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抑的家人仍未找来,眼看着快开春了,扶荷的心里不免担忧起来。

        京城人家以子嗣多为荣,后院妻妾成群,就好比他的爹爹,虽然只是六品小官,俸禄不多,却也纳了好几房小妾,生了五六个庶子庶女。

        又听谢抑说他家是京城里有名的富商,想必后院更复杂。

        扶荷心里惦记着事,想着想着,手里分拣草药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谢弋察觉到她的恍惚,淡淡开口问:“你在想什么?”

        扶荷摇摇头,没回答他的话。

        谢弋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的视线。

        “阿抑,你……”

        “嗯?”他挑眉。

        扶荷稍作迟疑,面带不安地问:“阿抑,你在家里可是嫡子?”

        他轻笑了下,沉声承认:“是。”

        一切猜测都仿佛有了答案。

        谢弋刚要说什么,就听她忐忑地喃喃自语:“你是嫡子,为何家人迟迟没有找来?你的母亲不着急吗?”

        她忧愁地想:难道谢抑的父亲和她爹爹一样,宠妾灭妻?所以嫡子的失踪正好从了他们的意,众人顺水推舟,当他死在了外面。

        她脸上的焦虑不像作假,大户人家的嫡子失踪百天有余,却无人来寻,任谁都觉得匪夷所思。

        谢弋想了下,道:“我的生母已经病逝,母族式微,继母进门后诞下一子,很受父……父亲喜爱,继母的族人们都劝父亲将家业传给他。”

        “你父亲如何说?”扶荷问。

        谢弋冷嗤了声:“他亦这么想。”

        果然如此,扶荷面带愁容地点点头,心里涌起感同身受的悲伤与怜悯。

        “山不来,我便去山。”扶荷思忖片刻后提议道:“他们不来寻你,那我们便结伴去京城,如何?”

        谢弋确信,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情,这让他心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可怜他什么?谢弋没有应答,反倒口不择言,语带恶意地发问:“你这么急着去京城,是怕我不想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果不其然,她眼里的怜悯消失得无影无踪。听到他的恶意揣测,她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睛便红了,羽睫下蓄着一汪晶莹的泪,摇摇欲坠,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兔子。

        谢弋没有出声,继续冷脸盯她。

        他自知失言,可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本就该被人捧着。

        他的骄傲,他的不在乎,不允许他对一个村妇软下态度。

        “原来你一直这么想我。”扶荷即惊诧又悲愤。

        此刻的她像被人拦在大庭广众前狠抽巴掌,大脑空白,心中一抽一抽地疼。

        “是。”他理直气壮地承认。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想辩解,想骂他小人之心,可喉头发紧,像被人紧紧地钳住,话没出口,眼泪就不争气地滑落出来。

        扶荷整个人都在抖,虽是面带倔强,怒目而视,可还是败给了谢弋无所谓的态度,最终一字没说,流着眼泪跑出了家门。

        谢弋就那么坐着,像是死了一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满脸的漠然之下,掩在袖中的手却缓缓攥紧了。

        直到下午,扶荷都没有回家。

        谢弋也一直维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

        忽然,门外有了动静。

        谢弋以为她采药回来了,平静地站起身,却在看清来人的脸后,又扯了扯嘴角坐了回去。

        望着凳子上满脸冷漠的男人,吴阿凉挠挠头:“你就是荷娘子救的人?”

        谢弋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差,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吴阿凉并不在意他的无礼,他爹说了,京城里的贵人和他们不一样,个个脾气大,性子古怪。

        他扫了眼地上没分拣完的草药,好脾气地问谢弋:“今天是荷娘子卖草药的日子,怎么不见她去仁义堂?山目草已经炮制好了,我爹见她未去,连忙让我送过来,这药要在三个时辰内服下,否则会失了药性。”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小心打开,然后放到谢弋的面前。

        纸包上,静静地躺着一株褐色的草药,只有拇指长大小,灰扑扑的极不起眼。谢弋不认识,也不感兴趣,瞥了一眼后就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扶荷和谢弋住的房子是三间茅草房,一间放杂物,另外两间是通的,没有隔断,一半当作堂屋,吃饭做事。另一半是睡房,因着堂屋和睡房之间没有丝毫的遮挡,是以站在堂屋里能一眼看清睡房里的场景。

        吴阿凉没看到扶荷的人,忍不住嘟哝:“荷娘子心心念念着要治好郎君的眼疾,为了摘山目草差点摔死,郎君以后可要好好待她。”

        “你说什么?”座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我说,荷娘子为了治好郎君的眼疾,去了男人都不敢冒险的悬崖陡坡采摘山目草,还因此摔晕过去,手掌更是差点被利石刺穿,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幸好被猎户发现,送去我家的医馆医治。”

        见他茫然的样子,吴阿凉忍不住问道:“这事郎君不知道吗?”

        谢弋不知道,她从未说过。

        吴阿凉感到异奇,还有人傻到这个地步,做了好事不说出来,到底图什么。

        谢弋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赏脸答他:“她去山上采药了。”

        吴阿凉“啊”了一声,“我来的时候看到蚂蚁搬家,今日怕是有大雨。”

        山里的天气变化莫测,山脚下的村庄有大雨,大山里的天气只会更恶劣。

        谢弋眉头一紧,猛地站起身。

        草药被晒干炮制后又轻又小,谁也没发现,宽阔的衣袖将纸包上的那株轻飘飘的山目草扫到了地上。

        两人刚走出堂屋,在看到院子里的药篓时,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药篓在家,那扶荷去哪儿了?

        谢弋沉着脸。扶荷离开前的泪脸像是皮影戏般,走马观花似的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是不是串门去了?”吴阿凉猜测道。

        不是,她不好走动,每天除了采药卖药浣洗就是在家分拣草药。

        两人出门寻人,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采野菜的妇人。

        “两位郎君哪儿去?天就要下雨了,快回家吧。”话音刚落,冰凉的雨滴已经落了下来。

        “大娘,看到荷娘子了没?”吴阿凉拦住了妇人。

        “荷娘子?我中午看她往后山去了,下午没看到,不知道怎么了,哭得撕心裂肺的,我喊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说完,妇人挎紧提篮跑去邻居屋檐下避雨。

        后山???

        谢弋的脸色已经可以用难看来形容了。

        后山地势复杂,时常发生山洪滑坡,年前下大雨,两个村民被困在山上下不来,山下的人也进不去,等山洪结束后村民进去搜山,尸首都凉了。

        一来一回两句对话的功夫,淅淅沥沥的雨滴陡然变成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砸得脸疼。

        吴阿凉正犹豫要不要回家拿伞,站在身旁的高大男人却已冲了出去,吴阿凉着急地跺了下脚,硬着头皮追上去:“郎君等等我!”

        山里的天气仿佛娃娃的脸,转瞬间阴沉了大半,两人没带伞具和火种,瓢泼大雨更是模糊了两人前进的方向。

        山路泥泞,吴阿凉摔了一跤又一跤,谢弋也不好受,浑身湿透了。

        他的后背被毒剑刺伤,没有解药,虽不致命,却也折磨人,三个月来丝毫未愈不说,甚至越来越严重,皮开肉绽的伤口就这么不管不顾,被冰冷的雨水浸泡,火辣辣地疼。

        “郎君,郎君。”嘈杂的雨声压低了人声,吴阿凉扯开嗓子喊:“郎君,不如我们分开找——”说完,就要兵分两路。

        谢弋强硬阻止他:“危险,不能分开。”山里情况复杂,不是他一个半大孩子能应付得了的。若和他分开,不要说找人,吴阿凉自己都得搭进去。

        谢弋迅速冷静下来,沉着地问他:“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山洞?”

        “山洞?”倾盆暴雨顺着吴阿凉的脸颊哗啦啦往下流,进水的眼睛针刺般地疼,他顾不得揉,绞尽脑汁回想山洞的方位。

        “我想起来了!”他眼睛一亮,想起药农曾经说过大山的东北角有个小山洞,他们进山采药时,若遇到恶劣的天气来不及下山,会去那里躲着。

        “东北角,东北角!!”

        可东北角在哪里?吴阿凉鲜少进山,根本辨不清方向。

        “跟我来。”谢弋大半时间都在军营,时刻保持清楚的方位认知是刻在骨子里的能力。

        地上的雨水已经有脚踝深,流速越来越急,越来越浑浊,甚至飘着绿油油的野草。

        吴阿凉惊讶地看着连根飘荡的野草,忍不住说:“雨水真大,把那么长根的野草都冲起来了。”

        听到这话,谢弋原本冷静的面容却忽地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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