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补课在任何时候都是令人讨厌的存在。

        顾熙坐在窗边，撑着脸，盯着课本，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昨晚不该打游戏打到两点的。他想着，然后微微扭头，看到坐在教室后门口的迟然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顾熙笑了笑，突然觉得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脸，索性摸出一本笔记自己翻看了起来，不再理会讲台上的老师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

        生活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千篇一律的。上课，吃饭，打球，打游戏，睡觉。这是顾熙千篇一律的生活。至于生活中偶有的波澜，或是为生活增色的人与物——顾熙看了眼睡的正香的迟然，摇了摇头。然后他脑中一闪而过那天下午，身上落着余辉的薛有年。

        顾熙看了眼窗外。

        有时你会认识一个人，你们素昧平生，但在相遇的那一刻，你却能发自内心的笃定，你们是那种会成为朋友的人。

        月考前一天的晚自习结束后，顾熙和迟然一起走出教学楼。学生公寓在教学楼的北边，和教学楼之间隔着操场。再往北，是学校的北门。

        迟然一般从北门出校。所以他可以在走出教学楼之后和顾熙继续同行一段距离。

        “熙哥，让我摸摸你，沾点欧气。”迟然对着顾熙的校服就是一通乱摸。

        “我哪有什么欧气。”顾熙说着，抓住了迟然的爪子，然后他就听见薛有年的声音在右耳边响了起来。

        “顾熙？”薛有年盯着顾熙和迟然。顾熙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意外。

        顾熙冲薛有年笑笑。

        “诶，我认识你，你是1班的，薛有年，是吧？”迟然大大咧咧地同薛有年打了个招呼。

        薛有年微笑着点了点头。

        “学霸，让我也摸摸你，沾点学气。”迟然越过顾熙，对着薛有年的校服也是一顿乱摸。

        薛有年有点懵地看着迟然的举动。顾熙本想阻止迟然，但他突然发现薛有年此刻发懵的表情还挺有意思，便手插兜里看着两人发笑。

        最后，薛有年也无奈地笑了起来，“熙哥，我要是考砸了，找你问罪。”

        “找我干嘛，找他啊。”顾熙笑着冲迟然扬了扬下巴。

        “你的人，当然找你。”顾熙觉得薛有年在说这句话时，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笑。不过他没有深究。

        “别，我不认识他。”顾熙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迟然。

        “顾熙，你个渣男，穿上裤子不认人。”迟然听到这话后，一边笑，一边对着顾熙就是一脚飞踢，但被顾熙轻巧躲开。

        “迟然，我们班的。”顾熙侧身躲到薛有年右侧，说。

        “恩，我好像知道他。”薛有年看着顾熙，笑笑，然后向顾熙伸出右手。

        “干嘛？”顾熙盯着他的手，有些不解。

        “也给你沾点学气。”

        顾熙一愣，他抬眼看看看薛有年，而对方则是冲他眨了眨眼。

        他的眼睛比黑夜更幽黑。

        “嗨，幼稚。”顾熙别过头，从兜里伸出左手，手从上向下落，和薛有年的右手击了个掌，然后他又把手揣回兜里。

        “明天好好考。”薛有年也把手揣进口袋。

        “恩。”顾熙应。

        两天的月考很快就结束。

        考完最后一门课后，顾熙回到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背着书包走向地铁站。

        顾熙家到学校，坐地铁大约需要一个小时。下了地铁后，顾熙给母亲打了通电话。

        “妈，家里有水果没，要不要我买点？”

        “有橘子和苹果，你要是看到有想吃的，让你爸买，我让他去地铁站接你了。”

        挂了电话，顾熙就看到父亲正由远及近向自己走来。

        “书包重不？”父亲提了提顾熙肩上的书包。

        “还行，就装了两件衣服，别的也没带什么，”顾熙说着，瞥了一眼父亲的肚子，然后笑，“爸，你这肚子该减减了。”

        “小兔崽子，还对你爸指手画脚起来了。在学校学习怎么样？”父亲笑着拍了拍顾熙的后背。

        顾熙眼神看向别处，“就那样。”

        晚上，顾熙躺在床上，打开了游戏，然后一个名为“宋”的id就拉他进了房间。

        “宋哥。”顾熙在聊天频道和那人打招呼。

        “小顾，这两天都没见你上线。”那人很快回复。

        “月考，今天刚考完。”

        “放假了？”那人问。

        “恩，67两天放假。”

        “你学校真扣啊，七天的假给人放两天，”耳机里传来那人的笑声，“对了小顾，我记得你也是东安市的吧，啥时候有空，哥请你吃饭。”

        “宋哥你要是真想请我吃饭，我啥时候都有空。”顾熙笑着敲下这些字，看了眼父母的房间，然后敲，“我爸妈睡了，我不开麦了。”

        “没事，听我叨叨就行。”

        两人一起打了会游戏，最后敲定7号中午，在靠近市中心的一个饭店里一起吃个饭。

        第二天，顾熙醒来时已经上午十点了。

        家里没有人。母亲和闺蜜出去逛街了，父亲去厂里加班了。

        他从冰箱拿出几个包子热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他去趟市郊的公墓。公墓门口写着“思亲”两个字。顾熙买了束白菊放在了一个墓碑前。那墓碑上刻着三个字，“陈歌瑶”。

        顾熙在初中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陈歌瑶。印象中那是个挺开朗的女孩，她带着顾熙融入了初中的新集体。

        后来，交到了新朋友的顾熙慢慢和陈歌瑶关系变淡了。再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发现班里开始传出关于陈歌瑶“放荡”的言论。那言论愈演愈烈。某一天开始，陈歌瑶的校服总是有马克笔的画痕，她的课本被扔进了垃圾桶。但对于这些事情，陈歌瑶什么话都没有说。她没有告诉老师，也没有做出过任何言语或是行动上的反抗。她只是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逆来顺受地沉默着。

        有一次，顾熙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一群人围着陈歌瑶，推搡着她。顾熙犹豫着，想上去帮她解个围。但他身边的几个哥们拉住了他。

        “你去了，你就是下一个她。”

        最后，顾熙咬咬牙离开了。

        后来陈歌瑶死了。

        顾熙看着班里的同学对这份死亡无动于衷时，突然觉得这些人很恶心。当然，他也觉得自己很恶心。同时，他又隐隐有些责怪陈歌瑶。怪她逆来顺受，不去反抗。

        真可笑。顾熙摇了摇头。生者把责任推给死者，以换取内心中那点虚无缥缈的、可怜的自我安慰感，同时找个理由为自己的无所作为脱罪。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也讨厌自己这自欺欺人的对于亡者的责怪。

        顾熙扭头离开公墓。

        回家的路上，顾熙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些想不起陈歌瑶的模样了。他想来想去，最后，却想到了白安安的脸。

        也许偶尔应该多去高一走走。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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