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后妈，不是亲妈。
这还是八年以来，苏文柒第一次见苏玉堂训责聂氏，心里暗爽，同时也琢磨起苏老太刚刚说的话。
“让嬷嬷见笑了，眼看到晚饭时分，请嬷嬷留下用饭再走吧。”
“哎呦呦，苏老爷您可真的抬举我了，怎么说我也是个下人，能坐在贵府上座，还和老爷您和老太太比肩齐声，都是我三生有幸，岂敢给个杆子就往上爬。今日天色已晚，我等就先告辞，等明日我们再来约谈。”
说完中年妇女对着几人微顿身子，苏玉堂见状站起身回礼，然后让苏烨文代替自己将其送至苏府大门口，他也离开正堂不知去向，但苏文柒大概能猜到是去找聂氏了。
堂内一时安静下来，苏文柒自在一些，起身迈着小碎步来到苏老太身旁坐下，一副好奇的模样问道：“祖母，那位婆婆是谁啊？来家里干嘛？刚才怎么都看着我？为什么娘哭着出去了？”
一连串的问题让苏老太应接不暇，顿了顿，慢慢道：“那位是侯府的康嬷嬷，来替平邤小侯爷提亲，大家看你，是因为小侯爷相中你了。”
“相中我？可我不是已经和齐家定了吗？”
“哼，齐家算个甚，也配娶我苏家嫡出之女。柒儿，祖母问你，你是想去齐家当个妾室还是去侯府当个正房太太？”
苏文柒不假思索，“当然是去侯府。”
苏老太微微笑笑：“好，既然孙儿这么说，那祖母就让你如愿去侯府，当个世子妃。”
说完伸手摸摸苏文柒的头，向来慈祥的面容如今竟现出几分野心。
雨还未停，却也小了许多。
回去的路上，苏文柒被苏烨文带去了自己院里，说是宇哥儿想他了。可从小靖宇出生至今，两人拢共见了十几次，还都是未出襁褓之时，怎会记得她这个傻姑姑？本想婉拒，却又想不出说辞，只好就罢。
苏烨文和董氏住的院子和前厅不算远，走过东侧院就是两人的小院子。
记忆里，苏文柒还是在两人大婚那天来过一次，也有些年头了，样貌已和当年大有不同，院儿里的气氛压抑许多。
听苏烨文说这个小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董氏打理，规矩也随之而然的变得和董家无异，严的很。
路上碰面的几个小丫鬟，远远的便停下脚步，直到他们走出十步有余才离开，不免让苏文柒有些惊讶。
待两人走到正屋，还没踏进去便听到董氏洪亮的嗓音，“大少爷怎么还没回来，青梅，你腿快，去正堂瞧瞧，不然这饭菜都凉了，到时候又得热。”
“不必叫人去了，夫人。”
苏烨文率先踏进屋子，苏文柒跟在后面，蹑手蹑脚。
两人见面一时间双双愣住，等回过神，苏文柒赶紧弯腰叫人，董氏也忙上前招呼，“四妹妹今日怎么来了，青梅，叫人去多拿一副餐器。”
董氏热情似火，让苏文柒招架不住，怯生生的道：“谢…谢大嫂嫂。”
董氏笑的大方，上去便拉住苏文柒让她坐下，“四妹妹真是懂事，你我都是自家人，什么谢不谢的。”
苏烨文在一旁附和：“对，柒儿你到大哥这儿，不必拘束，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说。”
苏文柒不知道说什么好，虽说董氏已经嫁到苏家五年有余，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与其面对面聊天，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半句好话。
所幸董氏并不计较这些。
三人边吃边聊，苏文柒在此期间基本插不上话，却被夫妻二人幽默的对话逗的直乐，一点也没觉得不自在，也对这个大嫂有了些许好感，觉得和董氏相处比和苏文婉相处来的舒服许多。
吃过饭，董氏拽着苏文柒走到内里，将将两岁的小靖宇熟睡在床上，苏文柒轻步走上前弯腰看了看，那副可爱的模样让她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今儿个下午，他跟着几个小厮在院里玩疯了，回来饭都没吃便睡下了。”
“小靖宇睡着的样子真是可人，看的妹妹我越发羡慕大嫂嫂，也想生个小孩儿来玩。”
董氏被苏文柒的话逗乐，又拉着她来到屋内的罗汉榻坐下，温言道：“小孩子可不是陪你玩的。等你把他生下来后，你要教他说话、走路、学书、做人，不然就是个腌臜泼才，害人害己。”
“说话、走路……”苏文柒掰着手指，烦恼的摇起头，“这么麻烦，那我还是不生小孩子了。”
“那怎么能行，你我都是女人，若不生孩子，就算再懂事儿，夫家人也不待见。”董氏拉着苏文柒的手，语重心长。
“好端端的，怎么跟柒儿聊起这些了。”一直安静坐在太师椅上看书的苏烨文插一句嘴。
“如今四妹妹也到了年岁，说这些也不算早，总不能等着嫁人后才说吧。”董氏轻声反驳，然后岔开话题：“对了，今日侯府的人来家里，又说什么了？亲事定没定下？”
“算是定下了吧。”苏烨文合上书本，长出一口气，说道：“目前为止，咱家和侯府亲家的关系算是板上钉钉了，可奇怪的是那小侯爷放着三妹妹不娶，偏偏要娶柒儿，说是在梦里柒儿是他的良人，还画了一副和柒儿一模一样的画像！真不知道是天赐良缘，还是他们别有用心……难不成真如传言那般，那小侯爷是个好色之徒？可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吧。”
“这…还真是前所未闻，哪有人为了个梦去动真格，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董氏扶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想起来了，年关前，晟甫来府上送了点年货，曾与四妹妹见过一面，还问我来着，近年他又和小侯爷来往密切，怕不是无意提了两嘴，才让其动起心思。”
“你二弟何时还和小侯爷有了交情。”苏烨文问道。
董氏脸上泛起点点骄傲，“大概是因为晟甫前年考中进士，进了翰林院的缘故。”
“哎呦呦，柒儿，瞧瞧你大嫂骄傲的那副样子，嘴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苏烨文说起玩笑话。
董氏用手支着脑袋，身子歪在榻上，脸色也越发高兴，“那当然，若不是小院子里烂糟事多，宇哥儿又小，我巴不得天天出去在别人耳边说呢。”
屋内气氛轻松愉快。
而就在三人聊闲之际，床上的小靖宇忽的坐起身，然后哇哇大哭起来。董氏听后走至床边，将他抱进怀里，门外也快步走进两位丫鬟一位婆子，行礼之后说道：“大少奶奶，看宇哥儿这样子应该是困觉又饿了，不如交由奴婢给宇哥儿擦擦身子，喂点粥吧。”
董氏不看不语，仍然抱着小靖宇，本来愉悦的面容，此刻拉的老长。
苏烨文见状走到跟前，对着三人挥挥手，“你们三个先去门外候着。”
说完坐在床边，看一眼哭泣不止的小靖宇，又看一眼退出房内的三人，转脸对着董氏语气沉重的说道：“夫人，夜已深了，宇哥儿这么哭闹着实不行，就先交由淮妈妈吧。”
董氏咬着嘴唇，压着声音，怒冲冲的说：“母亲真是爱护这个孙儿，还派她们来日夜盯着，一有响动便进来。难道我这个当娘的死了不成？还是我手底下无人可用！”
苏烨文皱着眉头，轻声劝道：“夫人说的什么烂糟话！老话说隔辈亲，祖孙亲，母亲也是为了宇哥儿好啊。”
“宇哥儿和她有何关系，若不是看在父亲和你的面子，我才懒得搭理她这个后婆婆！倒是相公你，难不成真的将她当成母亲了吗？”董氏忿忿道。
苏烨文皱眉头“啧”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又被噎在肚中。
两人的对话被苏文柒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奇怪董氏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相公，这些年你和柒儿受的委屈还少吗？你作为家中嫡长子，未来的当家老爷，竟然毫无威信，家中下人事事都听她一人的，平日里使都使不动，有个事，全指着你我贴身几人跑前跑后。再说你亲妹妹柒儿，这两年她竟借口柒儿智不如人，想将柒儿嫁给齐家当妾，再怎么说柒儿也是嫡出，就算下嫁也好，哪有给人当妾之理？！眼下，祖母已老，全将这些琐事置身事外。父亲身居高位，在外顾忌体面，也不好说什么。可相公你不一样啊！先是四妹妹，再到宇哥儿，相公你当真能忍下去？”
“我…我…”
苏烨文叹着气，屋外三人却在此时鱼贯而入，对着夫妻俩开口道：“少爷，少奶奶，天色已晚，宇哥儿就交由奴婢吧，免得两位操劳。”
董氏面露凶色，对着那位婆子怒斥道：“你们是聋了，还是听不明白话？让你们在门外候着，竟然私自进来，无规无矩，真是反了天了！倘若不是天色已晚，我定叫人将你们几个贱婢乱棍打出去，再发卖出苏家！”
三人一听慌忙跪下，那位婆子声音颤抖的说道：“少奶奶息怒，奴婢们只是好意，不曾有别的想法，还请少奶奶饶恕。”
董氏扭过头，不再吭声，轻轻拍着仍旧在哭的小靖宇。
“知道错了还不快滚出去！难道还要等着我亲自送你们出去吗？！”苏烨文黑着脸，对着三人吼道。
三人不敢懈怠，惶惶起身谢过后退出去，屋内重回安静，只剩下董氏哄慰小靖宇的细语柔声。
过了一会儿，董氏给苏烨文使了个眼神，苏烨文明白，起身走至罗汉榻前，对苏文柒说：“今日也已黑天，柒儿你就早些回去歇息吧，大哥就不留你在这儿过夜了。红桃，你带着四小姐回去，路上别再拐弯了。”
红桃低头答是，然后带着苏文柒离开了。
回去后，苏文柒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苏老太和董氏的话让她对自己母亲的身份产生了质疑——莫非自己并不是聂氏所生，聂氏只是个后妈？
想法一经发出，往日的种种不公便浮现在眼前，高声将红桃唤来身边，说道：“这些年我趁着装傻，听进耳朵里不少私房话，但大多和我无关，可今天祖母和大嫂嫂说的颇为有用。红桃，你自小便来了家里，一定知道一些我不曾知道的，我问问你，大娘子是否是我亲生母亲？”
红桃“啊”了一声，对苏文柒的提问倍感意外，揣摩许久后，回道：“姑娘，婢子虽然不知道您今日为何这么问，但婢子不想诓骗姑娘……大娘子并不是您的亲生母亲，您的亲生母亲早在八年前就因病身故了。”
苏文柒听后没觉得有多惊讶，但心头却涌出一股莫名的悲伤，使她坐在床榻边缓了许久才将情绪稳住，又问道：“为何这些年，我从没听你提起过？”
红桃说道：“您母亲是老爷的原配夫人，身故那日大公子和老爷伤心不已，您也因为伤心过度哭晕过去，醒来后您就像变了个人，还装起傻子，瞒了家里八年之久。婢子本以为您只是不想提起过往伤心之事，便没在您跟前说过这些，可如今…姑娘，难道您真不记得您的母亲了吗？”
苏文柒目光呆滞的摇摇头，“不记得，我真的不记得了，原来…我娘早就死了。”
说完她的双眸泛起泪花，几滴泪也从眼眶顺着脸颊落在地上。
红桃见此连忙掏出手绢为她拭去眼泪，安慰道：“姑娘，您别伤心，都是婢子不好，不该在您跟前说这些，惹得您心里难受。”
“没事，我只是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苏文柒轻推开红桃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红桃，“红桃，你还记得我娘吗？”
红桃点点头，“我是您母亲挑进家里的，岂敢忘记。”
“那么我娘出身何处，叫什么名字？长得漂不漂亮？”
“您的母亲是溧阳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名为沈曼文，生得很美，和您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曼文…听名字就知道是个贤淑的夫人女儿，可为什么这些年过去，我从没见过沈家人来这儿？”
红桃摇摇头，“婢子也不知道，说来您和大公子还和那边有亲呢，但过年过节也不见沈家人来，按理说这么近的关系不该断掉的啊。”
苏文柒只觉得黯然魂销，揉揉眼平躺在床，“断就断了吧，我娘不在了，爹爹又娶了新的夫人，沈家肯定不愿意再来这个伤心地。”
这雨，足足下了三个时辰，可还没有停的意思，临近睡觉的时候才略微小了一点，苏文柒就这么伴着雨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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