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空明愿
连慕出了结界后就拔路狂奔，他不知道邬晏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必须要尽快和寻常会合。
他是刚答应了邬晏不乱出去，但……
连慕眸色加深，他等不起下一次灵野出现。
苍穹的云变幻莫测，大燕孤高飞远，不知何时天色暗下，似要落一场大雨。
“连慕！”
寻常远远见他喊了一嗓子，待近了急忙将他扯过来，“你怎么才到？！”
连慕沉声道：“被一些事绊住脚了，怎么样？”
寻常摊开手，也不多废话：“得你自己进去求。”
“好。”
连慕毫不犹豫，抬脚就往前方走。
寻常看着他的清瘦背影，忽大声问道：“你收集空明，真的是像你和我说的那样吗？”
“……”
连慕脚步顿了下，没有回应，继续前行，顷刻间消失在光晕里。
一阵黑暗过去，眼前渐渐亮了，空气不再闷热潮湿，变得温暖柔和。可连慕因为本体原因，天生喜寒，过高的温度会使他头晕。
“……知道你，自言来意。”
“你何必如此，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你也愿意？”
“……不错。”
“回吧。”
“欣逢子君，望尔安之。”
寻常在外面冻的瑟瑟发抖，眼见着乌云密布，雷霆积蓄，晦涩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结界边缘终于有了波动，寻常精神一振，赶忙迎了上去，果然看见连慕从里面走出来，面色平静。
“怎么样怎么样？”他着急地问。
连慕未语，只微点了下头。
寻常喜道：“太好了太好了，哎呀我早就说他会帮你的，你说过去那十几年你还费那心思收集空明干啥呀，直接跟……”
“寻常。”连慕出声打断他，脸上无喜无悲，“你回去，没我的信别出来，一直等。”
“啊？”寻常懵了，小心翼翼的问，“怎、怎么了？”
连慕随手拈了片叶子，黑沉沉的眸不看不出任何情绪，“你看不出来吗？”
他轻声道：“黑云压城城欲摧啊。”
“轰——”
天际猛的炸开一声惊雷，，遥远无边却又仿佛响在耳畔。无尽狂风席卷树林，满天风沙被□□的掀起，彻骨的冷漫上来，一切都预示着尚未发生的悲难。
“来不及了。”
连慕头也不回的离去，迎着满天黑沉，消失在沉寂的天色里。
寻常呆站在原地，良久嗫嚅道：“这……这真是要变天了啊……”
连慕还没到灭生崖，人间就已经落起了滂沱大雨，今天本是新年，却应这场仿佛要淹没一切的大雨无人贺岁，街上冷清至极。
连慕眉头紧锁，肯定有什么不对，本来一切都平平静静，为什么突然……
脑海里突然闪过今晨邬晏说的话。
“最近外面有些乱。你好好呆在灭生崖，别出去了。”
乱？
对于邬晏来说，什么叫做乱？
莫非是——
连慕脸色惨白，衣服都湿透了，他狠狠抹去脸上的雨水，一步踏进了结界里。
天上又滚过几声闷雷，连慕四下转了几圈，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抓到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妖，哑声道：“邬晏呢？”
小妖哆哆嗦嗦，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直瞄那雨幕中冰冷的高塔。
雨声哗哗啦啦，占据人的整个听觉，连慕闭了闭眼，放开他。
然后缓慢的朝高塔走去。
他知道他是故意的，连慕厌恶那座高塔，这疯子偏偏要在那里等他。
离顶端越近，血腥味越重，可除却连慕苍白的脸色和沉重的呼吸，仍是那副冷情的模样。
连慕伸手推开门，不出所料，看见了正在宽衣的邬晏。
邬晏虽不是个东西，可脸蛋，身形却是样样都有。褪去衣衫，露出身体的线条，一室二人，本该是暧昧的场景，可雨并没有因此变得缠绵。
因为他光裸的身上，有大大小小数十道伤口，格外骇人。
连慕盯着那伤疤，脸色铁青，简直无法移开视线。
邬晏对他的到来恍若未闻，慢条斯理的穿好了衣服，才对着人一挑眉：“怎么，这么感兴趣？”
他还有脸笑。
连慕只觉得胸口被什么堵着，呼吸不畅：“你……”
邬晏走过来，牵过人的手，惋惜道：“我倒是不在意这疤，只是以后……你要再挠可就不行了。”
连慕：“……你有病吧。”
邬晏轻笑了声，把头埋进他脖颈中，说出来的话却狠戾无比：“你看见了吗，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那他们死无全尸，满门皆丧，又与我何干呢。”
连慕动了动嘴唇，沙哑道：“……你别……”
话音未落，邬晏猛然抬起头，眼底红的厉害，把他摁在墙边，恨声道：“你想怎样？！让我受着还是放过他们，凭什么？！！我活该被他们作践吗？！还是说，因为你旧情人的老本家，所以你不舍得？”
他像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上一刻还笑语晏晏，下一刻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可不是这样的。
邬晏听不见他心里的辩解，在他耳边喃喃道：“可你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呢？”
不抱一丝希望，不是哀求，只是放弃。
连慕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沉重的压住了，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压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邬晏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仿佛在给一个死犯下刑，声音里是满满的嘲讽：“河里的阵是我亲自舍设的，不会无故失效，我去看了，你猜发现了什么？”
他幽幽道：“破冰石啊。整个灭生崖，好像也只有你会有这种东西吧。”
他缓缓笑了，死死盯住连慕：“怪我，竟然忘了，你是块冰，怎么也捂不暖啊。”
气氛悄然升高，压抑的连慕头痛欲裂。
在这绝望中，他被铐在了床头，邬晏蹲在他身前，眼里竟然满是柔情。
邬晏轻轻抚摸着他的手，柔声道：“等我回来，带你去别的地方，好吗？”
连慕眼神里没有焦距。
“这些蛆虫太恶心了……你不会和他们一样的是吧？”
连慕黑漆漆的眼珠动了下，他终于回了神，哑声道：“人间过年了。”
“邬晏，我想回家。”
那一刻他全身僵住了，许久嗤笑道：“你有什么家。”
然后他站起身，摸了摸连慕的发，道：“等我回来。”
说完这句话，邬晏转身离去，不曾回头也未停留。
连慕没有血色的嘴唇无声的动了几下。
别走。
别去。
回来。
门被关上。
一切都只剩下雷雨声，连慕垂下眼帘，知道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靠在床边，瘦白的手虚虚画了几道，无数淡白的光点从他身体涌出来，飘散在空中，渐渐聚成一团。
早就料想到这一天了。
这些光点仿佛是连慕身体的养分，没了它们，连慕很快虚弱下来，脸色惨白的简直不像活人。
他都没有力气下床了。
空明，记载于无渡宗古老秘书中，是当人妖魔鬼拥有感激安定的情绪时的产物，可逆生死，转世间，只要使用人许下愿望。
连慕感到即将泯灭的寒冷，他费力的从床头暗格中拿出纸笔，颤抖着写下一行字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用砚台压住那张纸，坐在床边想了许久，才慢慢许下愿望：“从头来过吧。”
“从头来过，让他清清白白的生在人间。这一生，莫染尘埃，莫沾痴妄。”
雨打风吹，不知何时这里早已没了人，只剩下一张纸，上面有清隽的字迹：
在我回来之前，我要这世间山河不落，岁月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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