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多时,孟良大踏步流星走了过来,抱拳施礼时都隐隐有虎虎生风的架势:“楼主。找属下来有何吩咐?”

        诗梦环顾四周:“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人施礼告退。

        柳芊芊正僵在原地,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芊芊,你也先下去吧。”诗梦淡淡吩咐了句。

        “啊?哦……”柳芊芊的心头不由地泛上一丝失落。

        诗梦同孟良目送所有人离开后,扬了扬下颚:“再检查一边。然后,到我房间来。”

        “是。”

        那一日,诗梦同他谈了足足一上午。随后,孟良带着一脸忧心焦虑的表情,魂不守舍地出了诗梦的房间。可无论别人如何打听,他都能瞬间切换了神色,佯作无辜,言辞话语滴水不漏。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诗梦或者月影楼要有什么大事了……

        一时间,猜测四起。

        可此后直到约战前一日,也没见诗梦或者月影楼有任何不妥之处。此事便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退出了众人视线。

        “师父!你到底还吃不吃午饭!”

        刚过了午膳的点,柳芊芊在屋外头叫唤了起来。孟良刚走没多久。诗梦似还沉浸在此前的谈话中,自己同孟良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仍然历历在目。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复在“回放”这一段,只是养成习惯罢了。有时候,他会猛然从中发现一些自己疏漏的小问题,及时更改,如此做派倒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此刻,柳芊芊的高声叫喊将他脑海中的画面瞬间冲开,化为一抹轻烟再也凝聚不起来。诗梦精神头儿一松,顿时有些乏累。

        他侧转过头,看见窗框下端隐隐有攒动的点点黑影,懒懒答了声:“进来吧。”

        柳芊芊小跑过来,迅速推开门,回头冲人招招手:“快点。”

        这徒弟倒是粘人得很。诗梦看着她的身影,暗自会心一笑。

        “啊呀!师父!”柳芊芊跑过来拽住他的袖子,将他拉到桌边,拽着他坐下,吐了吐舌头,“你是不知道啊,杨大夫的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诗梦喔了声,面露歉然之色:“一时不察,一时不察。”说着,他挥手示意仆役退下。

        “他在外面么?”诗梦伸长了脖子,小心地张望了一下纱窗。

        柳芊芊道:“哪能啊!他怕自己见着你气不打一处来,当堂顶撞了‘楼主’,届时不好收场。徒弟我再趁机斡旋斡旋,这事儿也就先这么过去了。”

        诗梦端起饭碗,扒了两口,问道:“你怎么个‘斡旋’法的?”

        “我跟他说,‘师父身体没那么不堪一击啦!再说了,正直壮年之际,就算饿一两顿也死不了。况且,又不是不吃,只是比平常晚些时候。倒是你这么一直操心来操心去的,才容易伤及根本吧。师父他正同孟大叔商讨约战大事,这可万万耽误不得。师父说了,这次对手是个刺头儿,稍有不慎那是要出大事儿的。’”

        “反正林林总总就是个这意思!”柳芊芊一扬头,目有得色。

        诗梦微微一笑,夹了筷酸辣的腌渍小菜:“忽悠杨大夫是真。不过,依我看,抛砖引玉探探我的口风才是最关键的吧?”

        柳芊芊讪讪一笑:“……师父……那个……嘿嘿。”

        诗梦叹了口气,斜睨了她一眼:“芊芊,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谋划大事,往往却是败在‘帮手’太多之上。你能明白么?”

        柳芊芊低头琢磨了半晌,闷闷道:“我知道。”

        “你的好意,为师领情。”诗梦幽幽一笑,“下午,你也不必守着我在这里干些无聊的事儿了。今日城中有热闹可看。”

        柳芊芊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

        柳芊芊豁然起身:“师父,一起吗?”

        诗梦摆摆手:“不了。我午睡一会儿。”

        “好吧……”柳芊芊面露失望之色。

        “我吃完了。”诗梦放下碗筷,“走时让他们来收了。”

        “好。”

        他的院落为此又热闹了好一阵。

        待大家都散去,诗梦这才舒了口气,揉着太阳穴,身感有些不适,剑眉微微蹙了蹙。但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他是绝对不能让杨大夫知道些关于自己身体的内幕的。杨大夫实在是个极度死心眼的大夫。他从来不看大局,也毫无大局观念,他只管“我必须把我的病人调理好”,其他的事儿,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动一动眼皮……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这番布局的代价是残害自己的身体,将自己逼到死路上……那恐怕还没开始实行,就已经全盘皆输了。

        哦,他可真是个让人头大的大夫。

        但是……还是蛮可爱的,不是么!

        诗梦想着,嘴角不禁又有了一丝恶作剧得逞的促狭笑意。

        想到杨大夫自打跟了自己后,一动就黑脸的样子,诗梦几乎要笑出声来。

        我也实在是个让大夫很头疼的患者~

        心下思绪纷乱,搅得人自是没了睡意。诗梦抱起琴台上的一床琴,来到院中亭子里。随后又将香炉,摆件等物也一应拿了出来。细细摆弄好后,轻撩衣袍正待坐下,忽听得远处有翅膀煽动的声响。

        诗梦诧异地回头看去,一只信鸽振翅高飞而出。

        那是柳芊芊的屋子。

        他当下愣了一愣,垂下眉眼,思忖了片刻。忽地,抬手凝劲,聚气成箭击落了即将划过自己院落的鸽子。他也很确定,柳芊芊一定没有看到这一幕。鸽子坠落处已是她那个院落的“盲点”了。

        诗梦抓了鸽子,却未曾放飞,只抽出它腿上绑着的纸条,展开来仔细辨读。

        徒弟,你这字……写得可真丑啊……

        他读着信的内容,脸上有一抹极难描述的神情。带着些自嘲,又像是欢喜,可同时还有些回味般的模样……临了,不自觉地咂了两下嘴:“做事终究是鲁莽了些,欠考虑啊欠考虑。”

        诗梦叹了口气,将纸条又塞回竹筒内,双手轻轻一抛鸽子。

        看着雪白的身形在湛蓝的苍穹下一掠而过,他的嘴角带着不可琢磨的狡黠笑容:“既然如此,为师——帮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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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战当日。

        约战场地——渝州城不是一个重镇,当地父母官自然管得松散,百姓过得也很松散。自然比不得月影楼的总部毗邻着皇都重镇。那里每每到了晚上才是精彩“夜生活”的开始。但渝州城本身却不是一个小城。如此,空地山头之类的便充裕了许多。这也成为月影楼重要分舵之一的缘由所在。

        这里原本有个很荒很空的山头,诗梦便叫门徒以低价买了下来。原此地正让父母官头疼如何“开发”了才好,听到有人要买,不仅那个山头送给他了,连着附近一片荒草地一并划入了这那山头的范围。

        自此后,诗梦命人在半山腰以下、将近山脚处栽种千万玉竹,圈为月影楼分舵的“内层”,且玉林靠内处设置了诸多机关,部分劝告标语,谨防有人误入此地。而外围那一圈送的部分,诗梦也叫人运来了适宜栽种的新土和肥料,将起重新翻地撒种,变成了一大片庄稼地,出租给当地的农民,只收取少量的租金和收获时节的一部分的粮食。再有一块土质较好的地方,则被诗梦变成了花果之园,供人游乐。有时培育出一些名花好果,也会拿来卖钱换些银两。

        他将此地取名“望月山”。

        面朝向城内的那条上山路雕有一个巨大的楼牌,上书“望月山”三个大字。那便算作是月影楼分舵在此山头的正大门了。

        望月山的山顶被开辟出极大一块空地,几乎削去了整个山头。那里建了个精美的山庄。山庄面前就是训练场,亦或者说是擂台。

        今日,木桩子拼成的擂台上盖着一层深红的地衣。台下两边放着四十张太师椅。由于这一战的关注度极高,来的大大小小的门派数量之多几乎到了教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孟良几乎翻找出了分舵内所有的太师椅和木茶几,仍然不够。无奈之下,只好按着江湖门派地位对来客进行划分。除去四十个还算被人听过名头的这些门派。剩下的门派之主则只能坐在正对擂台很远的观摩区。那里也整齐地排着一张张简单的雕花椅和木案。

        柳芊芊还给孟良出了个自以为很有创意的主意:打造夔鼓十八面,锦旗四十面放置在两边。锦旗上要大大地画上月影楼的图腾。鼓面上也要有。诗梦进场的时候要鼓声大作,声震千里!在气场上先震慑一下那个叫木萧萧的嚣张的家伙!

        也不知孟良是如何考虑的,竟然觉得她的主意很不错,有排面!当即便同意并且安排了下去。

        清晨,诗梦起床,在柳芊芊和其他几个侍女的服侍下换衣梳妆之时,柳芊芊这才把自己的“绝妙主意”眉飞色舞地和他讲了一通。

        本以为诗梦总该有点情绪起伏的样子,可是,他仍然温吞淡定得像没听到一样,只是淡淡地问:“那城中分舵可有人照看?”

        “有。”柳芊芊带着一抹不解的神色,“那个叫千机使的听闻孟大叔的安排以后,自愿留了下来。孟大叔另外找了一帮专替人筹备些婚丧嫁娶的团队来敲鼓。哦,千机使说,楼内好手应当三分之二留下。”

        诗梦叹了口气:“总算是有个明白人儿了。”

        “什么意思?”

        “后方空虚,一旦遇人奇袭,月影楼分舵基业定将折损半边天……”诗梦慢吞吞地揽过镜子照了照。

        今天他一头缎子般浓密丝滑的长发,一半被人束起轻挽成环,一块弯月形玉牌两端插入了一根玉簪,将发环牢牢固定住。剩下的一大把头发则在发尾用飘逸的丝绸发带松松束住。只剩下两缕鬓发自然地垂在耳前,微风拂过,青丝飞扬,自有一番别样的俊美韵味。

        “另外,你出了个很没排面的主意。”诗梦很是失望地看了她一眼。

        柳芊芊愕然:“为什么呀?师父你不觉得届时鼓声一响,隆隆震天,颇有气势吗?”

        诗梦叹了口气,似乎对柳芊芊的冥顽不灵感到无可奈何:“木萧萧孤身一人来到整个正道的跟前,毫无畏惧地指名道姓要和正道当家一较高下。而我呢,看起来是光把心思花费在营造气氛上了……这不光没赢他半分,反倒是输了大半的气场”

        “……”柳芊芊怪叫一声,“竟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那……那现在怎么办?”

        诗梦又好气又好笑:“还能怎么办?赢了他。”

        稍顿,他接着道:“你今日也得好好打扮一番。比完后,不论结果,拜师礼都会正常进行。除非我……”

        “什么?”

        “除非我被重伤至连装装样子都做不到。”

        “啊……”柳芊芊神色闪烁,吞吞吐吐,磨磨唧唧,“这样啊……”

        诗梦佯作没看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顿了顿,伸手拿过镜子又垂目自照了一下。镜中,他的眼角挂着诡谲笑意。

        “对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个面纱。”

        “哈?”柳芊芊闻言,不能自抑地一阵窃喜。

        诗梦幽幽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旁人或可私下设个香堂完事儿。月影楼楼主却不行!然而——柳家庄一向是江湖巨鼎一足。你又是柳裁云的千金。这么抛头露面很是不妥。两者折中,我也只能想到这法子了。”

        “好极了。”柳芊芊开心地跳起来。

        诗梦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漫不经心问了句:“待会你来看比试么?”

        “啊,不了。我在房间好好打扮打扮。”柳芊芊眼珠一转,“哦,对了。我的好姐妹今儿还会来找我玩儿。你们都去外头了,我同她恰好可以自在玩闹一阵。”

        诗梦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似乎一切都在所料中:“好。”

        话毕,他问一旁的侍女:“什么时辰了?”

        “楼主,离约定之时还差三炷香。”

        诗梦点点头:“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是。”

        柳芊芊也赶紧福了福,随众人一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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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梦来时,木萧萧也到了。他的衣摆飘然垂坠。显然,也是刚刚站定。

        木萧萧穿着一身裁剪得极为贴身的靛色劲装。腰间一条革带上镶嵌着几块价值不菲的宝石。他的手腕处一对金丝编织成的护腕在阳光的映照下耀着金灿灿的光。木萧萧将头发在脑后随意地扎成一束,目光阴狠,直直地钉死在诗梦的身上。

        诗梦只是随意地打量了他一眼。

        那劲装衣摆处的杜尔迦黑女神像目露凶光。木萧萧的眼神和此竟别无二致。配合着他深铜色的皮肤,宽厚突出的嘴唇,斜着一块刀疤的浓眉圆眼……这相似的感觉竟达到了八分!

        一念及此,他的嘴角不免有了笑意,朗声道:“木祭司难得下山一趟。此番既然来了,诗某少不得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木萧萧的声音森寒沙哑,有些像黝黑洞穴中冰冷机关摩擦出来的响动:“我是来替教主抓叛徒的。”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孟良侯在主场位上,隐隐有些坐立不安。眼神焦急地盯着这场中心,生怕出了什么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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