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番外1·下

威尔逊先生是带着那封信去拜访达西夫妇的。

        出门的时候他没有明确的计划，但出于某种说不清楚的原因，他飞快地将信折好并封起来，塞进了贴身的口袋里。一开始威尔逊先生并没有用火漆将信封起来，但在临出门时，他又匆匆回到房间，不仅封上了火漆，而且写了庞塞特小姐的名字，似乎只等着收件人收信了。

        到了达西府后，威尔逊先生见到了达西夫妇。

        威尔逊常驻北方，不怎么热衷到南方来，但每次因为公务而必须回到伦敦的时候，他都会拜访达西府，因此与达西夫妇总会定期会面。

        一般来说，威尔逊先生与达西先生交流更多，与达西夫人则不算熟悉。虽然当年威尔逊替庞塞特小姐办事时，真正服务的对象其实是达西夫人，但达西夫人很快就被达西先生纳入羽翼之下，于是他打交道的雇主很快就换了人。

        但这一回与达西先生简短地商讨完新机器的事后，威尔逊略微踌躇，还是提出了一个冒昧的请求：他想请达西夫人援手，帮他做一件事。

        达西先生看起来并不特别乐意。

        这位先生年轻的时候性情就不算亲和，增添了阅历后，外表看上去不像从前那样严肃了，但不怒自威的气势却越发明显。就好比现在，达西坐在扶手椅里，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威尔逊先生就觉得起居室里的气氛变了。

        不过威尔逊先生并没有产生畏惧，他非常诚恳地说：“当然，您也完全可以在场，我想这件事没有什么不能告诉您的。或者说，如果您实在认为不妥，那么我想请您转交，或许也未尝不可。”

        “不，你误会了。”

        达西摆摆手，他想的并非是避嫌的事：“米娅最近身体不是特别舒适，我想让她安心休息，不过这件事当然还是由米娅自己决定。要是方便，你能说说要她做什么吗？”

        威尔逊先生于是说自己给庞塞特小姐写了一封信，想请达西夫人转交。

        这个请求大大出乎达西先生的预料，他几乎是瞪着眼睛看了威尔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与庞塞特小姐有关，那我想米娅不会拒绝了……请稍坐，我先去失陪一趟。”

        达西先生出门后，很快又回转了，这回他并不是独自一人，在他的臂间还亲密地挽着另一个人。

        穿一条珍珠长裙的达西夫人走了进来，威尔逊先生下意识先打量她的脸色，却有些惊讶地发现达西夫人脸上并没有病容，恰恰相反，她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极了。

        达西先生却好像过于小心翼翼，他放弃了之前自己坐的扶手椅，扶着达西夫人坐到沙发上后，自己就在她旁边落座，看起来随时都注意着自己夫人的情况。

        威尔逊先生不是什么迟钝的人，他大约猜到了原因，但和达西夫人打过招呼之后，他也没有提起自己的猜测。考虑到达西夫人的年龄，这对夫妇或许并不想这件事传播得太广。

        威尔逊先生于是只说信的事。

        达西夫人认真地听完了他的叙述，除了最开始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之外，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不仅没有震惊，反而若有所思，仿佛威尔逊先生的讲述和她记忆里的某些事对应上了。

        威尔逊说不出来自己有多想知道达西夫人是将什么事对应上了，但他克制住了自己，先等待达西夫人开口。

        “我想，我最好不要答应你的这个请求。”

        达西夫人一开口，说的却是拒绝的话。她没有故意让威尔逊苦闷，而是立刻解释说：“你应该自己去送，或者更好，当面对凯蒂说。她会更喜欢从你的手里，而不是我的手里接到这封信。”

        威尔逊先生沉默片刻，他原本挺直的背脊此刻微微曲起，视线自然而然垂到地毯上。

        “……我恐怕我并没有勇气当面对庞塞特小姐说，甚至没有勇气亲自将这封信交给她。”

        达西夫人耐心地等着，威尔逊解释道：“我不会隐瞒您，在写信的时候，我的理智不再归我掌管，等我完成这封信后重新阅读一遍，我立刻认为这是最不该存在在世界上的一封信。一个人一旦将内心的一切都翻出来，最终的结果一定不可能是纯洁无瑕的……但我最终还是留下了它，我仍旧想交给庞塞特小姐。但请您原谅，我的勇气也就到此为止了。”

        威尔逊先生说完，达西夫人与达西先生对视一眼，答应了替他转交这封信。

        一个月后，威尔逊先生和庞塞特小姐的订婚公告就登报了。

        先不提伍德布里奇伯爵在早餐桌上读到这个公告是多么的气急败坏，要不是之前完全没关心威尔逊先生住在哪家旅馆，他就不会选择闯进庞塞特府（也没见到人），而是和威尔逊先生决斗——首先，达西夫人就对这个结果感到非常惊奇。

        “我以为凯蒂不会喜欢他了！”

        达西夫人靠在达西先生身上，达西先生一手揽着她，一手端着一本书，表情看起来十分无奈。

        “米娅，我刚念到重要的章节……”

        “弥尔顿可以等，我也不认为孩子会喜欢这个。”达西夫人说着，伸手按下达西先生手中的书，“但我现在太想和你讨论这个了！我以为威尔逊先生不敢亲自将信交给凯蒂，就说明已经在她那里出局，却没想到原来竟然是将军——怎么可能呢？凯蒂当初拒绝伍德布里奇，不就是因为他没能直面真正的自己吗——”

        “庞塞特小姐是你的朋友，说实话，我对她了解不深。”达西先生索性将书拿开，调整了姿势，让达西夫人靠得更加舒服一点儿，“但我了解威尔逊。他是一个精明细致、懂得算计的人，如果他表现出了明显的脆弱——就和他请求你送信的那天一样——那么多半是因为他想以此达成什么目的。我并非在质疑他的真诚，但威尔逊为了达到自己真诚的目的，总会设计出最精准有效的办法。我想那封信的内容，以及请你转交这件事，都是他的计划吧。”

        “……”

        达西夫人盯着达西先生看了半晌，直到对方疑惑地询问，她才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提醒我这件事？”

        达西先生愣了一下：“我以为你对这件事乐见其成？”

        他们做了二十一年夫妇，对方心里怎么想，彼此一清二楚。达西夫人无法反驳，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脸埋进达西先生的脖颈处胡乱蹭：“……弥尔顿，你可以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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