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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月亏


听到这里,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贾府的下人借机行事,把所贪的银两,全数记在这“竹帘账”上,让这个窟窿越来越大。可笑的是,三十年间,居然无人阻止,也没人想去填一填最开始的亏空。

        贾母的院子已经在眼前了,平儿长话短说地道:“二奶奶定是要管一管这事了。不过我倒觉得,既然几十年间都没有生出事来,不如就把它放在那里吧。毕竟没有些油水,下人们也不肯实心好好干自己的活。”

        王熙凤恨恨道:“你又在这里息事宁人,可我不是你,我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就算不提这个……我这些天粗略算了算总账,虽没算完,但这些人怕是很快就要没银子可贪了。”

        说话间迈进院门,廊下的小丫头们都迎上来。我们只得暂时撂开这事,随着她们进了房。只见贾母、鸳鸯、琥珀正围坐一桌,抹着骨牌,贾琏却在下首作陪。听见王熙凤的问安声,贾琏回头装哭道:“媳妇儿,你今儿给我的体己不争气,自己长着腿儿往老祖宗那边跑了!”

        王熙凤笑着往贾琏所坐的椅子扶手上一靠,指点道:“出这张。”又说:“说什么呢,我何曾说过那是你的体己,我只记得我早上说,那堆金瓜子儿是老祖宗房里金瓜子的孙子,今儿等不及要给老祖宗请安呢!你瞧,果然这会儿就全去了。”

        夫妻两个一唱一和,贾母已经笑软了,手中的牌不小心刮过桌上那成山的一堆金瓜子,金瓜子便雨似的叮叮当当落了一地。贾母把牌扔在桌上道:“不玩了,不玩了,想必我的金瓜子怨我苛待它孙辈,来向我示威了。”

        众人哄然一笑。鸳鸯和琥珀忙着拿簸箕归起散落的金瓜子,贾琏和王熙凤一边一个地搀着贾母去了摆饭的厅里。一时宝玉、黛玉前来,贾琏避了出去,口中只说“我去我爹娘那里伺候着”,只留王熙凤在案前伺候着布筷盛汤,寂然吃了一餐。

        饭后,王熙凤便请贾母裁夺宝钗、黛玉两人生日之事。刚说了个开头,宝玉就拉着黛玉的袖子:“林妹妹,我今儿新得了本诗集,辞藻极有意趣的,不如你跟我回去看看?”

        林黛玉只不理他。贾母见两人有赌气之态,打圆场道:“我竟然忘了你们两个,不必在我面前拘着了,回去玩一会,消消食,早些睡下罢。林丫头,切莫忘记了吃前儿太医配的那个药,可别嫌苦就不吃!”

        黛玉听了贾母的话,才盈盈下拜,说着“晓得了”,请安告辞。宝玉急得不行,胡乱请了个安,拽着黛玉就跑,唬得两人身后的丫鬟婆子跌跌撞撞地连忙跟上。

        贾母看两人相携的身影走远了,才转头对王熙凤说:“林丫头不像你姑母,这孩子是个多心的。宝玉悄悄跟我说,她想她爹娘,老是闷在屋里哭。我听着心里也不好受,有时候想着,是不是竟不接她上京来,她反倒自在些呢?”

        见贾母面有伤感之色,王熙凤连忙劝慰道:“她父亲公务繁忙,又是个独身的男人,哪有这里的姐妹体贴心意?在这里每日说说笑笑的,没准身体好得快些。老祖宗若不放心,我每日也多来这边陪陪她,可好?”

        贾母听前面的犹可,听到这末一句,不由指着王熙凤的鼻子笑道:“你快别这样了。人家读书知礼的,见了你这破落户儿,嘴上不说,心里不知怎么笑你呢!”

        “老祖宗又打趣我!”王熙凤顺杆爬地撒着娇,祖孙两人笑作一团。笑够了,王熙凤想起正事:“我想着林姑娘虽在咱家的日子长了,到底也算是客,过几日她生日,就跟宝姑娘按同等的例办了,可好?”

        贾母颔首道:“是这个理儿。”想了想,又说:“怨不得林丫头多心,先前那起舌头长的人胡吣,我都知道。如今宝丫头来了,他们两下里比着,又不一定说出多少闲话来!咱们管不住别人的嘴,只别在主子面前现眼,也就罢了。但你若也存了这个想头儿,我可不依!”

        王熙凤听贾母说得严肃,连忙敛了笑意,认真道:“老祖宗可觉得我有这个想头儿?”

        贾母淡淡道:“自然没有,我不过白说两句罢了。”

        此事算是论完了,两人又喁喁说了许多的话,无非是各家来往送了什么样的礼、数处庄子上进了些什么鲜、库房又寻出了什么遗忘在角落的积年宝贝等语。

        贾母听说王熙凤把库房整理一新,倒狠夸了她一通:“好孩子,早该这样的。先前搬过来时我就这么想,你二婶母整日念佛,我也懒得同她一一交代。如今这样,件件东西都在册上写着,可算防了他们监守自盗。只是你若管了此事,就好好管下去,千万不可虎头蛇尾的。”

        王熙凤站起来应“是”,又被贾母拉着坐下说话。我听两人话题渐渐往理家管事上去了,忍不住给王熙凤使眼色,想提醒她顺着话茬儿,提一提积年亏空这笔烂账。

        王熙凤分明看见了我的眼神,却视若无睹地撇开了视线。直到迎春三姐妹照例来定省,王熙凤方告辞回去。一出贾母的院子,她就三分戏谑地盯着我:

        “才刚你在老祖宗面前干什么呢?我瞧你眼珠子都要挤飞出去了。”

        我被她说得眼睛一阵泛酸,扯出一个笑道:“那竹帘子的账,二奶奶既查清了,为什么不同老祖宗说?”

        王熙凤正色道:“连下面的人对林姑娘嚼了舌头,老祖宗都门儿清。三十年前正是老祖宗理家,这种事,她会不知道?况且……”

        她怅然抬起头,望着前几日已臻圆满后,如今残缺下来的大半轮月:“我倒觉得,老祖宗在拿这件事试探我……可能原本是想试探二婶母的,她没接招,才交给了我……也未可知。”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疲惫的哑,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没想教人听清:“下个月就算还能看到满月,还是同一轮月亮吗?”

        贾府上下数位袭爵做官之人的俸禄,连应付上下人等日用都难,定然还不起亏空。想要维持这森森然的花架子不倒,就必须要另起炉灶。这些王熙凤也定能想到,但我从她的表情里,解读不出任何信息。转头看向自带“王熙凤想法翻译器”的平儿,只见她也深深低着头,不知想着些什么,脸色晦暗难明。

        回到房中,贾琏已经在榻上歪着了,正对着灯火出神,连王熙凤回来了,他都没动。

        王熙凤觉得奇怪,卸了身上的大衣裳,先顺着抄手游廊去了大姐儿房里,亲自看着奶母哄着大姐儿睡熟了,方回转身来,进了卧房,见贾琏还是在用一模一样的姿势看着灯火。

        “输了几个金瓜子儿,也值当如此多愁善感起来?”王熙凤走过去,用手在贾琏面前晃晃,惹得贾琏转头呆呆看着她,两行眼泪唰地一下流下来。

        王熙凤忍不住拍手大笑:“二爷为金瓜子哭了!说出去没得叫人笑掉大牙!”

        贾琏窘得耳朵通红,一只手习惯性地又向鼻子摸去:“不是……我看着火烛的时候久了,眼睛难免发酸……”

        他屏退了在屋里憋笑静候的一众丫鬟婆子,只留下我和平儿,才神神秘秘地对王熙凤说:“刚才去我爹屋里,你猜我出宫之后,皇上对他们说了什么?”

        见贾琏如此严肃,王熙凤也慎重起来,回身望了我和平儿一眼,警示我们不可乱说。我和平儿默契地后退几步,然而耳朵伸得一个比一个长。

        贾琏压低了声音:“皇上说,他近来越发病弱不支,想要传位给太子,问他们有何见地。”

        “哪个太子?”王熙凤问:“先前那个坏了事的太子不是一直给关在西山别苑里,逢年过节也不得出来吗?难道皇上要起复他?”

        贾琏摇头说不是,“是他如今唯一养在身边的那个小皇子。”

        王熙凤“嗨”一声,正襟危坐的身子也放松地靠在引枕上:“这不是早晚的事吗!只是那小皇子好像还没宝兄弟大,皇上就算传位给他,凡事不是还得自己定夺吗!”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贾琏也收了他神神叨叨的表情,放松笑道:“你不知道,我爹说,当时一听皇上这话,齐国公脸都绿了。他成日家给西山送的那些炭敬冰敬,如今可不是都打了水漂了!估计他如今只求没人多嘴告发他,就算万幸了。”

        王熙凤笑问:“废太子不是早十年前就败得彻彻底底了吗?怎么还有人如此诚心地给他当牛做马啊?”

        “那个时候我还小,这事我也是后来听说的。”贾琏喝口茶,笑嘻嘻道:“原来废太子坏事前十天,齐国公刚把他最小的女儿送进原先的太子府去。虽然这事还没来得及过明路,也没几个人知道,但是就算为了他女儿,齐国公也得把自己跟人家拴在一条绳上。可惜,可惜!”

        王熙凤斜眼去瞥贾琏:“人家的小女儿,当年虽如花似玉,如今怕是也有你姑姑大了,用不着你去替人家喊可惜!”

        贾琏连忙告饶。两人说说笑笑,竟是把这件事翻过去了。

        本来呢,紫禁城里的这些事,贾府并没有过深地参与其中,便更与空有个同知名号,尚未入朝做实事的贾琏全不相干。就算换了个皇帝,里子没变,日子还像照常过,皇家秘辛也只是茶余饭后的八卦笑闻罢了。

        几日后,贾政下朝回来,说皇帝龙体稍安,已经亲自上朝理事,这件不大不小的事,就更被合府的忙人抛在了脑后。

        贾琏是头一个大忙人,日日出门,忙着去赴他的宴饮大业。王熙凤也不甘落后,除了见回事的仆妇,就是拨算盘,数日下来,已经快把算盘上的紫檀算珠儿盘包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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