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酸梅陈皮鸭
李廿八坐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另一只手背。
郭文栋气得一张脸铁青，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狡诈的二娘子，她原是算计好了，故意引他入局。
郭文栋眼珠子溜溜转，试图想找到一个破绽来抨击明昭。
最终他眼神落在李廿八脸上。
天杀的蠢材！废物！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害自己又一次在明记丢脸。
翻墙你去动她瓦片干什么？！
郭文栋不知，在李九第一次翻墙后，明昭就特意让人重修了矮墙。
特意将每一片瓦底撬开重砌，令其更为松动，无论来人身手多敏捷，瓦片也必定掉落在地。
她第一天开业，过于风平浪静，明昭便猜他们也许会挑半夜下手。
连窗子都是她特意留的。
只能怪郭文栋自己，非要强出这个头。即便她真用了死鱼，他耐心等待，事情也会有结果。
可他非要亲眼瞧明昭吃了亏，才觉爽快。
明昭见他无话可说，示意胡义送客，转身欲回后厨。
郭文栋气昏了头，一脚踹开板凳，从桌子上抄起一盘菜，就往明昭身上砸去。
“二娘子小心！”
辛娘一声惊呼就往明昭那边冲去，但人如何能跑过被丢掷出去的物件。
辛娘眼睁睁瞧着那盘冷卤汤汁四溅，落得一旁众人身上脸上皆是。
明昭猛地回头，本能想往旁边一闪，火光电石间，身后传来小明晗的呼喊。
明昭旋了一半的脚步猛然刹住，她只来得及闭上眼，至少别被砸到眼睛。
随着盘子掉落在地，碎裂声骤然响起，想象中被砸中的痛感却并未传来。
明昭疑惑地睁眼，一柄折扇横在距离她鼻尖几厘米外，描金边的扇骨沾了几滴冷卤汤汁，明昭暗道一声可惜。
这冷卤费了她不少精力呢。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折扇主人一声轻笑，打断了她神游。
明昭顺着折扇望去，一双修长白皙的手，骨节分明，隐隐可见肌肤下青蓝色细长血管。
许是探知到她的眼神，那人手腕轻抖，折扇“啪——”地一声在她面前打开，那几滴冷卤汁，差点就溅到明昭脸上。
明昭：？
是谁要谋害朕？！
折扇外头，辛娘声音满是惊喜，大喊了一声：“大少爷！”
明昭：？？
“兄……长？”
明子斋方放下手臂，他本是背对着明昭，听她唤了一声，便微微侧首睨她一眼。
明子斋容貌俊美，尤其一双桃花眼，浓密且长的睫毛微卷，眨眼间似有流光，连明昭都看呆了一瞬。
都说子肖母，想来，当年明夫人一定也很明艳动人。
身后小明晗好似不太记得这人是谁，紧紧攥住小蝶衣领。
明子斋扫了一眼明昭，又转回头去，明昭只看见他的背影，杵在她斜前方。
郭文栋神色阴晴不定，却不敢再有动作，好似忌惮什么。
明子斋气定神闲，轻笑一声，问道：“几次三番闹事欺人的，便是你喽？”
郭文栋正要开口，明子斋缓慢又坚定的声音再度响起：
“舍妹大病初愈，身子柔弱，对尔等恶行一再退让。谁知，这恶犬失了管教，竟敢在人面前撒野，让诸位客人见笑了。”
郭文栋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胡义忍不住暗暗发笑。
这兄妹俩果真是一家人，骂人都这么像。
明子斋笑道：“怎么，狗会叫唤，不会走路了是么，还要我请诸位滚出去？”
胡义很快反应过来，连同几位跑堂小厮一块把郭文栋等人“请”了出去。
一场小闹剧很快便平息了下来，明昭吩咐每桌送一份炸藕酥，当做赔礼。
明子斋立在一旁，静静看着明昭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等明昭终于想起这个便宜哥哥时，人已经没了踪影，一如他来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现在也不知何时走了。
左右晚上回府都能见到，明昭便没再去想，转身回了厨房。
倒是辛娘，一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红起耳根，不知想到了什么。
直到晚膳用尽，客人陆陆续续离场，辛娘才支吾着问明昭，能否做一道鸭汤。
“鸭汤？你想喝？”明昭眨眨眼。
辛娘红着脸，细细柔柔说道：“大少爷爱吃鸭肉，奴想着，大少爷舟车劳累，想、想做些大少爷爱吃的。”
明昭恍然般“哦——”了一声，尾调微微上扬，含着几分笑意。
她就知道，那双桃花眼必定惹了不少桃花债。
没想到她小徒弟竟是其中之一。
鸭汤小火慢炖更显风味，此刻做，只怕她的大少爷明早才有的喝了。
明昭清咳一声，道：“我记得，仰妆给小明晗做过梅子酱？若她肯匀你一些，我便教你做一道酸梅鸭。”
辛娘红着脸又去看仰妆。
仰妆笑得一双眼弯如柳月：“师父有言，弟子怎敢不从。辛娘，你要是问我，不如问师父。”
辛娘娇嗔跺了跺脚，丢下一句“讨厌鬼”，捂着脸就跑了。
留下明昭和仰妆乐得泛了泪花。
梅子酱存在明府，是仰妆专门做给小明晗的。天热时，有段日子小明晗闹食，不肯乖乖吃饭，仰妆便做了一些酸甜开胃的东西。
酸梅鸭做法与话梅鸭相似，明昭取了青梅酒中的梅子，又用了仰妆做的梅子酱。
将鸭身浅浅刷上一层酱油，中小火慢煎上半焦半黄的酱色，再下入红葱块和姜块等香料。明昭用了青梅，便不再用米酒或黄酒，而是直接倒了两勺青梅酒，去腥增香。
倒入米醋酱油调味后，放入三颗青梅，两勺梅子酱，一小块陈皮切丝，半块黄冰糖。沸水倒入鸭身一半处，继续炖煮至酱汁浓稠即可。
为了使鸭身上色更鲜亮油润，最后几分钟可反复浇汤汁于其身。
上完色的鸭子，鸭皮介于赤色与褐色之间，微微透着金黄，糖汁泛着薄薄油光，显得鸭皮莹润剔透。
炖煮好的鸭肉散发着幽幽果香气，鸭皮微脆，鸭肉紧实，焦糖色酱汁充斥在鸭肉之间。
一口咬下，酱香扑鼻，咸中带甜，恰到好处的一分酸，中和了甜味，使之甜而不腻。
余味中淡淡梅子果香与陈皮清香分明，混在鸭肉皮脂中，不仅开胃还解腻。
辛娘和仰妆连连惊叹，仰妆头一回知晓自己做的梅子酱，竟还能用来烹制禽肉。
仰妆好奇问道：“二娘子，这法子也可以用来做鸡肉吗？”
明昭摇头：“鸡肉会很干柴，不比鸭肉这般，既有紧实肉质又不失肉汁。”
见仰妆一脸可惜，明昭又道：“做鸡肉有很多其他法子，咸口如三杯鸡、黄焖鸡，清淡口味有葱姜鸡、药膳蒸鸡，还能炖鸡煲、炒鸡排，下回我一一教给你们。
明师傅会的可多着呢！
梅子鸭冷吃热吃都相宜，但因此时是冬日，明昭还是让辛娘趁热端上。
除了梅子鸭，还配了一小碟辛娘腌的糖蒜，一小碗小明晗喝剩的芙蓉汤，一碗米饭。
明子斋看着眼前大小碗碟，抿了抿唇。
“不一起用膳么？”
辛娘回道：“三娘子已提前用过了。”
明子斋长睫轻颤，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看向明昭。
“阿昭呢？”
这人好看是真的好看，但明昭莫名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双眼可能看一片树叶，都会让人以为有多深情吧？
“我用过了，这个是单独给你做的，你慢用，我先走了。”
明昭很喜欢观察周围人吃了她做的美食后，脸上露出的表情。
但一想到明子斋这张妖艳的脸上，出现傅全蔡老头那般陶醉的神情，她忍不住抖了抖胳膊。
更何况，她总觉得那套神鬼之说，骗过了其他人，没有骗过明子斋。
这人看她的眼神，和那日雪地里李九的眼神好像。
仿佛都透过了这具身体，在看明昭。
偏偏明子斋不让她溜，在她刚动身子时，便开口道：“阿昭，坐下。”
他抬手挥了挥，示意辛娘等人退下。
辛娘很是不舍地福了福身，跟在仰妆身后走了。
屋内便只剩明子斋和明昭。
夜幕深幽，屋中灯烛闪烁，镂空木窗投影在窗外雪地上，瑞兽巨口衔珠，张牙舞爪在雪里晃动。
明昭坐在明子斋对面，看着他施施然抬手，夹起一块鸭肉，放进口中，轻轻咬下。
她当即觉得，这个鸭肉其实可以更柴一点，不必叫他这么容易就咬下来，多撕扯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明子斋脸上表情很淡，微微低了头，暖橙色光晕落在他脸上，高挺的鼻梁打下一道侧影。
来此地后，还是第一次遇上吃她做的菜，神情如此淡定的人。
明子斋从容举手，夹走最后一块鸭腿部位，细嚼慢咽吃完，骨节分明的手又拿起汤勺，喝了两口汤压压余味。
最后捻起一旁半湿的帕子，素白那块擦手，玄墨色的轻摁唇角。
明昭都忍不住想拍手夸一句，优雅，实在是太优雅了。
“兄长留我，不会就是让我看你吃饭吧？”
他这一顿饭吃得缓慢又细致，明昭干坐着看了半天，他却是不在意，不紧不慢地吃着，也不聊天，彻底贯彻何谓食不言。
明昭几次想开口，都叫他一记眼刀打断，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坐着。
明子斋放下帕子，轻笑道：“自然不是。”
他支起手，半托着下巴，眼神落在明昭脸上。
“我只是好奇，一夜之间，那位玄女娘娘，是如何教会小妹这样惊艳绝伦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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