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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烟尾渐别


家里的牛奶喝完了,何述之让沈枝带在家里看好小煤球,他出去买,一箱奶见了底,沈枝留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寄希望于一箱未拆封的牛奶,幼稚愚蠢却也纯粹。

        他提着牛奶在柜前付钱,不远处的空地上停了一辆suv,驾驶座的门被打开,那人西装革履,莫名带有一种压迫感,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何述之看到了副驾驶上坐了一个女人,侧脸很像沈枝。

        后座上有一个男孩,看起来和沈枝差不多大。

        男人一步步走进,何述之结完帐后往门外走,两人擦肩而过。

        走出几米后他才反应过来,真知棒已经吃完了,万一沈枝问他要,他就没有东西可以给她了。

        想到这里,何述之又折返回来,正巧碰到还没离开的男人,他似乎只是买了一颗真知棒,荔枝口味的,沈枝最爱吃的味道。

        柜前放着一个糖果桶,最上面插着的真知棒并没有荔枝口味,现如今被掀开的盒子还没有盖上,他们没有相同点,唯一相似的,大概都是为了一根荔枝味的真知棒。

        附近有一家酒店,路径弯弯绕绕,车辆易进难出,男人来到车边,打开后门。

        何述之这才看清男孩的脸,白白净净的,眼睛清澈透明,他并没有窥探他人的想法,奈何听力太好,他听到男孩乖巧地唤了一声:“爸爸。”

        男人冷漠地“嗯”了一声,没了下文,随后男孩开心地说,“妈妈。”

        和沈枝侧脸相似的女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阿言乖。”

        “安愉,”男人对女人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而感到不满,甚至有些委屈,将手伸了过去,“牵着我。”

        一时竟分不清谁才是小孩。

        本该是儿子的人落在身后,女人像牵孩子一般拉着男人的手。

        随后三人应当是去了酒店,那辆车就停在何述之面前,他经过空地,记忆力在一瞬间回笼,脉络由此展开。

        奶奶说,沈枝是从一辆suv下来的。

        他想到那日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安愉,想到沈枝说自己并没有兄弟姐妹,想到院子里那通不情不愿估计放慢步伐的电话,想到近一个月都不曾出现的沈父沈母……

        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沈枝的秘密,猝不及防的摆在了他面前。

        淋漓尽致,他却只觉得心里有一处在发疼,那人应该会很难过。

        沈枝出现的那一天,何述之的父亲过世一年,他母亲带着亲生父亲来找他,说要带他回家,旁人的眼神是厌恶的,探究的,远离的,不怀好意的,指指点点的。

        可沈枝不同,她就只是想要和这个哥哥“抢”一颗糖果。

        何述之原以为沈枝太过天真纯洁,被保护得太好,才会对谁都心怀善意。

        而她似乎只对他格外特殊,为他发怒,为他生气出头,虽然他并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吗,他问自己,或许是需要的。

        可是现在,他撞破了她父亲皮囊下藏着的沉暗,原来她也不过是一个受害者,而何述之在某种层面上和伤害她的人有了共同的身份——私生子。

        何述之在这一刻开始慌乱,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一个转身,他看到了在另一个角落里神色如常的沈枝。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倒是沈枝无关痛痒地说:“我早就知道了。”

        何述之哑言,“你……你怎么知道的?”

        沈枝走过来,依旧是那条长阶,她坐下来,等何述之坐到她身边时,才开口道:“那个女人来找过我,其实是来找我妈妈的,但是被我拦住了。”

        她像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她非要找我妈妈,说我是一个小孩子,跟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我告诉她说,我们家里爷爷奶奶最爱的人是我,我一句话什么事都能解决。”

        何述之充当倾听者,轻轻拢住她身影。

        “奶奶把我养在爷爷送给她的城堡里,那个女人如果想要甩掉……”沈枝思虑过后,她把甩掉这个词换成了,“她如果想要让她儿子真正进入沈家,并且获得钱财,只能听我的一句话,她干的事,我奶奶肯定可以知道,那么我父亲会受牵连,我虽然年龄小,但是什么都懂。”

        薄烟和沈熠教给她了许多东西。

        何述之低低问,“你同意了?”

        她说:“我……还在想。”

        沈枝去看地面上映出来的何述之的影子,想起无意间听到的话,何述之母亲当年怀的是龙凤胎,也就是说,何述之还有一个姐姐,而姐姐从小跟在何捷身边。

        从某种程度看,沈枝充当的就是这个姐姐的身份,而何述之,则充当着沈言。

        可沈枝明白,何述之就是何述之,不会是其他任何人。

        如果你姐姐不让你进入那个家,你该怎么办呢?

        何述之想起那个温柔的女人,下意识道:“你妈妈……”

        沈枝说,“他们在协商。”

        这一个月以来都是在协商,在商讨,在辩驳。

        何述之:“协商什么?”

        沈枝:“如何不动声色的让我接受家里突然间多了一个弟弟。”

        何述之内心一窒,窒息感扑面而来,五脏六腑都疼。

        何述之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沈枝无所谓,“他们无意间透露的。”

        她觉得,自己的母亲才是最悲惨的那一个,也不知道合约到底有多大的功能,能让她说出沈言是她失踪在外的儿子这句话。

        “阿述哥哥,你觉得我应该跟谁?”据她所知,合约上的那个期限快要到了。

        跟我吧,我带你回家,回我们两个人的家。

        这句话太重了,何述之从小就知道不要轻易许诺,更何况是一张空头支票。

        于是他只是一直在问:“你想跟谁?”

        “说实话,爸爸和妈妈在我这里是一样的,但是爸爸做错事了,我不能再让妈妈伤心。”她有了选择,“阿述哥哥,我们都要好好的。”

        沉沉的烟尾巷,她不会知道,自己是何述之窥见的久违的一抹光亮。

        密麻乌云下的两个小孩见过同一片彩虹,两颗幼小的灵魂凑得那么近,早就纠缠在一起了,是分不开的。

        因为,窥得柔软,见过荒诞,也向往未来。这就是何述之与沈枝之间割不断的联系。

        何述之还记得他曾经问过沈枝,为什么沈父沈母一次也不来看她,那个时候沈枝说,“因为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

        原来那件事是伤害她。

        之后,沈枝坐在他身边,一直垂着头,也就是那一次,何述之看到她哭了。

        那时他只当她是想念父母了。

        沈枝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露出狡黠的笑,“但他不知道,我了解所有真相。”

        她的余光瞥到墙后被太阳光映到地面上的影子,淡淡说,“他现在应该知道了。”

        她成熟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是小迷糊,也是真清醒。

        薄烟告诉她说,不要自欺欺人,欺骗自己是最简单的事情,也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我从不欺骗自己。”沈枝没管多出来的影子,“现在的你,不讨厌我,也不想揍我。”

        “我们是好朋友了。”沈枝又笑,“想得寸进尺。”她的目光落到何述之手中的真知棒上。

        而后一颗剥好了的荔枝口味的真知棒就送到她口中。

        不带任何前提,没有输赢搏斗。她不需要再向他预支什么东西了,因为他会直接给她。

        “阿述哥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以后要找你的话,应该去哪里啊?”

        “南昔市。”

        这是何捷定居的城市。

        “阿述哥哥我不想走。”她太会撒娇了。

        何述之摸了摸她的头,很温柔。

        沈枝悄悄抓住了他的衣角。

        “乖,”他难得说这种话,有点不习惯,又说了一遍,“枝枝乖,等我去找你。”

        她抬起头,用清澈的眼眸淹没他,共沉沦于晚夏,“或者我来找你。”她这样说道。

        很是认真的模样。

        何述之笑了,他很少笑,还是不怎么会安慰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沈枝站了起来,上了一阶台阶,有样学样地摸着他的脑袋,格外认真地告诉他:“可是奶奶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信奶奶,你信我,好不好。”

        何述之一个不喜欢别人亲近自己的冷酷男孩,竟然破天荒地学着她刚刚的模样,伸出手拽上了她的衣服角。

        与动作一同落下的是一句:“好。”

        沈枝离开烟尾巷的那一天,何述之带她又去了一次市集,从白天玩到晚上,何述之从来没有陪一个人看过日出日落,就连自己的妈妈也没有,他向来不怎么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更不喜欢虚度光阴。

        可是他心甘情愿地陪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并且一开始就坑了他的小姑娘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沈枝不知道,他们都说她是何述之的小媳妇,也许只有听到的人当真了,于是也只有何述之当真了。

        沈枝离开的那一天,烟尾巷好像真的蒙了一层烟雾,朦胧雨后,花鸟初晴,唯有离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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