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红豆圆子、葱油锅盔
第一次和李九对视时，明昭就觉得他那双眼生得很漂亮。
眼型狭长，睫毛浓密。
如果那双像团黑雾，浓稠又深邃的眸子里有几分生气，大概就是明昭见过最好看的眼睛了。
可惜他眼里映着的，好像只有不化的寒冰。
这是她第二次对上他的眼睛。
躲在杂乱修长的刘海之下，黑白分明的眼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
天色阴沉，风雪将至。
李九眼里奇异地闪着光，好似生了一簇火，肆意燃着，带着烧尽一切的炽热，那样直勾勾盯着她。
明昭莫名感觉，这个人像是透过她的身体，在看她。
所以他才会问，她是谁。
明昭皱眉，挣脱不开，他很执着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是谁？”明昭忽而笑了，“这个问题很奇怪，提问的人也很奇怪。李九，你凭什么好奇？”
被他圈住的手腕裸露在外，空气冷得刺骨，细密地扎进每个毛孔中，化作无数条细长毒蛇，快速缠在了骨头上，争先恐后地渗了进去。
这是他每日所感受到的温度。
隐隐缠绕在她鼻尖的血腥味渐浓，那簇火像是燃烧殆尽，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别在明昭鬓边的簪花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李九挪开视线。
她的手腕纤细莹白，一如那朵颤巍巍的簪花。
方才被郭文栋踩碎的小指第一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垂在她腕边，两滴血落在她手腕上，像雪地上的两朵落梅。
李九低垂着眼，用大拇指去捻那两颗血珠。
他感觉到她在挣扎，但他偏偏不想放开，拇指用了力，旋磨中又带着几分粗暴，一点一点抹掉了他肮脏的血液。
徒留一抹绯色痕迹从他手底渐渐显露，在腻玉般白皙的肤色上尤为刺眼。
她问他凭什么好奇，像是看穿了他卑劣的心。
明昭真的很无语。
她废了好半天劲才把人从雪里挖出来，他却把力气全用来掐她，然后力竭，倒头就晕过去了。
这叫什么事啊！
明昭只能寻求郑屠夫帮助，先把李九背进屋内，她自己则是返程去找胡义，赶了马车来接人。
回到明府时，小蝶见早上才送出去的李九，又横着回来，一脸震惊。
她对李九没有什么好印象，觉得这个人又怪又冷，反正让她很不舒服。
但是二娘子心善，救都救了，总不能真让他死了吧。
于是小蝶忙着指挥其他小厮搬李九、请郎中，陪小明晗玩的差事就落到明昭头上。
都说变魔术是最能哄小孩开心的，明昭想了想，让小明晗站好，把双手摊开，放在她眼底晃了晃。
“看，阿姊现在有几根手指呀？”明昭笑眯眯问道。
小明晗瞪大眼，数了半天。
明昭左手五指作波浪状，华丽地旋了一圈，而后捏起一个手势，套到右手中指上。
“看好哦。”
明昭脸上露出吃力地表情，左手晃了几下，一用力，竟把右手中指“拔”了下来了。
小明晗整个傻掉，呆愣了几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明昭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慌忙把“断指”接了回去，放在小明晗面前展开，哄道：“没断没断，阿姊手好好地，你别哭呀。”
小明晗边哭边睇了一眼，小肉手颤颤颠颠，想摸又不敢摸，最后还是明昭一把拢住小明晗的手，把自己的手指挨个塞到她手心确认。
“你看，真的没断，阿姊刚才逗你玩的。”
到底是谁说变魔术可以逗小孩开心的？！
小明晗虽然确认了一遍，但仍是很伤心，一路哭着跑向小蝶，口中呜呜咽咽地告状。
“阿几骗骗，阿几坏坏。”
最终，收到众人鄙夷目光的明昭，选择逃窜去了厨房。
晚膳是府中厨娘做的，明昭忙于生意，府中一切事都由几位从前的管事代理。
明昭才踏入厨房，几位婢女忙向她福身行礼。
她挥挥手，让她们随意，不用管她。
明家因庖厨起家，明老爷修建明府时，特意将明府厨房修得极为宽敞。
明昭越过两位厨娘，早上煮粥时用的炉子被人搬了回去，她懒得再拖拽，索性就在角落里生起火。
昨夜睡前，她特意浸泡了红豆。本想早上就给小明晗做红豆甜汤，结果到明昭出门，小明晗也没起来，便作罢。
现在正好用来哄那小丫头。
泡了一天一夜水的红豆，颗颗圆润饱满，明昭素手捞起几粒，圆圆胖胖的小豆子从她指尖一骨碌，沾着细密水珠，滚落到掌心。
明昭捏起一颗，用力捻了捻豆子，豆子浸泡时间长了些，应该很好熬煮出沙。
她偏爱稠一些的红豆粥，便少放了一些水。大火煮开，锅内的汤汁呈浅赤色，就可以取出部分柴火，闷煮红豆。
碾碎煮熟的红豆，将豆沙和黄｜冰糖倒回锅内继续闷煮，最后点入一小碗糯米粉水，使红豆汤口感更粘稠软糯。
白玉小丸子也是用糯米粉做的，揉搓成型的面团上揪出拇指大小，搓成圆球，煮熟后过一边冰水就好了。
小明晗年纪太小，小丸子不好消化，她那一碗明昭就没有放丸子。不过用牛乳代替，点在浓稠的红豆甜汤表层，用银针勾画出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等这碗甜汤端到小明晗面前，她瞅了瞅小蝶那碗——上面是几个圆滚滚的小圆子；再看了看明昭的碗里，也是小圆子。
小明晗低头看着那只小兔子，心脏砰砰跳。
只有她是不一样的！
小明晗捧着小碗看了又看，嘴角扬得高高地，用小勺子轻轻戳了戳小兔子的耳朵。
“兔叽，兔叽。”
明昭笑道：“快吃吧，一会儿冷了，小孩子就不能吃了哦。”
小明晗立马乖乖坐好，小蝶想接过她手中的勺子喂她，被小明晗残忍拒绝。
“你且放着吧，她两岁了，一些汤水米粥等，也该学会自己吃了。”明昭看着小蝶紧张模样，有些好笑，“李九呢？醒了么。”
小蝶摇摇头：“还没有，大夫说他比昨儿更不好了。他有一截指头让人踩折了，那条腿倒是接上了，但是两边脚腕都崴了，现在肿得不成样子。”
说罢，又叹道：“虽说奴婢不大喜欢这个人，可是他也太可怜了。奴婢刚才瞧着大夫给他换药，身上就没一块好皮。”
霎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小明晗听不懂她们说话，仍在努力勺着吃汤。
明昭吃完最后一只小圆子，放下碗。
她本想去看看李九，走到一半，有侍女找她，说邹师傅和赵五已经在厨房等候，明昭脚步一拐就往后厨走去。
反正他也没醒，去不去都一样。
正事要紧。
明昭和蔡老头约了明天在长街的明记见面，并带上那几位老板。因此万工街明记食铺的生意，便只能靠邹师傅他俩自己干了。
邹师傅掌勺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这么紧张。
明昭笑道：“邹师傅，你都是老手了，慌什么呀？”
邹师傅嘿嘿一笑，倒是赵五替他说了：“师父怕砸了二娘子的招牌，来的时候，念了一整路，小的耳朵都生茧子了。”
“别胡说，”邹师傅老脸一红，转头又问明昭，“二娘子可否教一道面食，我一向做白案做惯了，若是让我做其他的，我还真是有点担心。”
明昭点点头：“原本就想教您做饼子的，叫葱油锅盔，邹师傅可曾听过？”
邹师傅只说不曾听闻。
和面上，邹师傅是行家，明昭说了一遍，邹师傅立刻就上了手。
葱油和油酥则是明昭在一边做，邹师傅在对面学。
醒发好的面团抻长切段，刷油复醒，用擀面杖擀成长方块状，刷上油酥，撒上葱花折叠卷起，螺旋状的葱油饼便完成了。
“这样再擀薄，放馅料包起，最后再擀一遍就好了。”明昭手上动作熟练，转眼就包好了一个圆鼓鼓的小锅盔。
“馅料我准备了三种，梅菜鲜肉、香葱鲜肉还有糖芝麻，届时邹师傅按需放入即可。哦对了，糖芝麻馅的，做油饼皮时就不要撒葱花了。”
邹师傅将每一种都做了一只，放在油纸袋里递给明昭品鉴。
明昭选了梅菜鲜肉锅盔。
她教给邹师傅的并不是传统锅盔的做法。
明昭前世有一回偷懒，用现成的手抓饼皮替代揉面，做出来的成品油润多汁，外皮酥得掉渣，别有一番风味。
她观察万工街做饼子的店，大多都是传统方法揉的面，才突发奇想，教邹师傅做了个葱油饼皮。
肉馅是她自己调的，除了常用的调料外，今日因郑屠夫帮忙，她便多买了一些旁人不要的脆骨。
细碎的豚肉肉泥中加上脆骨碎，与咸香的梅菜相混合，口感弹脆，明昭自己也是头一回尝试，竟然也还不错。
小明晗和小蝶蹲在后厨门外，邹师傅笑着说给她俩烙一个糖芝麻馅的。
小蝶猛地站起欢呼一声，紧跟着，一个小厮在她身后惊叫道：“小蝶姐姐千万别后退！”
小蝶和小明晗立刻成了木头人，一个双手高举，另一个还趴在门槛上，两个人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怎、怎么了。”小蝶声音都带了颤。
明昭歪头看去，是她刚才吩咐准备的水牛乳。抬木桶的小厮正巧走到门边，小蝶猛地站起，他怕撞翻了，才大喊一声。
等一桶桶牛乳都抬进后厨，小蝶才长呼一口气，松懈下来。
邹师傅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这几桶牛乳，喃喃道：“二娘子这是做什么？糕点？”
明昭神秘一笑。
“邹师傅可曾听说过，有一物名唤，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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