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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疯子


几里外的荒芜处,随着祭坛上几十人脸色越来越苍白,那刺目的鲜红色从祭坛一路而下,逐渐填满纂刻出的邪阵纹路。

        几十名黑衣人站在邪阵几寸开外站立着不动,数人抬着好些个木制大桶,又有一个领头的人举着一个燃得正旺的火把。他们盯着这个邪阵,像是在等待一个诡异的契机。

        周遭荒草零星,了无树木,连长风带不起响声,寂静的空气宛如一根紧绷的弦。过了不知多久,鲜红色填满了最后一处纹路。明亮火光下笼罩的邪阵以血为笔勾勒,鲜艳红色泛出亮光。

        如果一个邪阵以血勾画,那一定是个邪煞至极的大阵。

        就在鲜血填满纹路的那一刻,这些黑衣人用内力将手中木桶里的液体朝所谓的“祭品”泼下,霎时间液体淋湿了他们全身,和淋漓的血混在一起。

        那个举着火把的头目将手中的火把高举,似乎下一刻就要脱手。

        柳璟压下眼睫,对现在情况已经了然。

        来不及了,等不到韩非叫人过来了,如果现在不拦下,这些人会在刹那间被烧成真正的祭品。

        因为他们浇下去的根本就是油。

        可是这些人确实都是强者,就算柳璟天之骄子自幼习武,内力比他们更为深厚,但是自问这样的几十人也是招架不住的。

        这是个近乎疯狂的抉择,但留给他的时间不过几息而已。

        就在头目火把脱手而出的瞬间,柳璟抬起眼来,眼中已然是掩不住的桀骜和疯劲。

        他将早就捏在手中的石块猛地朝那火把一掷,内力如清风,送着那石块直击火把,在半空将其打下。

        火焰被风吹得走形,掉落在干涸的土地上滚了好几圈,最终灭了个彻底。

        于此同时这些黑衣人纷纷转头看向那道内力击出的方位,鹰目如刀。

        他们看见了一位身着深褐色麻布衣裳的高挑男子从土坡后翩翩而来。

        那人身形一半隐在黑暗里,一半露在火光中,一双桃花眼浅浅弯着,却有说不出的冷意。

        不知是不是因为容貌出挑极了,那人没来由地贵气。

        柳璟第一次将内力气息不遗余力地放出,裹在周身,就像是牢不可破的防御。

        他们抽出佩剑,看着这位突然闯入的强者,没有贸然上前攻击,目露探究。

        “阁下突然打断我们,存心搅局?”头目想了想又补一句,“我们不愿与阁下交恶,若要开打两败俱伤,你讨不着好处。”

        他们显然是感到了强于自己的气息不愿一战。毕竟这种级别的强者交手,只要对方内力略高于自己都是压倒性的局面。

        这正是柳璟想要的局面,他自然也不想开打,便笑着周旋:“我看你们这火把不小心丢出来要点着人,存心帮一把,何谈搅局?”

        黑衣人:“……”你看我们是不小心丢出去的吗,嗯?

        头目自然明白这人故意装傻,冷剑彻底离了刀鞘:“还请阁下速速离开。”

        柳璟:“那不行。”

        头目:“阁下何意?”

        柳世子试探着开口:“要不……我帮你们把不小心抓来的人放了?”

        头目“??”

        神特么不小心抓来的人。

        黑衣人们看到柳璟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对视一眼,纷纷提剑飞身朝柳璟而去。

        他们似乎是些训练有素的江湖人,有着非同寻常的默契和一脉相承的招式。

        柳璟眼看扯不下去,先他们一步动身避开,灵活清瘦的身形在黑夜中与风一般无二,眨眼间掠至一旁,几人迅猛的招式全然落空。

        劈头盖脸的攻击当头落下,清风般的内力裹在柳璟周身,化为了一道狂风如刃的强劲风墙,将内力不深的剑招如数挡下。

        然而几十人的围攻便是柳璟也难以招架,他们自四面八方将柳璟包围,像极了瓮中捉鳖。

        总有那么几人的内力足够深厚,银白的剑尖倏然刺穿风墙,直抵柳璟咽喉,身后一人与此同时破风,剑指命门。

        柳璟极轻地皱了下眉,回想起了太守府回廊前同样的招式,只不过那两个人拙劣,他腾空而起就躲了开来,但这次不行。

        太守说那些守卫是缚骨楼厌弃的弟子,那这些人……看来也是缚骨楼的。

        柳璟伸出白皙细长的两指夹住直刺咽喉的剑,那剑就在瞬间被定得动不得分毫。而后侧身躲过后腰凌厉一击,松了已经带血的两指。

        转瞬间一手呈爪状的人如鬼影般突袭柳璟脖颈,饶是柳璟反应迅速立刻避开,那鬼爪也在他雪白的脖子上划了三道鲜红印子。

        攻势愈发激烈,柳璟被逼得节节败退,想要拖到韩非带着救兵来不是易事。

        土坡后丹绛敛息看着快如虚影的柳璟,凤眼沉静而复杂。

        他愿意掺和进来着力追查此事,是因为他想看看那条背叛他的狗到底干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此时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按理说他没必要再管了。

        柳璟在出去交锋前也告诉过他待在此处,不必勉强。

        但此时他突然多了一抹奇怪的冲动。

        他向来对人命不感兴趣,是各种意义上的不感兴趣。他手腕狠厉,但鲜少杀人,除非必要。他也不会主动地去救什么人,顶多当个看客,权当看一场好戏。

        在陵城因为姓刘的帮他一把,所以他便闯了陵城威胁太守,尽个举手之劳。他看惯了朱门大户草菅人命纸醉金迷,因而他在看到上京世子为了民生也来闯了太守府时近乎是诧异的。

        他看到此人的厉害之处,机缘巧合地结了个伴,一路走来到了卫城,却又看到了好些令他意外的事。

        他在这杂然混乱的人间漫无目的地晃荡了经年,也常常会想些伎俩找找乐子,但结果总也不过一个索然无味。

        长风夹杂着些炭火的味道,火光之下是刀光剑影层出不穷,丹绛目光落得渺远,却又在几息之后偏过头,极浅地笑叹一声。

        而后他周身掀起了更为狂烈的风,强横的内力气息呼啸而出,他气息一涨再涨,远比昨日在回廊前都更为猖獗,那风甚至还拂动了他长垂腰间的青丝三千。

        丹绛阖了阖眼,压下喉间一股腥甜,觉得自己大概是失心疯了。

        下一刻无论是身陷困境的柳璟还是越战越激的黑衣人都晃神一瞬。

        他们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直掠出来,在顷刻间折断了一位黑衣人的脖颈,干脆利落地扔开。

        那是比柳璟都更为强悍的气息,倾泻的威压足有千斤之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人身形一顿,笑着看他们一眼,丹凤眼眼尾上挑,盛得是轻蔑狂妄。

        柳璟周身盘旋内力一滞,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他隔着一片人影和兵器银光和那双眼睛恰好对上,半晌莞尔。

        丹绛的内力和他这人本身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他惯常眉眼带笑言语轻浮,但周身内力却是强横至极的肃杀之气。

        不过眨眼间他便顺来一把剑,那剑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随意挽了个花,而后顺其自然般直插一人心脏。

        他所过之处鲜血喷洒,麻布衣裳很快遍布血色。

        那位黑衣头目眼见情势不妙,率领剩余众人一道上前围杀丹绛。不料强劲掌风先一步破空而至,他躲闪不及直接承下,在身形即将被击飞的那一刻,一双有力的手扼住他的喉咙,又把他拉了回来。

        他终于得以看清了此人的全部面容,那人面部线条凌厉,凤眼邪美,正是他们的旧主——缚骨楼楼主丹绛。

        他眼底是见鬼的惊讶,艰难出声:“不……不可能……你……”你如今应该仅余一成内力才是啊。

        丹绛手上渐渐收紧,薄唇轻启,微微垂首,在他耳边低笑着沉吟。

        “本座也该来清理门户了。”

        修长手指轻轻一拧,随着“咔哒”一声,头目死不瞑目。

        瞥到寒芒袭来,那尸体被丹绛漫不经心地甩向另一人直指他的剑尖上,霎时间鲜血喷涌着绽开,零星几点溅到了他的衣袖上。

        他扫了一眼衣袖,不以为意地再次提剑杀入人群,仿佛干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魔教缚骨楼善用毒药迷药,可丹绛的手段却干净得很,一招一式绝无多余,提剑在鲜血四溅中又斩数人首级。

        在这一刻,一里之外,乘着清风飞旋的冷剑收下最后三个人的首级,落回了柳璟手中。

        原本在半空踏风而行的两人纷纷落地,柳璟听见身后传来了铁剑“哐啷”坠地的声音和几下凌乱的脚步声。

        而后长风骤停,万籁俱寂。

        这一刻,他们踩在荒芜平地上的荒谬血阵之上,隔着十数个残缺尸体,周边的火堆在打斗起的风中燃得更旺,火舌高蹿着,跳跃到死去的黑衣人身上。

        祭坛上的众人如数安好,火光就这么冲了天际,暗色渐退。

        血流蜿蜒绵亘几乎成河,柳璟几乎是下意识地指尖一松放开了剑,转身踏着血河朝丹绛走去,好看的眉头拧了起来。

        丹绛一如往常长身玉立,高大的身影依旧挺拔,眉眼弯弯,却抬起手虚掩口鼻呛咳起来,染血广袖挡了半张苍白的脸。

        在柳璟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拇指抹了下唇边血迹,眼底透着浓重倦意,整个人失了力道一般放心地倒向柳璟。

        柳璟被扑得往后踉跄几步,皱着眉抓起他垂在身侧的手探着脉搏,却发现已经弱得难于捕捉。

        他沉默片刻,眉头皱得更紧了点:“你疯了?”

        其实昨日柳璟在太守府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了,他也许动一次内力就会相应地付出点什么代价。

        丹绛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闷闷地含糊笑着:“大概吧。”

        他一度觉得这人间很是寂寥无趣,纸醉金迷也不过尔尔,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于是他骨子里的疯劲就唆使他干了这么一件不计代价的事。

        丹绛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鬼迷心窍地想,这似乎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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