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好生养着,总有一天会好起来。

        她心想。

        想到这,扶荷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邀功似地晃了晃,笑道:“今日的药材很好,东家送了我一包桃花糕。”

        说完,无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角,自己一口没尝,全都给了他。

        “桃花糕?”谢弋循着声音的方向,“摸索”着朝她走。

        在他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扶荷已经走到他面前。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温声道:“饿了吧?先吃点垫垫,我去做饭。”说着,把东西塞进他的手心。

        不可避免的,两人的肌肤短暂地触碰了下,谢弋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这抹嫌恶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被扶荷捕捉到。

        他自幼不喜人触碰,纸包上温热的体温让他感到不快异常,可她就站在他的面前,谢弋只能强忍着烦躁的心情和想扔掉的欲望,接下油纸包。

        两人相处了两个多月,但扶荷仍没摸清他的口味喜好,见他的面色一如往日那般淡淡的,忍不住期盼道:“快尝一块看看好不好吃。”

        谢弋微微点头,慢条斯理地打开了油纸包。

        “阿荷,你对我真好。”他说。

        扶荷朝他笑了下,只说:“你喜欢吃就行。”转身进了厨房。

        油纸里摆了九块方方正正的糕点,个头不大,做工也粗糙,他轻轻捏起一块,刚放进口中就嫌弃地直皱眉。

        又干又噎人,就是他养的狗都不吃。

        谢弋的心中不由得浮起几分焦躁。

        那些废物何时才能寻过来。

        扶荷做事麻利,就在他思绪流转间,烟囱里已经冒出袅袅炊烟。

        谢弋随手把糕点置在一旁,走到厨房门口。厨房又暗又矮,光线极差,他弯腰踏进去,连身子都憋屈得直不起来。

        他看到她切菜的手有点抖。

        谢弋只瞥了一眼便悄无声息地移开眼睛,淡声问:“手怎么回事?”

        扶荷抬起头:“嗯?”显然是疑惑双眼失明的人如何知道她的手受伤了。

        谢弋:“闻到了血腥味。”他没有全瞎,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眼睛开始慢慢好转。

        这倒是个不小的惊喜。

        扶荷抬起头,蹙眉打量他的脸,在平静无波的眼睛上停留了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她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谢弋敏锐地发现她心里藏着事,总因为他的眼睛而发呆。

        他不禁多疑地想,难道……她已经生疑了?

        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谢弋暗自下了决定:如果她敢起歪门心思,他定杀了她。

        “采药时不小心被石头划破了。”她第二次把上午差点丢命的事故一笔带过。

        谢弋听她屡次轻描淡写揭过这茬,也没追问。

        绷带湿了水,加上切菜烧柴的动作,之前止住血的伤口又被挣裂开,缓缓往外渗血,染在绷带上红红白白的一团让他有点嫌弃。

        他皱眉道:“既然手不方便,还做这些干什么?”

        扶荷听他“关心”自己,胸膛里的愁雾不由得消散了几分。唇瓣微微一抿,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还是她第一次笑得真切没有负担,谢弋不禁挑了下眉头。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那时,他被人偷袭,坠落到山崖下的河滩上。

        茫茫荒野,不见一个人影。

        他等了不知多久,许是两天两夜,又或是三天三夜,在他快放弃时,终于听到有人走近的动静。

        他眉头舒展,刚要开口,却见她目不斜视,拖着疲惫的步子径直走过去,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像个游荡的孤魂野鬼。

        他使出全身力气拉住她,她的手很粗,全是泥土,不知在哪里刨坑挖土了,指尖布满密密麻麻的倒刺和破口。

        他抵触与他人相触,很想甩开,此刻却不得不紧紧握住。

        因为这是他逃脱困境的唯一机会。

        “姑娘,在下是京城富商之子,意外流落此地……”没等他说完,就见她死气沉沉的眼睛骤然一亮。

        她回过头,问:“你想让我救你?”声音沙哑得像鬼魅。

        “是。”谢弋低笑一声,“如果你愿救在下,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扶荷蹲下身,确认般又问了一次:“真的吗?”

        她这一凑近,让谢弋隐隐约约看到了她的面容轮廓:蒙着面纱,年纪不大,随着冷风吹动,面纱被轻轻拂起,脸颊上狰狞的伤痕暴露无遗。

        原来是一个被毁了容的丑陋村妇。

        唯一能看得下去的也就是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鸦黑色,圆圆的,瞳仁迸射出刺人的光,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承载生的希望的浮木,近乎疯狂。

        有弱点就好拿捏,人性如此。

        谢弋的唇角微微弯起,连带着眼尾都在笑。他神色认真地注视着她,仿佛低声引诱人犯罪的恶魔,状似不经意间给她更大的诱惑,温声蛊惑道:“我不仅给你钱,很多很多的钱,还会带你去京城,那里很繁华,你会摆脱这里的一切。”

        怕她不信,谢弋假惺惺举起手:“孤……我可以发誓,如果骗你,必遭——”

        “我信!”扶荷阻止他发到一半的毒誓,眼前这个男人仪表堂堂,目光赤诚,一定不会骗她,她信!

        她实在走投无路了,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刚刚才挖坑埋葬了早产夭折的小侄子。

        这个男人的出现好像老天爷眷顾一般,让她柳暗花明,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希望。

        她要去京城,找……

        谢弋眼睁睁看她跟干枯的树枝汲取到了水份似的,转眼间焕发生机,连他姓甚名谁都未问,心里不禁暗嗤:粗鄙村妇,愚不可及,抓住她渴求财富的弱点,随便画个大饼便死心塌地信了。

        “阿抑,阿抑?”扶荷开心地分享了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见他不回应,忍不住抬头喊他。

        谢弋猛地回神,从回忆中抽离。

        “你刚才说什么?”他扯了扯嘴角。

        “我在说,今日的猪筒骨很便宜,只要十文钱。”扶荷把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次。

        捡到谢弋后,本来就窘迫的经济雪上加霜,除了给他买药,还要把为数不多的口粮分他一半,不要说荤食,就连寻常人家餐桌上最便宜的豆腐也不常见。

        美名其曰救他,却让他吃了两个多月的野菜。

        “这是家里第一次出现肉荤。”扶荷不禁为自己十文钱捡到大便宜而沾沾自喜,希望这锅骨汤能让他的伤好得快一点。

        这样她就能早点去京城找想找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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