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柳叶（已修）
宋宁意听见声音，愣在原地，抬头一看，原本以为的“老叟”竟然是个面容清俊的年轻公子，厚重的草叶覆在笠帽之上，遮住了他小半张脸，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以及浅朱色薄唇。
“是。”她呆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向叶见云抱拳赔礼：“抱歉，方才未看清楚，误将郎君当做——”
她话没有说完，叶见云似未听见，侧身留出位置，打断她道：“上船吧。”
宋宁意又怔在原地，她沉吟了片刻，还未做出反应，面前忽然多出一只手来，小舟随水轻摆，叶见云伸出手来让她借力上船，宋宁意低眸望着那只手，修长瘦削的手指骨节分明，但其皮肤粗糙，略显青灰，指腹老茧隐约可见，虎口处一道长疤一眼看去有些骇人，不似寻常的钓客。
寒风萧瑟，宋宁意回过神来，未做多言，只向他道了谢，随后便淡然上船。
天上开始落起雪来，叶见云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姑娘身上的玉佩成色极好，看起来不是普通的玉。”
宋宁意闻言摸着玉佩：“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只是是我爹娘留给我的，所以才珍重一些。”
她实话实说，又自言自语道：“昨日被我弄丢了，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回来。”
叶见云撑着船，目光看向远处云雾笼罩的霜江岛：“失而复得是好事。”
“今日还有人跟我说过，失而复得未必是好事。”宋宁意想起悯清的话无奈轻笑一声，小舟逐渐远离江岸，她放下心来，再一次抬头打量起叶见云。
旁边竹篓里躺着的几条鱼正在摇尾巴，溅出来的水落在她的裙摆上，叶见云侧眸看见她裙摆被划破，上面沾满了泥土草叶，回想起刚才听到的打斗声，不禁开始出神。
他下意识抬头和宋宁意对视一眼，目光相撞的瞬间，想要说的话无意识地被卡在唇边。
宋宁意看着他不知所以地歪了歪脑袋。
“山路崎岖难行，你一个人大概找不着进城的路，待会儿我先将东西放回去，再带你进城。”他纠结了半天只说了这句话。
宋宁意顺着他的话点头，然后问：“多谢郎君带我过江，还不知郎君名讳。”
叶见云再次纠结起来。
他是该说真名呢，还是应该随便胡诌一个名字……
真名说出来会不会吓到她……
他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道：“石头。”
“石头？”
宋宁意有些错愕。
这郎君模样出众，怎么起了个这样随便的名字。
“你真叫石头？”
“是。”
叶见云倒也没有撒谎，他小时候确实只有这么一个贱名。
只是后来遇见命中的贵人，才有了“叶见云”这么个正经的名字。
宋宁意无话可说地点点头：“石头这名字也挺好听的。”
叶见云认真道：“多谢。”
宋宁意：“……”
叶见云：“不知姑娘名讳。”
宋宁意：“柳叶。”
叶见云沉默。
这名字完全不在他的记忆之中。
权宁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她还有这么一个名字。
他细想着，缓缓开口：“柳叶……也很好听。”
宋宁意回礼：“多谢。”
叶见云：“……”
船在山脚一处不起眼的破旧渡口停下，宋宁意跟着叶见云顺着小路上了山，穿过一片竹林之后，看见一座竹楼嵌在这山中。
竹楼前院门紧闭，叶见云推开门，宋宁意只瞧见一位须发霜白的老者坐在檐下阶上择菜，他听见声音抬起头，看见宋宁意时动作一顿，问道：“你这是哪里拐来的小丫头？”
“是权老邀来的客人。”叶见云进屋翻出一把伞来，但那伞上布满灰尘，边缘还有几个破洞，他拿着伞抖了抖，颇为无奈又放了回去，随后从门后拿出一件崭新的竹篾斗笠，递给宋宁意。
“雪要下大了，你拿着勉强遮遮吧。”这笠帽看起来十分轻便，不像他身上穿戴的那般厚重夸张。
宋宁意站在阶下，接过叶见云给的笠帽带上。
成白手里的动作没停，略显暗沉的目光落在宋宁意的身上，他看着她道：“是权宁在外面认识的那个小丫头？”
“是。”叶见云收拾好东西要带宋宁意下山。
成白冷哼一声：“大雪要封山，记得早点回来。”
两人告别了老者，一同出了院落，朝着门口小路向东而去。
西山山路崎岖不平，只有一条下山的路，叶见云走在前面，从路边随手捡了根棍子拨弄着路边枯草，宋宁意瞧着他的动作，沉默了一路。
听刚才那老先生的话，权宁应该跟他们说起过她，既然如此，他大概应该听说过她的名字。
“权宁跟你们提起过我？”
“嗯。”
叶见云低头看着路，将一些碍事的石头树枝清开。
“那你还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叶见云忽然停下脚步，宋宁意险些撞在他的后背之上，“我刚才忘记了。”
“……”
罢了，宋宁意继续问他：“权宁告诉你我叫什么？”
叶见云：“你问的哪一个名字？”
宋宁意：“……”
叶见云反应过来：“江与和宋——”
他回头看着宋宁意的眼睛，张了张嘴，然后低声道：“和宋宁意。”
原来把老底都告诉他了。
宋宁意叹口气，然后又忽然惊醒：“你没听过江与这个名字么？”
“听过。”叶见云老老实实道，“天洗门江与。”
宋宁意：“……”
既然知道他既然还这么淡然，好像别人心中可恶的女魔头到他这边就变成了毫无威胁的普通人。
宋宁意有些不可置信：“你一点都不怕我？”
叶见云问：“为什么要怕？”
宋宁意道：“那可是天洗门，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是江湖正道倾尽全力也要剿灭的魔教。”
叶见云推开眼前碍眼的枝叶：“嗯，是那些人错了，魔教也不全是坏人。”
宋宁意：“嗯？”
他语气平淡，心里确实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宋宁意闭嘴不再问他，她觉得现在不管她说什么，这人都会相信，然后再很淡定地点头，说“哦，这样啊，我知道了”。
“柳叶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叶见云突然道。
宋宁意有些不明所以，待反应过来，只惆怅地放低了声音：“我师傅以前喜欢叫我小柳叶儿，我喜欢她叫我小柳叶儿。”
只是师傅死后，就再也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就连权宁都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个名字。
回首在天洗门的五年光阴，她没有意识的从宋宁意变成江与，再从江与变成宋宁意。
真正叫什么名字，对她来说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反倒是一些听着不像样子的称呼，对她来说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火枫楼已经映入眼中，叶见云认真听她讲话，之后带着她进了城，在练武堂附近的巷子口停下脚步。
“穿过这条巷子，火枫楼在后面那条街上，我就不送你过去了。”
宋宁意摘下斗笠，要交还给叶见云，却被他推回：“你戴着吧，下次见面再还给我也不迟。”
雪渐下渐大，叶见云重新掩好笠帽，微微颔首之后转身离去。
宋宁意看着他的背影，良久，雪花迷眼，视线苍茫，小声呢喃道：
“这人可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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