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柳芊芊的手不禁又颤抖起来。她扶着诗梦在床边坐下，随后半跪在他腿边，抬头看着他：“师父，我不在乎什么收徒的仪式的。你都这样了……下午还是算了吧。以后总归有机会再办的。”
“傻姑娘。”诗梦低眉凝视着她，温和地微笑，“突然宣布不办了，江湖群豪要起疑的。不过就是伤几分身子罢了。比起我的旧疾，这不是好得多么？”
“可是师父……”
诗梦伸手托住她的手臂，温言道：“现在地上还是凉的，你小心冻着。快起来吧。”
柳芊芊缓缓站起身，眼睛莫名有些红：“师父……你，你不会……”
“死？”诗梦哑然失笑，拉她在身边坐下，道，“你要记得，我是月影楼的楼主，江湖正道的盟主，不是一颗白菜，教人说砍就砍了。”
“为了稳定人心，我只得装无事，内伤不外露。你该机灵些，这出戏我也就不必演得那么辛苦了。”
他暗自咽下一口叹息，示意柳芊芊扶自己躺下，自己要休息一会儿。
“捱过了拜师礼，待众人散场……”诗梦怆然一笑，“楼中人……能瞒多久是多久吧……咳咳。”
柳芊芊仿佛听到了临终遗言一般，更是不能自持，敏感的内心此刻更是溢满悲伤，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师父你放心，下午我会把握分寸的。”
“那就好。”诗梦微微一笑，“快擦擦眼泪。盟主的徒弟以后是要撑起武林半边天的，哪能如此小女儿态。初见你时候的飒爽英姿呢？你爹要是看到你红了眼睛，说不准会以为我欺负了你。”
“你爹”两个字把柳芊芊拉回现实，神色不可见地微微变了一变。几乎在同一时刻，她又想到什么一样，缓缓舒展开了眉头。待再转头看向诗梦时，他已经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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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已经撤去。众人在花园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上午那极为出彩的一站。许多人回忆起那漫天迷离剑光，迫在眉睫周身的寒气，便不与自主地竖起了鸡皮疙瘩，激动地连打了两个哆嗦。
一些无甚大名的小门小派更是将诗梦尊为活神一般，带着无尽的崇拜和仰慕，恭恭敬敬地谈着关于他和那一战的话题。
园内自是一番和气融融的热闹景象。
约莫半个时辰后，山庄外的空地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鼓声。
“应该是找我们去围观拜师礼了。”
此言一出。恰好孟良也走了过来。
“场地已收拾妥当，大家请随我来。”
原本约战的擂台已经收拾得一如清早见到时候的模样。只不过，眼下多了很多喜庆的红灯笼。看起来比上午的布置要让人轻松愉悦得多。
待众人都坐定，孟良双手交叉随意地垂放腹前，看着悠远天幕，喜气洋洋地高喊一声：“有请楼主~~”
众人适机鼓掌。
诗梦换了一身极为华美的淡月色长袍。宽大的袖口和周身都袖满了祥云天宫。一轮明月在心口处熠熠生辉。他的脸色在阳光的映照下白得几乎透出一种玉的质感，唇似桃色几多风流。同上午霸主的气场不同，此刻的他更多了几分儒雅公子玉美人的温和。
诗梦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踏上台阶。随后示意侍女退下，朝众人环伺一圈，点头微笑。尔后慢慢坐到了孟良为自己安排好的椅子上。他的手在袖子中暗暗拢成拳，一点一点攥紧……
“师父既已就位。柳小姐——到你了。”
一位双额垂下青丝，头发松松扎成一束，素纱蒙面的清雅美人款款走了过来。花香轻拽她的衣袂，阳光洒满她的裙摆。美人含娇带羞微微垂着头。春风有时撩弄着她脸颊的青丝，更添了几分妩媚。
柳芊芊在红毯前站定，抬了抬眼皮，看了下诗梦。
“行——叩拜之礼——”
柳芊芊在这嘹亮的呼喊声中，恭谨跪下，款款叩首于地。随后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再次叩拜于地。
她一点一点三跪九叩来到诗梦跟前。
孟良将准备好的茶命人端至柳芊芊跟前。柳芊芊双手端起，递到诗梦面前，脆声道：“师父请用茶。”
诗梦笑着接过：“好。”他将茶盖撇了撇表面浮沫，浅浅啜了一口。
“楼主。”孟良躬身施了一礼，“柳小姐还托柳庄主为她准备了一份拜师礼。”
“哦？”
说话间，那礼物也已经托了上来。诗梦朝着底下柳裁云坐着的方向微微一笑，颔首致谢。
“师父请笑纳。”
诗梦揭开盖在表面的红绸布。一块温润无瑕疵的精美白玉便呈现在眼前。
他双手扶起柳芊芊，浅浅微笑：“你有心了。”
“自今日起，芊芊便是我正式的弟子。还请诸位同道做个见证。”诗梦微笑着扫视一眼全场。
众人自然是鼓掌道喜。
眼神落在柳裁云跟前时，却发现他不自主地蹙着眉头，微微偏头，似有什么地方不太明白。但见诗梦向自己点头示意，便也急忙端起慈爱的笑容回敬一般点了点头。末了，他呆了一呆，眉梢缓缓舒开，暗自点着头。
拜师礼完，大家也不再多留，趁着天色还早，正好可以在天黑前下山。好在，众宾客来时大多在城中预定了一晚的房间。此番月影楼的两大盛事，倒是为渝州带动了一下经济发展。渝州城父母官很是满意。
柳裁云走得最晚。
他找到诗梦，微微作了一揖：“诗盟主。”
诗梦温和道：“柳庄主何必同我客气。”
“小女以后就麻烦你多多照应啦。她一心想闯荡江湖。老夫厚颜，只得托付于你方才安心。”
“柳裁云放心吧。”
柳裁云深深看了他一眼，迟疑道：“诗盟主，你的气色——不像是只有皮外伤啊。莫要诓我。”
诗梦叹了口气：“确实……不太好……”话音未落，他便撑不住躬身咳了起来，唇齿间可见一片殷红。
柳裁云一下抓上他的手腕，一股暖流刹那沿着血脉缓缓流转入诗梦的身体。诗梦没有反抗，只是安静地任凭他摆弄。老者的头上不一会便沁出汗来，担忧之色甚是明显。
诗梦不动声色地阻隔住了柳裁云再度探入的内劲，慢慢抽回手来。
“你这孩子……”柳裁云话到一半，突然闭了嘴，换了别的说辞，“已伤及五脏，万不可再逞强。”
如今身份不同，这样的称呼还是要避免了比较妥当。
“柳叔叔，我没事儿。”诗梦还是那样微微笑着，不仅没有恼怒他忘情唤错了称呼，反倒是更温情地应了过去的情分。
“这么多年，你也就来过柳家庄一次。终究是不想见我啊。”
诗梦满含歉意地看着他：“羽翼不丰之时还是别给你找麻烦了。”
“如今再论，又当如何？”
诗梦摇摇头：“不好说。不过若真有那一天，他们也未必能讨到多少好处。”
柳裁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楼主。”孟良火急火燎地找了过来。
柳裁云看了一眼孟良，又看了看诗梦，退后一步，躬身一抱拳：“诗盟主，千万保重。”
“慢走。”诗梦吩咐孟良道，“替我送送柳庄主。”
“是。”
诗梦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目送他和孟良远去的身影，一片浓郁的萧索倒映在眸子里，那感觉就像一根根银针轻轻戳着心底最深处的孤独，细微而绵长的疼痛。
“师父。”柳芊芊见他一个人呆立在那里，忙不迭跑上来，满脸关切，“你怎么还不回屋休息？”
“芊芊……”诗梦才说了两个字，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阳光被一块黑幕不停地遮起，又拉开……
恰好杨大夫路过，转头正瞥见诗梦一口浓血喷出，两眼一闭合，倒向柳芊芊。
“楼主！”
“师父！”
离合居楼主房间。
杨大夫走来走去，焦躁而暴怒，将在场的几个人骂得狗血淋头：“伤得这么重！你们就任由他这么蹦跶！真是好属下！好徒弟！一个个厉害啊，还想瞒着我！怎么？等送他上了西天再来告诉我？！”
孟良急得直摆手：“嘘~~嘘~~息怒息怒。此事楼主特意交代过不能外传。近日，楼主已获得消息，悉伐派遣了一对杀手前来援助木萧萧。眼下江湖群豪都在，他们自不敢有什么举动。可过些时候呢？分舵本身于此前就折损了七八人。现在又分成了两拨。精锐都在山下……你又不是不知道。”
“什么？！”柳芊芊惊叫一声，“师父把精锐留在了山下？？？”
“哎哟我的大小姐！！！”孟良急得都快哭出来，“轻点儿轻点儿！”
柳芊芊美目慌乱，一下双手捂上嘴巴，声音自指缝间慢慢传出：“万一要是……木萧萧带人攻上山……”一念及此，她倒吸一口冷气。
孟良重重叹息一声：“若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事儿，木萧萧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举动。比试之时你们两个都不在，我却瞧得清楚。木萧萧也是受了不小的内伤。如此，于表面看来——我们尚势均力敌。互相撕咬，谁也捞不到便宜。”
“可眼下实际的情况——”他转头看了一眼仍昏迷不醒的诗梦，“懂了吧？”
柳芊芊依旧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又叫出声来。她瞪大了眼睛：“我不明白的是——师父为什么要把精锐都留在下面？把自己放到这么危险的位置上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杨大夫标志性黑了脸，“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干出来的！”
孟良沉吟半晌：“我也是私自揣测的。山下群豪不可能一次性都退干净。小千是个能挑大梁的。一旦出了事情，他联系其他尚留在渝州城的教派，此事便不难解决。”
“况且……柳裁云可能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他应该不会立马就撤走。”
“柳庄主？”柳芊芊喃喃道。
杨大夫和孟良不约而同拿奇怪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喃喃重复了一遍：“柳庄主……”
“哦，不。我爹我爹。”柳芊芊嬉笑中透露着尴尬。
“柳家庄也是一大派。我们楼主和柳裁云又是旧识。合作本就情理之中。”
“哈？”
孟良再次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看了柳芊芊一眼：“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楼主从来不喜爱‘师徒’二字，也不想同人有什么师徒情分。偏要有这么一个环节的话，楼主说我们全是他的弟子。凡有武学之上不懂不明之处，全可前来请教。”
“如今，他破了这个誓，就是因为柳庄主的一份手书。”
“具体其中都发生过什么事儿，楼内无人知晓。只知道楼主许诺过柳庄主，柳家庄日后可向他提一个请求。他必然全力以赴达其心愿。但也……仅此一个。”
柳芊芊目瞪口呆：“什，什么？”
杨大夫和孟良同时看向她，点点头。
“他就……这么把机会用了？？？”
两人再次看着她，带着很同情诗梦的眼神点点头。
柳芊芊面色一白，神色微乱，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反复呢喃：“怎么会这样？”
“因为你爹他足够爱你啊！他想的不是日后自己有危难，可以拉到一个帮手替自己挡挡灾，而只想到了我得帮女儿找个足够可靠，能够永保她平安的人当她的后盾。”杨大夫似乎为柳裁云的一番苦心所感动，不由地长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你要不要出门冷静一下？”孟良耿直道。
柳芊芊白着脸色，踉踉跄跄出了门。
“如果不能严防死守这个秘密，木萧萧可能立马就会带人杀上山。杜尔迦教的杀手避人耳目之能，放眼整个江湖都难出其右。”孟良一脸严肃，“杨大夫，这你也是知道的。”
柳芊芊似乎没走远，只是出门吹了下风就回来了：“那万一真的到了那一步呢？眼下庄内到底有多少能应战的？”
“即便算上你在内……也不到13人。而能像模像样打一场的只有3个。能和木萧萧过过招的……”孟良颇为无奈地翘起大拇指向着肩后头指了指，“正躺那儿呢……”
一时间，屋内三人集体沉默。空气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孟良最先打破僵局，故作轻松地笑道：“也不打紧。杨大夫很能挑大梁。他不光是大夫，还是个‘毒夫’。”
杨大夫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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