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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闻言,立时从他身后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约莫弱冠年纪。

        唇上的髭须还是绒绒的,轻轻答应一声后,对她们腼腆一笑,“二位,请随我过来。”

        拓跋继犹疑不定,不知该不该信那男人的话,正要和她前头的人商讨一二,却见她已然随着那年青男子走出老远了。

        顿时一阵迷惑,她这姐姐,不是说旁人的话不可轻信么,怎的如今又这样轻信人,不是自己扇自己耳光么?

        只好无奈地随着跟了上去,行走间,四处乱看,在心里将这村落里的景象记了个大概。

        村子坐落在山坳里,里间阴湿得厉害,树根篱笆上长满了藓和腐菇。

        屋子都是草木做成的,一排排坐落有致,走动间,遇见不少穿着鲜卑服饰的男女,手里或拿着锄柄,或拿着簞犀,好奇地望着她们这外间闯入的两人。

        拓跋继不知自己是否看得差了,她总觉着,这村里隐约笼着一层薄蒙蒙、似雾非雾的白气。

        好像飘在水里的油一样,让人看不清水中的东西。

        心里疑虑,她不敢乱走,紧紧跟着前头人的脚步,也不敢乱看。

        那男子一路不停,将他们领到了这村落的最西边一所屋里。

        和其他屋子不同,这屋子是用泥坯砌的,屋前摆了个巨大的方石,上头晒了许多青色的草和颜色艳丽的花。

        屋子两边用稻草绳绑了两个白得发光的骷髅头,廊角下还挂了一串死状可怖羽毛斑斓的鸟。

        拓跋继自幼怕这些死物,又被昨日的杀戮吓到了,看见这些,吓得她想也不想就蹿到前面女子身边,一把抱住她纤细玲珑的腰,头靠在她身上几乎要哭了,“有…有骨头!”

        “小公子莫怕,那是牛骨。”没等她抱着的人说话,领她们过来的男子便对她憨厚笑道,“阿婆是我们村中德高望重的巫医,咱们平常有个头昏脑胀的,都会来找她。老人家人很好,就是喜欢摆弄这些东西,吓得村里小一些的孩子都不敢往这边走。”

        闻言,被她紧搂着的女子微微一笑,问道,“那敢问阁下,村中都是几岁的孩子才敢过来这里呢?”

        男人偏头认真想了想,说,“这……约莫七龄吧,大一些就知道事理了。”

        “哦——”听说,女子拉长了声,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七龄的孩子就不知晓怕了啊。”

        这不是说她还不如七岁的孩子么。

        拓跋继听了,讪讪地赶紧松开抱着人的手,耳尖都羞红了,低下头不敢看身旁的人,“我…我也没怕,就是…就是那骨头长得丑了些,又过白了些。”

        女子听了,并不拆穿她,眼中笑意愈深,有模有样地点头,赞同道,“嗯,是它们长得丑了,得罪了你,我代它们向你告罪。”

        拓跋继的脸一下涨得更红,喏喏地揪着自己衣襟前的衣带不说话。

        一边的男子听了,憨厚笑道,“小公子莫放在心上,我们这村里的幼童,都是山野里长大,自幼惯了的,小公子衣裳锦绸……与我们比不了的。”

        他这安抚还不如不说呢。

        拓跋继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继续低首扭着自己的前襟。

        她寻常丢丢脸也没什么的,唯独在这个姐姐面前,她就格外地小心。

        “走罢。”见她这模样,她身旁的女子倒没有再取笑她,眼眸含笑淡淡说了一句,便要那男子过去敲门。

        男子点头,却没有直接敲门,而是在门口丢了几枚铜钱后,随手从地上捡了根枯树枝,使劲敲着房檐两边的牛骨,“阿婆,阿婆,有客来访。”

        他敲了一会儿,门板“晃荡”一声被人从内里打开了。

        自门后走出来一位拄着松木拐约莫七旬的老人,一身浆黑的葛衣,将她长满褶子的脸和一头白发遮了个囫囵。

        拓跋继一见她出来就不大喜欢她,总觉得她那双遮在宽大衣袍下瘦骨嶙峋的手和她那没多少白的眼珠子阴冷又古怪。

        她佝偻着腰,不耐烦地敲着拐,伴着“笃笃”的响声,她的声音也坚利地很,“你这恶小子,敲那么大声做什么,老婆子是老了,又不是聋了,听得见的。”

        “阿婆莫怪,我这也是怕客人着急,所以方对阿婆不敬。”男子连连告罪,低头讨饶,“阿婆您可别跟族长说这事儿,若是叫他知晓,我可有苦头吃的。”

        老婆子不耐烦地拄拐咳了一声,“行了行了,你的婆娘在家里快要生了,你快回去吧。”

        “哎,好,好,多谢阿婆不跟我计较。”男人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向她们道了个辞礼后,迫不及待地就往回跑起来。

        待他走后,那佝腰的老婆子睁着一双眼白多于黑仁的眼睛,冷冷地打量她们,确切而言,是死死盯着拓跋继不放。

        拓跋继叫她看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往身旁女子身后藏。

        好在她身旁的女子也察觉到了,若无其事地往左边站了一步,将她完全挡住后,淡淡道,“老人家便是这村中的大夫?”

        “咳…咳…”老婆子并不答她的话,只是拄拐咳了好一阵子后,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直盯着面前女子的肩头看,“你中了宋兵的箭毒,竟然还能撑到这里,不错,不错,不愧是皇族的长公主,能忍。”

        拓跋继听得惊了一下,面前的女子中了毒?!她怎么不知道?

        不等她询问真假,她面前的人声音忽然降了一个度,冷道,“老人家在说什么,我们不过是过路之人,哪里来的什么皇族。”

        “咳咳…”老婆子只是笑,一面笑一面咳,拄拐的身子也颤得厉害。

        从腔肺里传来的干枯咳嗽好像是拿指甲往墙上刮似的刺耳,让拓跋继听得更不舒服了。

        那老婆子咳完,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对拓跋继招手,“你来,你来。”

        拓跋继犹疑地指指自己的鼻子,“老人家是说我?”

        “就是你。”老婆子枯树一样被岁月刻上横褶的脸上,笑容更盛,“你过来,我就替你身后的皇族医治。”

        听见可以替她旁边的女子医治,拓跋继毫不犹豫地走到她面前,“老人家有何吩咐么?”

        “老婆子站不稳,你扶着我吧。”

        “哦,好。”

        拓跋继不疑有他,当真伸手上前要扶着她。谁知她的手方触到那老婆子的手臂,忽然被她一个反掌,紧紧地捏住了她的脉搏。

        拓跋继还没反应过来,她身后的人忽地上前,拖着她的肩一把将她扯回来,冷冷望着那老婆子,“你做什么!”

        “哈哈哈,老婆子猜得果真没错!你这小女娃胆子倒是大!”

        老婆子拐着杖,看一眼她手上的骨戒,对拓跋继笑道,“你面相不错,是个能当好帝……是个富贵的人,可惜注定是个短命鬼,活不过三十岁的。”

        这天下间恐怕没有一人被人说短命是开心的。

        拓跋继听了,心里一沉,还未及质问她凭何断定她就短命了,身边的人便冷冷抛下一句,“庸医,咱们走吧。”

        说完,拉着她就往前走。

        拓跋继只能顺从地跟着她,没走几步,身后老婆子干涩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走吧,只要你能活着走出这村子,大可径自离开。”

        拓跋继知道老婆子是说她身边的人伤重,还没及拉住她转身让老婆子替她治伤,她身边的女子身子忽然摇晃了几下,踉跄着往后倒去。

        拓跋继虽说不会武,反应得也慢,但她这次难得眼疾手快一次,赶在身旁的人倒下去之前,赶紧一把将她抱住了,见她倾城的脸上面色惨白,急忙回身向身后的老婆子叫道,“老人家…她…我阿姐她晕过去了,求您救救她,救救她!”

        “咳咳…小姑娘意志力倒强,竟然能撑到现在。”

        老婆子咳嗽两声,拄拐慢吞吞地来到她们身边,蹲下来,看她怀里的人一眼,在拓跋继焦急的眼神注视下,从怀里掏出来一枚碧色丸药递给她,“这叫保心丹,你给她喂下去,护住她心脉,再把她抱到老婆子屋里去。”

        拓跋继一一照做,喂了她丹药后,却怎么也抱不动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费劲将她背到屋子里去。

        这屋舍和她寻常见的房屋一些儿也不同,偌大个房舍里只有一个毡榻和一个竹躺椅,屋舍中间生了堆火,悬梁而下一个大陶罐架在上头,罐子外部已经被熏得漆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见她背人进来了,老婆子咳嗽道,“你把她放在那毡榻上。”

        拓跋继点头,走到榻边,看见毡榻也是黑黢黢的,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把身上干净的衣裳脱下来均匀铺到上头后,才小心将人放到榻上。

        “咳咳…”老婆子尖锐的咳嗽声又慢慢传了过来,不等拓跋继转身,便笑问她道,“你唤她阿姐?”

        “……是。”拓跋继心虚点头,她不想在她面前喊,就只能暗地里偷偷摸摸喊一下。

        感觉跟做贼似的,如今被这老婆子说出来,让她一下子就无地自容起来。

        老婆子没发现她的窘态,只盯着榻上的人冷笑一声,“你和她没有血缘,你叫她哪门子的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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