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玛丽安娜用了两个下午来完成那副半身肖像画，画上的庞塞特小姐神态柔和，笑容端庄，但那双狭长上挑的蓝眼睛微微眯起，让这个笑变得不那么单纯友好起来。
庞塞特小姐对此非常满意，她着重夸赞了玛丽安娜对于眼睛的描绘，认为这抓住了精髓。但与此同时，她也指出：“你画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上许多，米娅。难道你没有察觉到我的用意吗？”
“不能说没有，”玛丽安娜弯腰低头收拾画具时，回答道，“但我尽力了。”
连着两个下午，在玛丽安娜作画期间，宾利先生都饶有兴致地与她们待在一块儿，并且毫不吝啬他真诚的夸赞。只是很不巧，在画作即将完成的时候，宾利小姐进来拉走了自己的兄长：“查尔斯，布兰登上校去拜访罗伯茨一家了，如果你也不来，我们就要无聊死啦！”
宾利先生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妹妹无聊死，所以他不得不离开。在离开之前，宾利先生恳求庞塞特小姐先不要将画作送到伦敦去装裱，至少先让他饱一饱眼福。
庞塞特小姐欣然应允。
她提起画像的用意本来就是为了增加玛丽安娜与宾利先生相处的时间，并且让她有机会在宾利先生面前展露才艺，最终成果都没有在目标面前展示，怎么能送到城里去呢？
只可惜正如玛丽安娜自己所说，即便她尽力了，时间也还是短暂。
况且庞塞特小姐也能看出来，在画画的时候，玛丽安娜总是很难分心去剖析宾利先生的心态，更别说按照他想要的模样做出回答。她的回应通常简略而且闭合，让对话难以持续。
“一张画不能无限期地画下去，”玛丽安娜收拾好用具，直起身道，“凯蒂，纸会变形的。”
庞塞特小姐正两手平举着观赏画作，此刻她眯起眼睛：“我猜这句话里没有什么隐喻？”
“我对日常生活中的修辞没有什么研究。”
玛丽安娜提起自己的画夹，打算收到自己房间里去，庞塞特小姐走过来搀住她的胳膊，稳稳当当地让她借力。
两人慢慢往门口走，庞塞特小姐忽然说：“你分心了，米娅。为什么？”
玛丽安娜瞥她一眼，庞塞特小姐却直视前方，并没有转过脸来看她。
“你指什么？”
“我指在宾利先生的事情上。想想我们一开始的模样，我们拟定计划，我们模拟对话，我们花费许多纸张来排演可能遇到的问题的答案，而你总是在实际演练中仔细观察我们的准备是否妥当，是否充分，是否需要修改，你尽可能地将视线放在宾利先生身上，期待每一次的变化——我想，这已经不适合用来描述现在的情况了吧？”
“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玛丽安娜说，“我想事实是这样的——没错，有了一些变化。”
“你能仔细说说吗？”
“如果我能说清楚，我会半夜敲门来告诉你。但问题就在这里，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玛丽安娜回答得太快了，让庞塞特小姐一眼就看出来她在心虚，甚至很有可能在说谎。这并没有让庞塞特小姐生气，恰恰相反，庞塞特小姐本来还想再提醒一句，现在却心软地决定暂且放过朋友一马——玛丽安娜一定是感到非常惊慌，才会选择言不由衷。
“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亲爱的，”庞塞特小姐温柔地说，“等你能说清楚了，就半夜来敲我的门——我一定开门，好吗？”
玛丽安娜望着自己的朋友点点头：“好。”
玛丽安娜的确说谎了。她虽然不能详尽地列出是哪些原因让自己偏移了之前的轨道，但很明显，有两件事无可辩驳地影响了她的行动，而她对此一清二楚。
一件是宾利先生对贝内特小姐难以消磨的感情，或者说，是他将这份感情告知了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第一次直面了像玫瑰一样鲜艳的爱情，与此同时，玛丽安娜还不自觉地将宾利先生当成了朋友，并且是一个分享过（虽然是单方面地）内心情感的朋友。
一个人出于信任而向另一个人袒露内心深处的想法，那这两个人不是朋友，又会是什么呢？而要她用伪装出来的“第二个贝内特小姐”来欺骗一个朋友？这太困难了。
另一件事则与另外一位先生有关。
他从雨中将自己带了回来，然而她还没有感谢过他。这件事萦绕于心，让玛丽安娜心神难安。
她认为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向达西表示感谢，但达西是一位富有的绅士，或许除了另外一位贝内特小姐的垂青，他在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任何东西。
而玛丽安娜·道森？她是一位身无分文的小姐，想为朋友画一幅肖像，却连画具也是朋友借给她的。她能给他什么谢礼呢？或者在此之前，别说准备谢礼了，她现在因为脚踝的伤，活动范围一直限制在客房所在的楼层，就算想见达西一面也是难得。
还有比这更让人分心的事吗？没有了。
在玛丽安娜将分心给达西的原因框定在“谢礼”上，并且为此烦忧的同时，达西实际上也在思考怎么才能与道森小姐谈一谈。他的优势是腿脚灵便，不存在上下楼的问题，所以很快就找到了机会。
在玛丽安娜完成了肖像画的当晚，宾利先生已经瞻仰过了这副杰作，所以第二天庞塞特小姐就遣人送到伦敦去装裱。三天之后，伍德布里奇先生如期归来，顺便带回来了裱好的画像。
伍德布里奇先生当然早就写过信告知自己大概的抵达时间，不过他很难精确到具体时刻，所以当拉车的马表现得异常优秀，伍德布里奇先生比预计的提早了半个多小时回到巴雷花园时，庞塞特小姐还没有准备好下楼迎接。
除去见到马车后匆匆赶来的管家夫人，就只有偶然在大厅中碰见的达西加入了欢迎队伍。
这位珍稀的成员也没将重点放在伍德布里奇先生的归来上，他一见到仆人捧着的镜框，立刻便问：“这是道森小姐的那副画？”
伍德布里奇先生一边脱下手套，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没错，是凯蒂的画像——噢，我看到你穿戴整齐了，达西，你要出门？”
“原本打算出门散步，但现在取消了，”达西说，“我想道森小姐一定想第一时间见到她的画作是如何被精心装裱的，你现在肯定忙着整理行李，我可以帮你送过去。”
伍德布里奇先生：“？容我提醒，这是凯蒂的画像。”他着重说了“凯蒂”两个字。
达西：“你说得一点不错，是道森小姐为庞塞特小姐画的画像。”
伍德布里奇先生：“……”
过了没几秒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伍德布里奇先生又痛快地让男仆把画像交到达西手里，面带笑容说：“当然，感谢你的帮助，达西。请一定要代我问问道森小姐，她对这次装裱是否满意。”
“我会的。”达西接过并不算重的镜框，一点头朝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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