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万里晴空，流云舒卷。
诗梦坐在院子里头小憩。他刚刚见过孟良，交代了他好些事项。又获悉杜尔迦教眼下已经由悲白发接手成了教主。堕冰河成为了副教主。至于木萧萧，原打算一争教主之位，奈何杜尔迦教一大半都已经成为悲白发和堕冰河的人，还有一些原是梅如雪的跟班，也见风使舵选择了默认不参与争夺之战。
溃败之后，木萧萧远盾西域。走前有线人密报他同现任两位教主有过默默会面，据说带走了雷霆震怒和大漠落日的秘籍。而《秘法残本》不知所踪。传闻，这秘法残本可能很早就随着月疏影的叛逃和杜尔迦教的剿杀被人混水摸鱼带了出去，流落于江湖之中。后来，这成为江湖纷争的最大起源。
堕冰河还从悉伐的密室里头发现了一些手札和信笺。他嘱咐孟良一定要亲手交给诗梦，顺便让他带了句话——从以往后，山高水远，你管你的，我过我的。辖下门派小打小闹只作不见，若是硬要兵戎相交，我的嘴巴可是不牢的哟~
孟良满腹疑惑。堕冰河只是痞笑着回应——看了这些手札，他自然明白。
诗梦回信只有寥寥数字——若能各自安好，自然求之不得。
而饮冰在杜尔迦教大事初定，群雄退去之后，也踏上了归途。他听说诗梦危极，日夜兼程赶回月影楼，错过了瞧见诗梦回信的事儿。直到见到了他仍旧活蹦乱跳，这才松了口气。
“你真打算亲自送他回去？”饮冰端正地跪坐在诗梦的对面，一派欲言又止的模样。
诗梦笑笑：“救命之恩，同袍之谊，借此机会一并还了岂不很妙？再者，他若是不慎命丧半途，说起来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要是不小心引来了战争……千古罪人喽~”
“可是——我听说，西昌那儿将有战事。”饮冰顿了顿，低声道，“我不放心你。”话毕，眼角又瞟了瞟坐在一侧的柳芊芊。
诗梦只是笑而不语，他那点小眼神全在自己眸中。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替我照顾好傻徒弟就成。她这么傻啦吧唧的，带出去也是给我添堵。”
柳芊芊立刻抗议道：“师父！你就没有一天不嫌弃我的！”
诗梦忍俊不禁：“闭嘴吧，傻徒弟。”
“好。我会照顾好她的。”
“停停停停。老娘我又不是货物，你们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柳芊芊翻了个白眼，“我也要去。”
“芊芊，西昌将有战事。这不是玩笑，这是必然。”诗梦的神色严肃起来，“从我现在收集到的情报来看，战争避无可避。他回去一定要经过西昌。”
饮冰思忖片刻：“我们可以派楼中一支精锐护送他回去。”
“不不不不不。我亲自走一趟。”诗梦摆摆手，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战乱之时，最能看出江湖、朝堂多方势力的纠缠以及优劣。西域于我月影楼虽然鞭长莫及，但是，了解清楚他们的各大势力以及相互利害关系，有利于月影楼分支的渗透。外能监视好西域诸派对于中原的小动作，内能发展我们在西域的势力。”
“走这一趟，有些冒险。但还是值得的。”
饮冰不说话了。
半晌，他道：“我能做什么？”
“做好一个辅公、一个江湖‘副盟主’的事儿。庇佑月影楼屹立不倒，稳如泰山。”诗梦正色，一字一顿道，“楼中诸弟子皆平安顺遂，不惧敌人寻仇。”
饮冰郑重其事地俯身一拜。
诗梦忽然柔和了表情，温和道：“若非我尚且有执念在身，眼下，恨不得立刻把楼主之位传于你，江湖逍遥去了。”
饮冰大惊，正要说什么，只见诗梦摆摆手：“喝茶，喝茶。”
“师父，这一次，你一定要带我！”
“嚯，这么强硬啊。”诗梦侃笑道，“好吧，为师——考虑考虑！”
“师父！！！！”
饮冰只是稍稍侧目瞥了柳芊芊一眼，随即眸色暗了暗，垂下了眼帘。他端起柳芊芊刚刚续杯的茶盅浅浅啜了一口，似乎想扯个话题，化解自己有点“多余”的处境：“听说，风如烈也要去西昌那边。”
“风犟驴？”柳芊芊脱口道。
诗梦皱了皱眉头：“芊芊，你一定要改改这个毛病。风如烈为人刚正且豁达，所以未同你计较。若是换做别人，够你死一百次。倘或你再这样，还是——别同我去了吧。”
“师父……”
饮冰顺势道：“我看，她还是留下来吧。这种事情，她不适合。”他本以为诗梦会满口答应。
诗梦沉吟片刻：“傻徒弟，我可以带你去那最残酷的‘地狱’，但是，你若控制不住自己，我也未必能保得你。有些地方比不得江湖，拳头硬，有金子那便是老大。”
“我下次一定注意。”柳芊芊拉着诗梦的袖子，摆了摆，扑闪着大眼睛，摆出十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诗梦啼笑皆非：“多大个人了，一点不矜持稳重。”
“风如烈据说是贬官而去。”
饮冰沉声道：“不知他贬官为何？他是个耿直的好官。”
诗梦似叹似笑：“是啊，就是有时候脑子仿佛铁铸的，还是不带拐角的那种。他去做了西昌的掌城。”
“掌城？”饮冰有些诧异，“说起来，他算是个文官。最多也就是平定过两三次山匪。而且，主要还是靠文人的三寸不烂之舌。并没有起大的冲突。”
“冲突是有的。”诗梦摆摆手，“虽然不大，却也打了几轮。风如烈不光指挥剿匪，还冲在了最前头，身先士卒。说起来，他在二流里还是可以靠前排一排强弱的。”
饮冰牵起一个很僵硬的笑容：“原来是个能文能武的官。”
“是啊。据说，他是主战的。大凉的军队和武昌国已经大干了好几场。虽说获得了胜利，可是也损耗了不少军队和财力。大凉的主将想趁着这股子高涨的士气，配合着丰厚的赏赐，给将士们打一通鸡血，顺手牵羊拿下我们的些许城池。”
“我们以上供和和亲的方式维系着平衡，借机休养生息。可到底以前一直是‘弱者’，如今要挑战一个势如破竹的强劲对手，很多人心里还是没有底的。但是，我们早晚都会打一场。趁着现在他们人困马乏，供给粮草的线路颇远，只要指挥得当，胜券很大。”
“赢了这一次，那就相当于给我们的士兵送去了最好的鼓舞。”
饮冰静静听着，半晌道：“他莫非是这么想的？”
“啊，我猜的。”诗梦笑笑，“我是这么想的。我若处在他的位置上，我也会是主战派。”
“那——这倒是一个证明他自己的机会。”
诗梦冷笑：“可得了吧。上到皇帝，下到边军，很多人骨头都‘休’懒了，胆子也小了。他们压根儿没想过真正的硬扛到底，他们只想维系这种很脆弱的平衡而已。把风如烈派过去，就是为了让他感受一下真正的战争厮杀。若是输了，那直接把他当作俘虏献给敌方，责任可以全部推他身上。”
“若是赢了。那便树立了威信。而且，倘或两国谈判，风如烈的那犟驴脾气，绝不会丢国家颜面。到时候，皇帝再派人召他回来，顺带着安抚一下敌国，那么这种平衡可以更好的维持下去。毕竟，打赢了，那说明我们完全是有和你们干一场的实力的，但我们是热爱和平的。”
柳芊芊不解道：“那为什么皇帝老儿还要这么不看重风如烈呢？无论如何，他都是一枚好棋子啊。”
“正因为他是棋子，才会最先丢弃他。西昌兵马不算多，但也不算少。若敌人也就正常数量，胜负尤未可知。若是人数悬殊……况且西昌也不算特别重要的那种兵家必争之地。对皇帝来说，若丢一城，能换得短暂安稳，给自己更多的修养时间，也未尝不可。”
“话说回来，皇帝其实也需要有人送他一针‘安心针’。而风如烈一定是让他在朝堂上颜面丢尽了，所以，也算借此机会‘修理’‘报复’一下他。”诗梦耐心解释道。
柳芊芊忽然笑道：“你说，咱会不会在西昌再遇到他？”
诗梦眉眼柔和，笑道：“那可说不好。人家现在既是掌城，也是守城将军，事务繁忙，可未必能相遇啊~”
“你们不是拜把子了嘛！去了西昌，你不该拜会一下自己的兄弟？”
“人家那么忙，有空听我们来叙旧？”诗梦玩笑道，“心里头指不定在想‘这人真是贫嘴贫舌讨人嫌’。”
诗梦顿了顿，看向柳芊芊：“你去瞧瞧大巫师和月清凝现在如何了。若没什么大问题，三天后我们便启程。”
柳芊芊不由自主看向饮冰：“那个……师父……”
饮冰察觉到目光而来，抬头，朝她礼貌而疏远地点了点。
“哦，午膳时间了。你教后厨把吃食送来吧。关照一下后厨，冰冰今天在这里用膳。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他谈。”诗梦示意饮冰收拾一下茶具，“你自己吃。完了，在屋里睡个午觉。下午起来练功。我看着。”
柳芊芊的脸顿时垮了下来：“要练多久啊？”
诗梦脸色一黑，眼睛里仿佛能飞出刀子：“多嘴什么？练便是了。一天天的光知道偷懒。若不是昭告过群雄，我压根儿都不想认你了！瞧瞧你现在练成个什么了？什么都没练成！”
“师父，我不是练熟了基础……”
“还学会顶嘴了是吧！”诗梦挑了挑眉，脸色冰寒。
柳芊芊低下了头。
“你跟了我也两年出头了。就学个基础剑法，还好意思显摆。为师当初两年时间可就已经开始练中阶功夫的最上层了。”诗梦轻叱，“再多嘴，今天加练一个时辰。为师就是平时对你太温柔了！”
柳芊芊瘪瘪嘴，满脸委屈地退了出去。
“你，你今天怎么了？”饮冰不善言辞，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么一句话，“芊芊毕竟是姑娘家。你……你这样……会不会太严厉了些？”
诗梦不冷不热反问了一句：“我需要你来教？”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诗梦突然再也绷不住表情，笑起来：“她就是平时撒娇惯了，少了些鞭策。偶尔唬一唬她，才能自觉几分。依着她现在的样子，还算过得去了。和其他新的弟子一般无二，甚至进度还快些。但说起来她是我唯一的徒弟。她现在这样……传出去，我这个师父不要面子哒？”
“可……欲速则不达……我觉得……”
“行了。”诗梦的语气里隐约有些烦躁，“你怎么比我这个师父还心疼她。”
“我没有。我……”
“好了好了。换话题。我还有事情要同你说呢。”诗梦岔开了话头。
两人一直聊到将近黄昏。
日子如旧。
三日后，诗梦携柳芊芊、齐若一并护送大巫师和月清凝回神宫。还有一个小千，两天前便先一步出发了。据说是诗梦交给了他一些任务。
同时，风如烈请求王庭增派兵力的文书也八百里加急送到了皇帝手中。在主战派的极力劝说下，皇帝终于答应派出一支精锐之师快马加鞭赶往西昌。
而诗梦这边，大巫师也收到了大凉的军队正在逼近西昌的风声，考虑绕远。
诗梦却觉得不妥当。除了路途遥遥，可能节外生枝外，他也想借大巫师帮百姓挡一下灾——大凉十分尊敬和忌惮这位大巫师，他若是前往西昌，说不准可以免去一场灾难，或者延后西昌百姓的危机，给王庭足够多的时间派兵增援。
赶在大凉军队前来攻城之前进入西昌，只要西昌不破，作为普通百姓的身份在里面静观其变，远比冒险绕远要划算些。
大巫师说不过诗梦，只好被他“牵”进了西昌。
他们刚进入西昌的第二天，大凉军队便兵临城下。
大街小巷顿时紧闭大门，百姓足不出户。诗梦等人便被“困”在了西昌最大的一家客栈鸿鹄客栈的别院里。
这个院子和鸿鹄客栈的主体仅仅隔着一段幽静的三重门回廊。一般用于接待各个地方的外宾。大巫师由于有国师、宰相级别的身份腰牌，他和诗梦给的银两又足够，再加上这个院子一般不住人，却还要时常打扫，很是浪费，索性便将整个别院租给了他们。
这日清晨，阳光已经很是灿烂。
诗梦和大巫师等人围坐在院子里的大石桌前，瞧着简单的几个脆爽小菜，又瞧了瞧正在将餐具等东西取出来的店小二。
“诶，小二，有包子么？”诗梦微微一笑，“别看我们几个瘦瘦的，饭量可不小。这一点……我觉得有点悬。”
店小二摇摇头：“今天不提供。几位客官，如今也得省着些吃。不饿着便好了。”
“哦？”诗梦追问道，“此话怎讲？”
“我们的客栈在这西昌城最深最繁华的地方，所以，察觉不到什么。”店小二将抹布往肩头一搭，“您只要在门口站上半柱香就会发现，现在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诗梦立马道：“大凉已经开始攻城了？”
“啊，对。”
诗梦和大巫师对望了一眼，又看向店小二。店小二时不时往院墙外头瞟两眼，似乎有说不出的焦虑。：
“眼下还没攻下，但是城中人心不稳。”诗梦小声对大巫师说道。
大巫师带着一丝愁容点了点头。
“小哥，冒昧问一句，是不是现在战况不太乐观？”
店小二搔了搔头，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清楚，也是道听途说的。在没有封城之前，传说，咱们只要闭城不出，依着现在的兵力和后来风掌城求来的救兵，应该是能撑上许久。只是——”
“只是什么？”
“敌人来得太快，我们没有储存够足够的粮食。那么多百姓、那么多官爷……您说，这算个什么事儿？敌人数倍于我们，我看啊，打是不可能打的了。”
店小二说着又大大叹了口气：“所以，小的奉劝一句，现在啊，能省一口是一口。说不准还能多拖些时日。”
“敌人数倍于我们，现在城还没攻下，说明我们也不算太糟糕嘛！”诗梦爽朗地笑笑，“你去同你们家掌柜说，我们有破敌之法，让他速速去告知风掌城。”
“啊？”店小二显然没料到诗梦会这么说。
不光店小二没料到，在场所有的人都没料到。
“不是，师父你……”柳芊芊才刚开口，便被诗梦抬手制止了。
他微微一笑，很肯定道：“去吧。山人自有妙计。”
“对了，一定记得说，他来见我们。不是我们去见他。”
店小二有些迟疑。
“放心吧，没事的。他一定会来的。”
店小二满腹狐疑和不解，带着些崇拜的眼神走了。
诗梦没等众人开口，倒是先看着小千笑道：“幸亏我们赶在闭城之前碰上了。最近，你辛苦了。”
小千忙不迭地摆手，羞赧一笑：“不辛苦不辛苦。”
“诶，你做事越来越教人看不懂了。”大巫师带着些许埋怨的语气，“怎么都不说一声便敢把这种事儿往身上揽？你啊，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战争？”
柳芊芊也忍不住帮腔：“是啊师父，你会打仗啊？”
“我不会啊。”诗梦说得理所当然。
众人为之崩溃……
就连小千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楼主，您……有把握么？”
“试试不就知道了？”
为人再次为之崩溃……
“这可不是说笑，这里也不是江湖。”大巫师年轻俊俏的脸上一丝丝乌云挥之不去，“你有对策了么？”
诗梦泰然一笑：“姑且试试。只是我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方案才能更完善些。对了，若是他们前来，你接见吧。我呢，暂时退避。”
“为什么？”
“后面你就知道了。”
所有的人都瞬也不瞬地盯着诗梦，却见他一点没有不自在的样子，反而是成竹在胸的模样，忽然之间，竟也莫名有了底气。
“江湖传说你‘智多而近妖’。我倒要看看，这拿到战场上，你还是不是这么智计无双。”大巫师忽地勾了勾嘴角，按压下眉间忧色，用信任的目光打量着诗梦。
诗梦笑着啊了声：“那我该好好表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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