目送他的背影打开院门,只得转身跪在蒲团上,想着这一晚若回不去,昀儿和张公公还不知如何担心。若离开报信,风险太大。

        她目光警觉地四处睃巡着,就连房梁上都看了一遍,并非发现可疑之处。

        一个时辰后,她起身慢慢靠近孟凛的书案,看到几封折子的封面像是她在乾清宫时见到的劾疏。打开一本,上面写着:“建国初年,商税轻少简单,税率一般三十分抽一,婚丧用物,舟车丝绵以及蔬果饮食畜牧诸物免税。如今,崇文门税课每遇商贩均命属下抽盘,税官如狼如虎,与强盗无异……[1]”奏折下面的字像是陆同的批红,“着孟凛知道,尔需处理妥当,谨防京畿民乱。”

        她将奏疏放回原处后,跪回蒲团上。

        脑中回想起方才书册内的税课算法,结合奏疏里提到的字眼“每一执奏,涕泗交流。今日有一方得安静,有一民得乐业否?”心中虽无比厌恶孟凛与陆同一丘之貉,却也明白,回宫之前若无法借势,想要复仇便是天方夜谭。

        陆同既授意孟凛接触崇文门税关的差事,想必很受他的认可。身为司礼监万年老二的兰延,自然不希望陆同身边增加得力之人。若她想办法接近孟凛,边学知识,边获取有效的信息视情况博得兰延的信任,岂不是一举两得。

        想到此,她点燃了三根檀香提神醒脑,复又打开书册,在灯烛下仔细阅读着,却不知有人一直在盯着她。

        陵游侍立在偏殿的暗间内,透过贝母窗牖边缘的琉璃盯着姜瓖的一举一动,随后便走至书案前,拱手道:“公子,方洪看完书案上的奏折和书册,现跪在蒲团上像是睡着了。”

        孟凛打开另第五本税课账册,头也不抬地命道:“天亮之前将她轰走。”

        陵游将烛芯挑亮后,回忆道:“我从他身旁走过时闻到了一股太监味儿,为何你说他不是真太监?”

        孟凛搁下笔,说道:“往常,低阶太监会因裆内的粗布而夹着双腿走路,她虽刻意模仿却逃不过我的眼睛。高阶太监么,则终究改变不了躬身哈腰的习惯,禁城之内只有白头鹎是个例外。”接过陵游端来的茶盏,轻啜一口,不满地说道:“她的骨相一看就是女人,你跟着我也没少去‘暮隐’长见识,难道看不出?”

        陵游听到白头鹎不禁笑了笑,知晓说的是兰延。

        此人虽是宦官却身姿挺拔,白发红唇,的确与鹤立鸟群的白头鹎很像。相对于公子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却是个脸盲,觉得‘暮隐’里的姑娘们长得都一样……他木讷地摇摇头,“公子方才为何不戳穿他?”

        孟凛唇角微牵,继续翻看着账册,“目前诸事按部就班,毫无新意。这个人出现,正中下怀。”

        陵游看着他眼眶熬青的样子,忍不住吐槽:“陆同将痛批崇文门税课的折子全送到公子这里,任由着魏青琏在外逍遥。祸事可是他扯出来的,还嫌公子不够忙么!”

        孟凛嫌弃地睨了他一眼,“跟了我这么久,女人识不得,政事也参不透,也就功夫差强人意,要你何用?”

        陵游习惯性捻着缝在箭袖内的红色布老虎,蹙眉片刻,绞尽脑汁说道:“难道说,他们这样一闹,百姓蠢蠢欲动,也无形增多了机枢、治安、户部等官员们的差事?闹得整个朝野怨声载道,便有御史上疏弹劾。他们顶不住了,就将烫手山芋扔给公子?若公子能安然解决此事,便能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还不是时候,不多让他们当几次垫背的,岂不是便宜了他们。”孟凛看了眼手边的奏疏,起来舒展了腰身,扔下一句,“过会子陪我练剑醒盹儿。”只身去了净房盥洗。

        陵游推开院门,刚好瞧见这位名叫方洪的人,正在拿着抹布擦着供桌,忙活的不亦乐乎。

        姜瓖听到脚步声,转身行礼道:“公公您来了。奴婢今儿还有给张公公打热水领饭的差事,待申时之前必会将答题交给您。”

        陵游想到公子的话,点点头,“若到时院中无人,你顺着门缝塞进来便可。”

        姜瓖恭敬应喏,故作艰难启口道:“求公公,帮奴婢暂时隐瞒上课这件事……张保公公还不知,奴婢觉得能妥善安排好差事与学习。”若她以杂役的身份放着差事不做,白日里来听课,那才是露出了马脚。待日后慢慢熟稔后,她自然有办法自圆其说。

        陵游看着她哀求的目光,充耳不闻地关上了院门。

        姜瓖并未期待他有什么回应,将书册塞入衣袍内,疾步走向伙房领饭,趁机回去报个平安。

        待她拎着食盒,示意小杂役将冒着热气的小水桶放在院中时,张保便打开了门,假意怒斥道:“让你干点事,磨磨蹭蹭到现在。还愣着做什么,咱家用完朝食还有差事做,没得因为你个……杂种耽搁了。”

        小杂役自然害怕遭受池鱼之殃,行礼后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姜瓖从他焦急的目光里看出了担忧,低着头喏喏称是,将食盒和水桶相继拎进屋。

        昀儿从条凳上起身,冲着她就跑了过来,问道:“姊姊为何彻夜不归?”

        张保赶忙警觉地插上了门,也跟着说道:“小主子不肯睡,担心了你一个晚上。”

        姜瓖揉了揉昀儿的头,将书册拿出来给他,将昨晚的事说了说。

        “莫不是他对你产生了怀疑?”张保担忧地问道。

        姜瓖笑了笑,“他若想动我,恐怕昨晚就解决了。不过,此人行动与常人背道而驰,是该谨慎提防。您放心罢,我心中有数。”她不想将心中的计划说出来,也是怕他二人担心。

        昀儿翻看书册后,看向姜瓖,道:“姊姊,我能以小太监的身份去上课么?”

        姜瓖叹了口气,摇摇头,“此人过于狡猾,且与陆同走得很近,我实在不放心你去上课。再者说,”她指着书册说道:“这里面你不识得的字也有不少,就算此时去听课,也效果甚微。”

        昀儿飞速地浏览着书页上的字,抬头看向她,欲言又止道:“姊姊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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