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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师父师父,有新的消息啦!”柳芊芊小跑着到诗梦的院子,发现他的屋门还关着,有些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师父?你醒了吗?”

        “进来吧。”诗梦的声音有些闷。

        柳芊芊推门一刹那最先见到的是伏在桌上写药方的杨大夫,他嘴里还在咕咕念念:“杨大夫你也在啊?师父怎么了?病了吗?”

        杨大夫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然呢?这么大个人了,晚上睡觉也不记得检查下窗户,现在可‘舒坦’了吧?”

        诗梦讪讪挠了下鼻子,笑道:“我这辈子挨过最多的训斥就是来自你的……”

        杨大夫白了他一眼,拂袖哼了声。

        柳芊芊嘻嘻一笑:“师父,你的信。”

        说是信,其实就是塞进竹筒的那种小情报。

        诗梦掀开被子,缓缓坐起来,随手拿过架子上的衣服披上,尚未来得及接过纸笺,便察觉出一记凌厉的眼刀扎中自己。他抬眼瞧了瞧。

        杨大夫的脸似乎又黑了一分,不阴不阳来了句:“挺凉快啊。嗯,头重脚轻的日子就是得劲儿呗。”

        柳芊芊听闻,唬地缩了那只拿着情报的手,小声道:“师父,先把衣服穿好。”

        诗梦顽皮地微微吐了下舌头,仔细穿好衣衫,摆出一派江湖霸主的架势:“好了,别耽误时间,给为师看下是什么。”

        “我瞧着像好事。”柳芊芊看着低头读情报的诗梦。

        诗梦闻声,抬头看向她,嘴角隐隐有一丝笑意:“哦?说说如何看出的?”

        “冰冰先扫了一眼。我看他——表情比较放松,一如往常的‘冰块脸’。”

        诗梦忍笑道:“好形容!真是‘好形容’!”他一面说,一面递给柳芊芊。

        柳芊芊也总是很好奇月影楼来来往往那么多的情报,到底上面都写着些啥。

        这一张不小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字。

        柳芊芊一面皱着眉头读,一面啧啧称赞:“师父,你眼神可真好。我看起来都觉得费劲。”

        “难得有这样的。大部分情报还是好看懂的。”

        杨大夫忽而抬头道:“什么喜事?楼主给这傻姑娘看,却瞒着老夫,好不厚道!”

        诗梦噗嗤笑出声。

        柳芊芊立马接口:“这字太小了,师父怕你把眼睛看瞎了。这就是邓子敬那个事儿。”

        杨大夫也略有耳闻,诧异道:“出结果了?”

        “我算算也差不多该有信儿了。”诗梦淡淡然披上一件绒袍子。

        “那……”

        “一切都还算顺利。”他一面说,一面又取过情报看了一遍。

        情报上简明扼要地述说了那把万民伞之后的事儿:

        病体康复的皇帝次日上朝时候,表情很愉悦的样子,但有让人觉得这愉悦中带着一丝丝说不出的古怪。

        “这次兖州赈灾,邓爱卿和陆爱卿都是功臣。”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子的职责,邀功不敢当。”

        皇帝看了一眼两人,

        邓子敬的脸上神色平静而淡漠。

        陆豫则带着些许得色和喜气。

        皇帝首先点了陆豫的名字,说的话有些怪异:“陆爱卿这次赈灾想必是功绩斐然,不然也不会老听到你的名字啊……”

        因为邓子敬之前便提过万民伞的事儿,陆豫一门心思都觉得自己要平步青云了,愣没听出弦外之音,面上的喜悦几乎盖不住要飞上眉毛:“那是臣的分内之事。况且,也多亏陛下恩泽天下,我兖州百姓得到庇佑,方才能如此快的止住灾难。这件事上,子敬也是帮衬了不少。”

        邓子敬没开口,只是一脸平静,恍若陌生人那般站在大臣中间。

        这时,很少开口的楚天阔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老臣听闻此番两位大人还得了一把万民伞。”

        陆豫的喜色更加明显了几分:“那是老百姓抬爱。臣也不好拒绝。本是不想拿出来的,显得臣太招摇。”

        “百姓的心意还是要让陛下知晓为好。”楚天阔意味不明地回了句。

        陆豫豁然觉得有些怪异,但巨大的愉悦感迟钝了他敏感活泛的心思:“是是是。但臣并不想邀功。这些本就是该做的。”

        “是吗?”皇帝的笑容里隐隐藏了一丝冷意,“昨儿饮宴,想来在场诸位爱卿大都已经知道陆爱卿的辛苦赈灾了吧?如何没有请邓爱卿?”

        陆豫愣了一下,脑子仿佛生锈的齿轮,好半天没转得过来,只磕磕巴巴道:“子,子敬身体不适。原本便是有他的。他是东道主。”

        “哦?他是东道主?”皇帝很意外。

        一直沉默的邓子敬出声道:“确实是臣。只是臣……当日臣身体不适,只好告假。陆大人在回来时曾言想庆贺一下此次赈灾顺利。臣便想着陆大人对臣平日里多有照拂,待回禀了陛下赈灾诸事后,宴请三五好友小酌一杯。”

        “只是没想到陛下龙体欠安,臣恰好也不大舒爽。因此将万民伞等物件送来后,陆大人找了个得利的助手帮忙写成了折子呈给陛下御览。”邓子敬宽厚一笑,“可饮宴之事——请柬都发出去了,再者,臣其实是用了陆大人的名头,这便不能不操办下去。”

        陆豫忙接口:“启禀陛下,正是如此。子敬掏了腰包,臣却白得了好处,臣也怪不好意思的。但念在来日方长,眼下养好身子才是要紧,这些个汇报灾情的事儿,也不必他亲自出马,臣能寻来稳妥的人把这件事儿办了。”

        陛下阴阴地嗯了声:“是挺稳妥的。汇报得很清楚。只是朕还当只有陆爱卿一人在忙活。倒是全然没有邓爱卿的事情。”

        “臣惶恐!”皇帝的话越来也不对味儿,陆豫只觉得背透冷汗,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想是那人谄媚于臣,所以忘了子敬的功劳。臣不敢居功。是臣驭下无方。臣该死。”

        皇帝哼了声。没开腔。

        陆豫很是紧张地望向秦相,期望从他的眼神中读出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但秦相一脸冷漠,仿佛没有看见。

        楚天阔亢声道:“要不是此番陛下恰好有闲暇细细赏玩了一番这把万民伞,是真不知还有邓大人的事儿。”

        陆豫更加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只觉得这话说不通,甚至有逻辑问题。

        “是啊。兖州灾情说得甚是严重,却不想——这把万民伞居然还是出自兖州第一伞商的锦缎伞。原来我月支子民有钱至厮啊。完全不用朕担心他们活不下去的问题。”皇帝口中的讽刺意味很强。

        陆豫僵在当场,冷汗如雨:“不,不是这……这个……臣……”

        “启禀陛下,这个是伞商赠送给大人的。百姓只是在上头写了名字,并未敢摄取百姓口中钱粮。”邓子敬平静地说道。

        陆豫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陆爱卿,即便这些都说得通。我倒有一个问题。”皇帝神色凌厉,“都是你的功劳,那为何万民伞上,百姓们写的是‘赠予邓青天’?你派来回禀事情的人可是说了好多你的丰功伟绩,更是拍着胸脯夸了不少百姓是如何涕泪相送你出城,如何‘硬塞’给你这把万民伞,还说邓爱卿不希望将这物件带回,只是为了省去麻烦,怕没有歌颂朕的功德,朕会恼火。”

        “怎么?不成想,朕在诸位大人眼里原来是个昏君!”

        唬得所有的人齐刷刷施礼道:“臣不敢。陛下乃真明君。”

        楚天阔冷笑道:“恐怕陆大人没想到这把伞的角落会有这么一行字吧?”

        陆豫木立当场,求助似的再次看向秦相。

        秦相只是微微蹙眉,还是冷漠地一言不发。

        他怨恨地暗暗扫了邓子敬一眼。

        只见邓子敬也是满脸的惊恐,看着自己,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陆豫心下恼恨:真真好演技!一派无辜的样子。我道为何他要急匆匆先送了这把伞……偏那病来得不早不晚,原来是害我呢!

        “功劳吞的太多,想必陆爱卿不好消化。朕准你回家修养吧。”皇帝冷冷地说。

        陆豫急得大喊:“陛下,陛下……臣不是故意的。臣交代过要把事情说清楚。诸位大人也都知道邓大人的辛劳,臣一直这么和其他大人说的啊……”

        在座的人有的拱手呼应,有的默不作声看戏。

        秦相幽幽接口:“陆大人手下惯有爱谄媚的,往常不思管教,如今陷自己于两难……陛下,老臣觉得,陆大人平日还算兢兢业业,或真因底下的人胡乱巴结而免职,容易让诸位大人日后都心生顾及,不敢将这些小事交给旁人,事事躬亲偏又容易损了办事效率。是为极大的不妥。”

        “那依秦相之见……?”

        “老臣只是如此建议。赏罚——还请陛下圣裁。”秦相淡淡地说。

        下头帮腔的人不少。

        皇帝扫了一眼众人,脸色隐隐一黑,沉吟片刻:“罢了,邓子敬提为大理寺卿。陆豫,你便去子敬的位置上待一阵好好反省吧!”

        “谢陛下。”陆豫万分懊悔地拜服在地。

        邓子敬一脸忧喜参半的也拜服谢恩。

        出了朝堂,陆豫阴着脸扫了下邓子敬。邓子敬可能是习惯了被陆豫驱使,反应一时有些迟缓,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这目光。

        只听得陆豫阴阳怪气地道了声:“恭喜邓大人升官发财。往日得罪之处,您大人有大量,下官自此后一定唯您马首是瞻。”

        邓子敬蹙了蹙眉头,也有些沉了脸色。他正要说些什么怼回去,却不想陆豫已经拂袖走开。

        至于后面——两人日常公务在一处总是变扭得很,一个厌恶中带着惴惴不安,一个心生暗恨。

        当然用不了多久这种尴尬的时期便会结束。

        暴风雨的前夕都是很平静的……

        月影楼。

        杨大夫听完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偏是柳芊芊忽而古怪地嘟囔了一句:“师父,就这啦?完啦?”

        “完了?”诗梦略显阴鸷地勾了下嘴角,“大戏才唱完了引子,怎说已经落幕?”

        柳芊芊似乎是松了口气,长长地不露声色地舒出了一口气。

        杨大夫不解地偷瞄了一眼诗梦,却什么也没有问。

        “好了,不早了,再不用早膳,伙房大概就要拾掇了物什准备午膳了。”诗梦说着话抬脚走出房间,“对了,派人去找找那个什么笑苍天,和人结了梁子准备何时来个了断,沉寂了这么多天,莫不是要当怂包?杜尔迦教那里——呵,按江湖规矩,直接派人上门挑战。”

        杨大夫点了点头:“近来听说柳家庄和一些小门小派的都受到了骚扰和挑衅。”

        “正是如此。去时,也同他们说一声。毕竟也算是‘苦主’。如今不比过去,我们大势在握。杜尔迦教那帮混账若是拎不清局势,那就好好教教。务必让他们感受一下,现在这个江湖到底谁说了算!”

        杨大夫拱手应了声:“那——楼主准备派遣谁去?”

        “这事儿让小孟去办。月影楼的人手随他挑。冰冰那里你也去知会一声。让他也做些相关筹备。”

        “是。”

        诗梦拐到了楼内的湖心亭处:“虽说是冬日了。然而今天还挺暖和。傻徒弟,让他们把早膳拿来此处吧。”

        “是,师父。”

        不多时,柳芊芊、杨大夫和诗梦三人在湖心亭用起早膳。新来的一位厨娘将稀粥用砂锅煨在造型古朴的小泥炉上,其余点心一律用炭火温着。

        诗梦一面吃,一面啧啧赞叹饮冰寻来的厨娘很是心细。

        柳芊芊不禁也出声邀功:“师父,这还是我提醒的好吧。”

        “行行行,你也有功劳。”诗梦有些啼笑皆非。

        杨大夫只是默不作声地喝粥,目光停留在这对师徒点点滴滴的日常上,眼角飞上一缕和蔼似慈父般的笑意。

        三人正吃着,突然有弟子送来一封请柬。

        诗梦很是意外地接过看了一眼,随后表情变得更加意外和古怪。他缓缓合上请柬,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敲着。柳芊芊本来想开口问些什么,却被杨大夫在桌底下踩了一下脚,挤挤眼睛制止住了。

        柳芊芊做了个“还好没鲁莽”的表情。她差点都忘了诗梦在做“敲手指”这个动作的时候是表示正在思考问题,绝对不能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诗梦突然合上请柬,问道:“谁送来的?如何送来的?”

        “不认识。但是——”那名弟子似乎有些紧张和不安,“我,我们没主意。它……弟子们发现它的时候是在外楼的柱子上。”

        他见诗梦蹙了下眉头,赶紧又脑子里过了一遍信息,当下补充说明了一句:“飞镖钉在柱子上的。”

        诗梦这才缓缓碾平了眉尖:“知道了。让饮辅公派个可靠的人去知会一声我会‘前往赴宴’。此事务必要做得低调。”

        “是。”

        “师父……”直到此刻,柳芊芊实在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方才小心翼翼追问了一句,“谁啊?你要去赴什么宴?”

        “楚天阔。”诗梦平静道。

        “楚天阔?楚相?”杨大夫有些愕然,“老夫记得之前——楼主是和他见过一面么?就是那一战役之后搞了个什么庆功宴,好像是带着小千去的。”

        诗梦微微一笑:“不错。就是他。”

        柳芊芊皱了下眉:“他请你做什么?非亲非故的。之前那一次勉强还算有理由。可那一次——不也就是寻常吃了个饭吗?难道,他莫不是给了你什么提示,你没看懂?如今人家只好再次隐晦相邀?”

        诗梦不紧不慢地拿过汤匙,搅了搅冒着热气的稀粥,语气平静:“这为师哪里知道?待去了自然可明白,现在白费脑筋瞎猜个什么?”

        稍顿,他似乎是在和杨大夫说话,似乎又在直言自语:“听说那日朝堂上,他一直针锋相对陆豫,仿佛是有意在帮忙拉他下马。眼下又来邀约……”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杨大夫忙追问。

        诗梦只是缓缓吐出三个字:“不好说。”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心里头是有些猜测。但未免有点……匪夷所思。”

        “楼主万事小心些。”杨大夫不禁道。

        “嗯。我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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